第97章
作者:五叶昙    更新:2022-01-18 09:54
  明太后目光尖利地盯着明伯量。
  不管小皇帝性格有多么乖张,行为有多么忤逆她这个母后,小皇帝都是她的命根子,哪怕只是听到别人会对自己儿子起歹心的话她也会利刺竖起。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儿子不利,哪怕是谁敢动这个念头都让她难以忍受。
  她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明琇到底是如何得知那合卺酒中有毒,并且避而不饮的?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当初她只跟父亲还有大哥说过要娶温雅入宫的理由,也隐约透露了自己对大长公主的承诺。
  所以她怀疑明琇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那合卺酒中有毒,只是大哥心思深,那时便已防备着自己,所以才让明琇误打误撞地没有喝那酒?亦或者大哥在宫中安插了连她都不知道的眼线!
  现在明太后看着自己的大哥,只觉寒意涔涔。
  她觉得,大哥他能杀了二哥,他唯一的弟弟,还瞒了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又跟自己流利地说着要除掉他看着长大的侄女阿珞,显然这想法怕是已经在他心里脑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遍了。
  然后此刻又眼睛都不眨地跟自己说梁妃若诞下皇子,大长公主就很可能对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歹心,欲杀之而代之。
  他既然能想到大长公主可能有此心,那他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此心?
  明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几乎从不掩饰他不喜舅家的态度,对自己的这位大哥,他的舅舅也从来没正正经经地尊敬过,更别提对明琇是如何的冷心冷情了。
  大哥心中必然也对皇帝不满日久了。
  明太后想到这里简直全身都起了一层冷汗。
  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的心思有多深,有多狠毒,但却都不会喜欢同样心思狠毒薄情寡义的同伴。
  明伯量在明太后这样的目光下心中一凛,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说得过了,他亦惊起一身冷汗,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描补一番之时,明太后终于出声了。
  明太后道:“大哥,听说肃王曾遇到过无数次刺杀和暗杀都能安然无恙,此次杨荣睿和庞文佑在自己的地盘上都杀他不果,想来并非普通杀手能要得了他的性命。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插手,万万不可再打草惊蛇,反引他防备,越来越难以下手。珞姐儿现在有孕,北鹘战事一时半会儿也了不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她面无表情的慢慢道,“自古女人生产都是在过鬼门关,珞姐儿年纪小,她自幼身体就不好,此时又是在天寒地冻的北地,想来后面生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肃王别的也就罢了,看起来对珞姐儿倒是真心的,人只要有了弱点,就不再是无懈可击了。”
  明伯量把这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便领汇明太后话中之意,心中也莫名地松了些,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和泪,道:“是,臣一切谨听娘娘懿旨。”
  ***
  明伯量离去,明太后僵坐在凤椅上许久,一直到天色都昏暗下来,都未曾动过。
  秋嬷嬷心中叹息,小心翼翼的上前,柔声劝道:“娘娘,天气寒冷,您小心些身子,还是让老奴扶您去榻上歇上一歇吧,再过一会儿,就该传膳了。”
  明太后僵硬地转头看她,脸上风干的泪痕仍隐约可见。
  她低声道:“嬷嬷,二哥他,为何要为了肃王背叛先帝?先帝爱我,所以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事,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若是先帝没那么看重我,他此举可能会毁了我,毁了太子,毁了明家吗?他难道不知道,肃王他,是插在先帝心上多深的一把刀子吗?”
  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下来,她和先帝自幼相识,情深相许,自然知道因着肃王,先帝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有多深多重。可是她的二哥,是先帝的伴读,她信重的嫡亲二哥,他们一起长大,他怎么能这么背叛先帝和她?
  她甚至可以理解先帝的愤怒和痛苦,和要杀死自己二哥的心情。
  秋嬷嬷看着明太后这些年都已少见的脆弱模样,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她看着明太后长大,看她嫁入宫中,诞下皇子,再成为太后,自然知道当初她和她二哥感情有多好,也知道她自肃王入京之后承受的压力,几乎日夜担惊受怕,怕肃王逼宫,杀了她们母子。
  可此事要她如何劝?
  她叹息了一声,想到自己初听到此事时的疑惑,道:“娘娘,北地与京城数千里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或者,官场倾轧,奴婢听太后娘娘和国舅爷言谈,那杨荣睿和庞文佑皆是心狠手辣,追逐权势之徒,当年或者明将军并未背叛先帝,只是那杨荣睿和庞文佑为推卸未能成功刺杀肃王殿下的责任,又想升迁,觊觎着北地的兵权,这才陷害了明将军。”
  她跟随明太后数十年,对她的心思洞悉得很,此刻唯有如此劝,才能让太后的心里好受些,也能让她处置那杨荣睿和庞文佑处置得更理直气壮些。
  明太后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嬷嬷,哀家知道,大哥所说的话,也未必能全信,可是当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对现在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杨荣睿和庞文佑心狠狡诈,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们入京了。大理寺卿年迈,很快就要致仕,现在诸事皆由大理寺左少卿容正卿打理,这杨荣睿和庞文佑绝对不能落到容正卿的手上。届时他们必定愈加诋毁二哥,并把一切责任推到先帝身上。哀家,决不能让二哥和先帝死后多年还要受他们诋毁,十七年前的事,就让它永远埋下去吧。”
  秋嬷嬷对她忠心耿耿,对这些朝堂之事半懂不懂,也不会多口,她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秋嬷嬷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总需要一个人倾听。
  而这些话是不能跟自己大哥说的。
  大哥定会说,容正卿是阿珞的舅舅,定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可容正卿的父亲为成武帝时的内阁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容正卿在江南任地方大员多年,在江南士子圈享誉甚高,他坐上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又是内阁首辅郑成徽举荐,岂是可以随便动的?
  现如今皇帝有的,让肃王忌惮的也就是文臣士子的支持,若是随意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外戚专权,怕这支持早晚也会消耗尽。
  此时此刻,她真是觉得疲惫至极,也更生出委屈忧愤之情。
  她二哥为何要那般对她?
  ***
  庆安九年三月中旬,皇后明琇于皇家寺院诞下皇长子,太后赐名赵临祐,同月底,承恩公府长房嫡长孙明绍棣之妻车氏诞下一女,很快就有流言传出,道明皇后实际诞下的是一个女儿,就是明家同月诞下的那个女儿,赵临祐实际则是明家的孩子,是出生后调换的。
  这则流言还算是好的,更有传言说皇帝和皇后大婚之后根本就不宿皇后寝宫,那孩子根本就是个野种,并非皇家子嗣。
  紧接着四月,梁妃温雅于皇宫诞下皇次子,庆安帝赐名赵临祺,举国欢庆。因着皇长子的那些个流言,皇长子虽为嫡长子,但群臣对这位皇次子还要更认可些。
  ***
  北地云州。
  “食君禄,担君忧,当年我们大魏的天子是先帝,先帝有旨,命臣诛杀抗旨不遵,欺君叛主的明仲恒,臣就是上到大理寺,也不会认罪。”
  房间中,戴着手镣脚镣的杨荣睿席地而坐,目光笔直地看着上位上的赵铖,道,“肃王殿下,你杀我,不过是为报当年我奉旨追杀你之旧仇,为你的王妃报杀父之私仇罢了,你很清楚,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奉旨行事,依大魏律,并无罪可言,反而你,犯的才是谋逆之罪。”
  目光转向赵铖身边坐着的肃王妃,道,“明仲恒,也是死有余辜。”
  明珞静静看着他,并没有被他激怒。
  她道:“先帝的确有下旨让你杀我父亲,可是先帝有让你不顾绵山上万将士的性命,只为杀我父亲一人吗?先帝有让你为夺军功,为杀越州之战的主将成将军,置越州城数万军民的性命于不顾吗?”
  “而且,我的父亲并没有欺君叛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年邺州之战,我父亲增援西宁军,而不是趁火打劫,勾结西域北鹘杀手暗杀肃王殿下,引乱西宁军,只是职责所在,不忍置西宁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更不能置我大魏边疆安危于不顾,他何错之有?”
  杨荣睿眼睛紧紧盯着明珞,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眼睛盯着明珞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当今的承恩公更能谋划之人了,女儿入宫为后,后宫专宠十数年,先帝驾崩,外孙即位,孙女再入宫为后,可如此还不够,长子一面派人疯狂地追杀肃王殿下,却又一面不惜以次子性命投靠殿下,并以此之恩让另一个孙女为肃王妃。”
  “更好笑的是,肃王殿下,我们北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不为天下女子动,却偏偏又对明家女痴情如斯,无论这天下如何转变,他明家都是永远的赢家。”
  说到这里他面上笑容尽失,道,“当年明家可才是助先帝从京城一路追杀殿下至西宁的,殿下,这个仇,您是不是只打算杀了明伯量就算了?承恩公,可真是玩弄皇家于鼓掌之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