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岁微怔,眉头轻轻的蹙到一起。
  一只手扶着奶奶的手臂，剩下的一只手拎着一袋橘子，同时还举着自己的手机。
  一旁的声音响起：“小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去就好啦,我能回家的。”
  随岁一听,收起手机，声音中夹杂着轻快：“不急的，我先把奶奶送回去。”
  “那好呀,谢谢姑娘啊。”
  随岁抽出手来给宋景迟回了个消息。
  【岁岁：我现在有点事情,等会回你。】
  怕他多想，随岁还发了个爱你的表情包。
  说完，随岁放下手机,专心致志的陪奶奶聊着。
  但另一头,宋景迟盯着随岁的那几个字，完全滞住。
  他想说些什么,想问她在忙什么事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不敢。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他晃了下神,眼底淡色的光影消散。末了,宋景迟回了一个好。
  与宋景迟不同，随岁刚陪奶奶走到门口。
  她眼中盛着光芒，模样惹人喜欢。
  “奶奶,我就不进去啦。”
  奶奶摆手，从随岁手中接过袋子，努力邀请着随岁：“进来坐坐呀,来嘛来嘛,奶奶家里也没人。”
  随岁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她指指自己的手机，
  “那我先和我男朋友说一声，我怕他去我工作室接我。”
  “有男朋友啦，那好呀。”
  “等会让他来接你吧。”
  ……
  时间倒回四十分钟前。
  随岁从宋景迟家里出来，准备打个车去工作室。
  结果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么难打车。
  身后立着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别墅，心里多少有点憋屈。
  确实，能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不会靠打车上班。
  她想了想，自己也没不是很急，要不就自己走过去吧。
  到了熙攘的中心区，面前的绿灯亮起，斑马线上的人一个个走过，随岁正准备跟上，脚下忽然散落了几个橘子。
  她侧头一看，是身旁一位奶奶的塑料袋散了，几个黄绿色的青橘在黑灰色的沥青上，缓缓地滚向四处。
  随岁看了眼四周，密密麻麻的车停在路口，来不及多想，随岁急忙蹲下身来收拾着一地橘子。
  奶奶在一旁拄着拐杖，佝偻着腰，嘴里重复念叨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随岁笑了下，将橘子环抱在身前。和奶奶一起过了马路。
  她找来袋子，重新装好，又动了善心，决定将奶奶直接送回家。
  电话响起的时候随岁已经走向和工作室相反的路。
  黎喻声音在电话里爆炸：“姐，你什么时候和宋老师在一起的！！！你们两个竟然在一起了！！！”
  随岁停了脚步，用口型示意奶奶自己先接个电话。
  她走开两步，捂着话筒：“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止是我，是全国在网上冲浪的人民都知道！！“
  没听见随岁的回应，黎喻知道随岁这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总之就是宋老师当众喂了我们一口狗粮，顺便解决了那些在背地里耍阴招的小人。”
  “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姐你快看微博。”
  挂之前，黎喻不忘还加了句：“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姐夫竟然是宋老师，姐夫牛逼！”
  一串忙音之后，只剩随岁一人摸不到头脑。
  她点开微博，热搜上明明白白的挂着。
  #宋景迟随岁
  #纪翎
  她点进去，瞳孔瞬间放大。
  怎么可能是宋景迟。
  可是她一眼就看出，那个画本就是宋景迟的。
  她见过他放进书包，见过他合上封面。
  见过少年在她身旁低头写题的样子。
  所以她能确定，就是宋景迟。
  “姑娘，姑娘…”
  奶奶的声音把随岁拉回来。
  “是碰见什么开心的事了吗？我看你好像很开心。”
  随岁下意识的触碰自己唇角，意识到那点弧度确实存在。
  她点点头：“嗯算是吧，我先送奶奶回去再说……”
  画面一转，随岁已经跟着奶奶进了院子。
  宽阔明亮的院子映入眼帘，随岁有些惊讶。
  院中的假山流水填饰角落，鹅卵石平铺的小道通向里门。雕花刻金的镂空木窗，还有摆在外面的躺椅。
  随便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人家。
  她不是多事的人，眼睛老老实实的不再乱看。
  奶奶又打开一道门，里面忽然扑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
  随岁还没有看清，那家伙已经蹭上了她的腿。
  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样子，随岁下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还没搞清状况，便听见奶奶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47！”
  白白胖胖的萨摩耶耳朵明显的抖动了下，向后退了一步，舌头也往后缩了些。
  但还是伸出前爪试图在随岁身上讨些什么。
  随岁极为不确定，但这好像真的是47，她小声而又疑惑的喊了声:“47？”
  47兴奋的嗷了声，迈着步子在随岁身边转着圈圈。
  脑中转动的皱条卡顿一秒，而后又想到什么。
  她呆呆愣愣的凝视着前面的人，语气截然不同。
  “奶…奶…”
  孙叶还是一幅乐呵呵的样子，小碎步走过来，拉着随岁的手，没有一点见外：“进来坐啊，进来坐。”
  随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嗫嚅着：“嗯，好。”
  47跟在随岁身后，像只尾巴似的。
  屋子里面采光极好，下午两点多的阳光恰好是最盛的。
  暖洋洋的灿黄色铺满地面，一团小小的阴影窝在角落。
  47进来之后对她的热情也减了不少，她坐落之后47毫不犹豫的摇着尾巴离开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路上随意碰见的一位奶奶竟然就是宋景迟的奶奶。
  现在应该怎么办，这种情形就像是没有准备却突然被拉去见家长。
  连手不知道要放在那里了。
  孙叶看出随岁的紧张，主动缓和着气氛。
  “你看，那47又去闹腾咪咪了。”
  “嗯？”随岁顺着声响，果然看见不远处的一猫一狗打了起来。
  都是雪白且圆润，47不老实的爪子非要去碰碰咪咪的尾巴。
  硬生生的打扰了人家的好眠。
  白猫终于不耐烦，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47那条蠢狗一点都没有发现猫咪的不高兴，甚至还想得寸进尺。
  下一秒，白猫速度灵敏，前爪直接拍到了47头上。
  随岁仿佛看到47一颤。
  看着还挺疼。
  被打了的47泛起委屈，离开了人家睡觉的领域。委屈巴巴的回到随岁腿边。
  随岁忍俊不禁，她摸了摸47的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呢。”
  她挠挠47下巴，表示安慰：“我怎么觉得你胖了这么多。”
  47听不懂，舒服的眯眼。
  气氛步子不知不觉的缓了下来，随岁紧张的情绪消散了很多。
  她后知后觉道：“奶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随岁顺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孙叶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祥和的让人想亲近：“刚刚没告诉你，你不会生奶奶气吧。”
  “怎么会。”随岁想也不想的就否认。
  “只是有一点震惊罢了。”
  孙叶从柜子里拿出一堆点心，推到随岁面前：“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我也没想到路上竟然能碰见。”
  原本只是掉了橘子，没想到凑巧的碰上了。
  忽然的，她就想带随岁回来看看。
  “没有的。”随岁摆摆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
  她的事情已经让宋景迟给解决了。
  “那就好。”孙叶给随岁剥了一个橘子：“岁岁是吧，你和小景高中的时候就是同学了吧。”
  随岁没想到奶奶连这个都知道，她委婉的笑笑：“是宋景迟在您面前提到我了吗？”
  说实在的，她还真想知道宋景迟在奶奶面亲啊说她什么了。
  她抿了下唇，眼中却有点笑意，悄声对奶奶说：“奶奶，宋景迟有没有夸我。”
  奶奶忍不住也笑出声：“当然，他可不得夸你。”
  两人对视几秒，随岁先收回视线。
  一个橘子瓣放入口中，酸涩的青橘味在味蕾上绽开。
  她缓缓地说道：“奶奶，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啊。”
  她咽下去，又送了一瓣，随岁不怕算，一口气吃完了一整个橘子。
  “就是想给你看点东西。”奶奶没有隐瞒，两人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随岁就看出来了。
  直觉告诉她，是关于宋景迟。
  她用纸巾擦了擦手，眼神释然：“好啊。”
  孙叶起身：“来，孩子。”
  随岁跟着孙叶走到一扇门前，她听见孙叶说：“这是小景的卧室。”
  “不过现在他很少住啦，这几年工作还挺忙的。”
  随岁接话：“那以后让他多会来陪陪您。”
  孙叶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但是今天上午小景刚回来过，你可能不知道，这孩子还是因为你回来的。”
  “我看的出他很生气…”孙叶语气一顿：“不过正因如此，我更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孙叶绕过窗前，随岁打量着这间卧室。
  整个房子都翻新过，但这间却基本上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墙上贴着一张日历，上面圈了不少日子。她看了眼年份，应该是高考那年。
  还有偌大的书架占了半面墙。
  还有几张泛黄的证书。
  随岁眼眶泛红，有些激动过。这是她没有见过的宋景迟。
  床边上是一张书桌，那盏台灯看起来有些破旧。桌子上干干净净，孙叶从上面拿过一个小木箱，递给随岁。
  “我觉得这个应该给你看看，小景总是把很多事情憋在心里，这些年你们分开……”孙叶视线从小木箱上移开，看着随岁：“我总觉得很可惜。”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知道小景愿不愿意，就当我人老了事情多吧，自作主张一次。”
  随岁眼皮跳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双手接过来，郑重的打开。
  里面零零散散的好多东西，随岁一眼就看出，最边上的那个信封是她送出去的。
  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些情意绵绵的话。
  孙叶开口：“那你先看，奶奶去看看咪咪是不是饿了。”
  “好。”
  宋景迟房间的门被关上，随岁终于敢正大光明的注视着这片地方。
  她坐在床沿，东西放在自己旁边，极为珍惜的一样一样摆出来。
  很多东西都是随岁送给宋景迟的。
  他一直保存的很好。
  直到最后，她见到底下一个本子上写着数学笔记的字眼。
  这是什么，笔记本？
  笔记本怎么会放在这里，随岁的直觉让她放下手头的东西，捧起那本淡蓝色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高三（二）班，宋景迟。
  打开之后，竟然真的是笔记，一排排数字，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偶尔还夹杂着几道解题思路。
  ……
  竟然真的是笔记本。
  宋景迟就这么喜欢数学吗？
  她低头看着，脑袋开是发疼，像是回到了那段被数学支配的日子。
  她猛的合上本子，放到一边，宋景迟到心思果然难猜。
  注意力继续回到其他东西。
  几分成绩单，还有一张数学试卷。
  熟悉的字迹吸引了她，竟然是她的试卷。
  深刻的折痕被翻开，红色的墨水刺伤了眼睛。
  47分的数学卷子。
  被宋景迟收拾到现在。
  丢人！
  ……
  随岁不知道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那种有人悄悄的给自己带了糖，她一阵欢喜感动，到头来却发现，这糖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味道。
  她毫不犹豫，试卷再次被折起，那个伤心的分数再次尘封。
  随岁小声嘟囔：“四十七，四十七怎么了，还收藏上……”
  口中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停止。
  四十七，47。
  外面的那条白狗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似乎是被奶奶教训了。
  随岁手一紧，这两样很难不联想到一起，宋景迟竟然敢取笑她？！！！
  从未想到是这个原因，随岁再次翻出那张试卷，仔细回想着。
  ——高二期中第三次模拟。
  她数学英勇就义，得了47分。
  就是那次，她忍辱负重的问了宋景迟半个星期的问题，好不容易搞懂了上面全部的问题。
  后来，卷子就被她不小心弄丢了，没想到在这里。
  上面满满都是宋景迟的字迹，现在看看，还带着几分稚气。
  公式一笔一画的附在上面，顺带标记了重点。
  气消也不是，不消也不是。
  随岁磨牙，心里狠狠的骂了一遍宋景迟。
  她一定会找他算账。
  卷子沉回箱底，这里面应该都是与他们相关的，那刚刚把本笔记，应该也是…
  随岁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
  再次翻开笔记，随岁草略的翻了一遍，动作忽然在某一页停住。
  写的很乱，但还是和前面的笔记不同。
  定睛打开，宋景迟的字迹闯入眼帘。
  不是笔记，而更像是日记。
  凌乱的几个数字，是日记的时间。
  ——2012.05
  她为什么要走。
  不是正正规规的日记，仿佛只是在上课时随意写了一行字，下一页就又变成了数学习题。
  回忆袭来，仿佛回到了那段难耐的日子。
  随岁干涩的眨眼，那是她第和宋景迟说分手的时候。
  他翘了自习来见自己，没想到会听到那句话吧。
  随岁往后翻，几页笔记之后，文字再次出现。
  上面是她的名字——随岁。
  没有多余的话，随岁胸口的空气却变得稀薄。
  她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字，看着岁字的末尾拉的很长，差点划破纸张，她艰难的想着宋景迟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写出这几句话。
  下一页，满页的数学演算步骤，随岁差点就错过。
  她注意到最下面，被横线划掉的那行字，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
  ——“我想见她。”
  不知道为什么，随岁莫名的联想到了那个夜晚，宋景迟站在她家楼下，足足一整夜。
  是不是那天随岁的不得而止，但眼泪毫无征兆的砸到了本子上。
  满页的数字，发狠的笔记，都在说着，他想见她。
  因为见不到，所以在用别的东西，逼迫自己去忘记，去忽略。
  随岁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用袖子贴上了本子上的那滴泪。
  她迟钝的擦掉自己的眼泪。
  小声的说了句，低喃道：“宋景迟，都过去了。”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弥补那个少年。
  宋景迟真的写了很多，穿插着笔记，随岁一点都没有落，看的小心翼翼。
  ——我经过她的班级，位置已经清空。
  ——听到有人念了岁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岁岁。
  ——晚自习好安静，原来以前很好。
  下一条是2012.05.18
  只有一句话。
  ——号码成了空号。
  最后一个字墨水尤为厚重，渗透了纸张。
  5月18，是她换号码的日子。
  心口钝钝的发疼，快要喘息不过来。
  随岁捂着嘴，不敢发出动静。
  她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中，与七年前的少年再次相遇。
  她不知道宋景迟给她打过多少电话，也不知道宋景迟一人面对冷长挂断声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她的宋景迟不应该这样啊。
  他不应该为别人放慢自己的脚步，不应该在冰冷的提示音中落寞，她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傲似骄阳的宋景迟。
  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的光啊。
  她希望他永远耀眼。
  最后一句话只有五个字，像是故事结尾却没有达成圆满结局。
  2012.5.20
  ——听说她走了。
  随岁泪止不住的往下坠。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五月二十走的。一点都不好。
  多不吉利啊。
  后面没有了，随岁合上本子，抱在了自己怀里，眼里的泪花夹在眼尾，她摸了摸本子，声线低缓却坚定：“我爱你。”
  手指碰到本子的页脚，毛边触感明显。
  随岁垂眸，心跳慢了一拍。
  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她漏掉了。
  像是有感应似的，随岁将本子反了个面，一口气翻开。
  不再是一句一句，而是整整一页。
  从笔迹上看，宋景迟现在的字又稳重了不少。
  仿佛平静的一汪潭水。
  2013.4.12
  好像正在忘记。昨天梦到时候，已经看不清你的脸。
  2013.8.30
  舍友去了伦敦，他说那里很好。
  好就行。
  2014.9.11
  岁岁平安。
  2015.1.1
  该不该等你。
  2015.1.2
  不等了。
  后面已经没有日期。
  散乱的几句话。
  [忘了。]
  [今天去了伦敦。]
  [伦敦太大了，找不到。]
  痕迹有浅有深，不可能是一天。
  再下面，不知过了多久。
  宋景迟又落笔。
  [没有。]
  [没有。]
  [没有遇到。]
  他去了很多次伦敦，却是一次都没有见到他的玫瑰。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眼泪晕染了墨迹。
  随岁想要再后面补上，她想告诉那些年里的宋景迟，她回来了，她找到他了。
  左右环顾却没找到笔。
  她小声的哽咽着，手指轻微抖动着拿出手机。
  【岁岁：宋景迟，你来接我吧。】
  宋景迟秒回一个好字。
  随岁发了一个定位。
  宋景迟忽然沉默，过了几秒，还是什么都没问。
  【宋：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