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因始于心,缘来是劫 第十章
作者:尘默    更新:2022-01-11 04:02
  咣当。
  酒罐滚落地,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屋里一片狼藉,酒水像是不要钱似的泼洒了一桌一地,地上全是酒罐、酒坛,还有洒落的垃圾……
  “喝,起来,再喝,敬你娘!再……”
  布德抓着酒坛,晃了晃,‘嗙’地趴倒。酒坛从他手中滚落,‘乒’地一声碎了,半坛酒淌在地上,满屋的刺鼻的酒气。
  俩人趴在桌上,看起来都烂醉了。
  “布德叔……”
  半柱香后,阿汉忽然像是梦呓一样嘀咕了一声。然而,布德‘呼呼’地打着呼噜,瞧样子早就睡死了。又过了一会儿,阿汉稍稍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盯着布德,伸手推了他一下,又叫了一声,然而还是没有回应,睡得死猪一样。阿汉撑着桌子站起来,用力地甩了几下头,又捶打了几下,然后才扶着墙走向后院。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就多了一根麻绳。扶着门框缓了好一阵子,他迈着斜斜歪歪的步子回到桌边,又试探性地用力推了布德两下,“喂!”
  “唔——”布德嘴里咕喃一声,动都不带动的。
  阿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扶着桌子坐下。又缓了一会,感觉脑子稍稍清醒了,这才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麻绳绑布德。喝多了酒,头晕眼花,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后者的一条手臂拉到背后,才缠几圈,已经快累瘫了。布德看起来是不高,但却是工务处的在籍狼甲,身材壮实,手臂都快有阿汉的大腿粗了,让他差点就扳不动。好不容易将一条手臂拿下来,还有一只手却被布德当枕头压在头下。阿汉咬着牙,使上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他的头推开。
  “黑皮猪,老实一点……”
  嘴里碎碎念着,阿汉用力扯,却发现布德的手像粘在了桌面上一样,竟然纹丝不动。他脑子有点发昏,又用力拉了拉,还是没有拉动。他也喝了不少酒,头晕乎乎的,有些疑惑,正要继续,却忽然有所感觉,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布德歪着头,铜铃大的两眼正直直地盯着他。
  阿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张嘴惊叫。然而,不等他叫出口,布德就一巴掌抓住他的脸,连带着捂住他的嘴巴。“呃——”地打个酒嗝,布德像抓小鸡一样将他抓起来,血丝满布的双眼圆瞪,张口就是一阵恶心的酒气,喷了阿汉一脸,“兔崽子,你想干嘛?”
  阿汉一脸惊恐,却说不了话,只能用力摇头,“唔唔唔——”
  “这是什么?”布德将缠绑在身上的麻绳扯开,拿到他的面前,龇着牙又问,“这是什么?你想干嘛?”
  “唔呜——”阿汉的脸色因为无法呼吸而逐渐转向紫黑,双眼开始翻白,两手胡扯乱打,双脚虚空踢蹬。然而布德纹丝不动,满脸的暴怒,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眼看阿汉就要失去意识,突然,布德手一松,却是将他放开了。
  “咳咳,哈呼,哈呼,咳,呕——”阿汉一落下就瘫坐在地,疯狂呼吸,然后一顿狂呕,吐了一地。
  布德看在眼里,却自顾又坐了下来。他扶着头,表情痛苦,显然还在醉酒状态。阿汉喘了几口回气,捂住脖子,抬头惊恐地看着他,同时往后挪,背部撞到酒柜才停下来。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静。
  良久,布德像是缓过来了,微微抬起脸,表情阴晴不定,“你要干什么?”
  阿汉不敢正视他,嗫嗫嚅嚅。
  布德抄起桌上的酒罐,狠狠地甩了出去,睚眦欲裂地吼道:“你想干什么?!”
  ‘嗙——’,酒罐在阿汉脚边爆成碎片。因为猝不及防,阿汉吓得浑身一抽一搐,却更害怕了,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布德抓起桌子上的碟子、食物、筷子……只要能抓到的东西,尽数砸了出去,“你要杀我吗?哈啊?你想杀了我吗?你这兔崽子,你想……”
  “我没有,我,我,我没有……”阿汉双手护头,恐惧地乱叫乱喊。
  “那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布德将麻绳甩了过去。
  “我……”阿汉一时哑了。
  “你要杀我,是不是?你要杀我!”布德扶桌子起来,往前踉跄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来,抓住他颈脖,“为什么?为什么?”
  阿汉一脸惊恐,用力摇头。
  布德脸上的横肉蠕动着,面色异常吓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我,我没害你……”阿汉吓懵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实情,“我,我只想把你,把你绑起来……”
  “绑起来做什么?啊?!”
  “你,昨晚在这里吧,你昨晚在这里……”突然,阿汉的眼神坚定了几分,竟然连脸上露出的恐惧也减弱了许多。
  布德的表情一滞。
  阿汉的手悄悄往后伸,盯着他继续说:“我听到了,昨晚你来过,对吧?我听到了,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要撒谎……”
  布德闭上眼,神色微微缓和,然后手一紧一扭,‘咔’一下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阿汉的话还没说完,张大了嘴,瞪着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还没死,可是动不了,跌倒在地,斜着眼去看布德。
  “妈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喝趴下吗?少受点苦不好吗?”
  布德站起来,用脚踢翻阿汉。酒柜的层板下面藏着一根棍子,阿汉的手已经摸到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布德看着阿汉盯着自己的眼神,烦躁地抓抓脸,“老子,呃,老子已经很仁慈了,想着让你走的舒服点,你非得找死,让老子怎么办?”
  阿汉的眼泪流下来了,喉咙、嘴巴剧烈颤抖,“为,噶,为,甚……”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说句掏心的话,我也不舍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老子看着长大的,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啊。”
  布德说完便走去了后院,搬回来一大捆木柴,将灯油泼在上面,顺手又在周围洒了一点。完后,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坐下来歇了口气。他看着阿斗浑身战栗,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又说道,“你不死,这间店到不了我手里,懂吧?”
  阿斗的双目通红,面部涨得充了血,遍布青筋。
  布德摇了摇桌子上的几个瓶罐,找到剩下的一点酒,喝了一口,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想灌醉我?呵,你这兔崽子,要不是任二的儿子,养着倒也不错,好歹以后有个送终的。可惜啊……”说到这,他撑着桌子起来,将油灯丢到干柴上。
  天干物燥,火‘轰’地一下就点着了。
  布德往外走了几步,瞄见阿汉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犹如恶鬼一样狰狞。犹豫了一下,他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朝阿汉说:“行吧,看在你这十多年还算老实的份上,给你死个明白吧……”稍顿,他接着说,“你娘是我掐死的啦,不过也不能怪我,我就是拿她点钱而已,她非得说要给你娶媳妇用的,你说这像话吗?你是男子汉了,娶媳妇应该要靠自己去挣钱,对吧?再说了,老子睡她十几年,也没见她这么心痛我啊,花她一点钱,怎么了?还要跟我拼命,真臭不要脸……”
  ‘噼啪’,干柴很快就燃开了。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燥热,还是屋内酒气大,火势迅速窜起来,将整个屋子照的敞亮。
  “好了,下去跟你娘结个伴吧。告诉她,呃,老子挺舍不得她的,这些年,睡也睡够了,打也打够了,有酒喝有钱花,辛苦她了,咯,下辈子投个好胎……”布德迈开脚,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低头一看,却竟然是阿汉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这脖子扭断了,还能动?布德一时间有些错愕,用力拔了一下,却是没有拔开,感觉被钳子夹住了一样。从上而下俯视,他没法看见阿汉的脸,因为后者的脸侧朝下耷拉着,看起来确实是断了。“妈的,老老实实去死不好吗,非得……”说着,他猛地撩起一脚,将阿汉整个人带起,狠狠地撞在酒架上。‘哐’的一声,全部都塌了。
  酒架倒下,‘嘭’的一声大响,将阿汉压在下面。
  布德见火势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两侧,开始有点焦躁了。他看了一眼,却见阿汉侧着头,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那凸出来的眼神,让他莫名的背脊一凉,连醉意都消了几分,“我呲,你们还真是母子啊,咳,连找死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布德狠狠地骂一声,稍微俯下身,盯着阿斗的眼睛,“不服气啊?这就对了,兔崽子,嗝,再告诉你好了,你爹也是我嫩死的。”
  阿斗的表情一僵。
  布德笑了,“嘿嘿嘿,我就喜欢你们这种表情,嗝,昨晚上,你娘跟你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啊,嘿,嘿,你以为我想弄死她呀?老子睡了她十多年,有感情的,谁知道她会发疯呀?跟你现在一样一样,嘿,我呲,妈的,我呲呲呲——”他突然狠狠地跺了几下脚,大骂道,“贱货,贱货,老子睡了她十几年,还不如任二那死废物吗?她跟着老子,老子埋汰她了吗?要不是老子,她早八年就被人卖到窑子里去了!还有你啊!你这个便宜儿子,老子亏待过你吗?你跟你那个废物爹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废物!废物!懂吗?养条狗都比你强呀!但是老子亏待你了吗?啊?我呲,妈的,啊啊——”
  火蔓延到了酒架,已经烧到了半间屋。
  布德用力地揉揉脸,又拍拍似是已经断了气的却还是盯着自己的阿汉的脸,“我也是好心,早点送你下去跟你爹娘一家团聚,所以你要感谢我,知道吧?呃,对了,呃,你见到娘,代我向她问好,跟她说,这些年来,她伺候的老子很舒坦,比窑子里的姑娘可强多了,老子记着呢,嗝,告诉她,老子下辈子还找她,让她等着我。啊,还有,要是你能碰到你那个废物爹,呃,帮我跟他说,他的好兄弟,布德,想死他啦。告诉他,嗝,我嫩死他,赚了一大笔呢,他的抚恤金我也领啦,嫂子和儿子我都帮他照顾的很好,现在送你们一家团聚,不用谢呀。”
  阿汉歪着头,已经没气息了,火也已经烧到了他身上。
  布德退了两步,神经兮兮地笑了几声,转身醉醉歪歪地往外走。到了门前,他回头看了几眼。这一烧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以后又得过孤家寡人的日子了。他骂了一声,怪自己喝醉误事,又争吵上头,说漏了嘴,结果搞到这地步。
  火势已经蔓延出来了,很快就烧到了屋梁,浓烟滚滚。
  布德转身开门,然后‘砰’的一下,被一道黑影给撞了个满怀。他本身醉酒,又事发突然,根本没有一点防备,被抱着推到了屋里,跌入熊熊火烟里。
  “嗷——”
  倏尔,烟火翻滚,着火的布德惨嚎着想跑出来。但是,他身上挂着一个人,死死拽着,根本跑不动。俩人身上的火焰很快蔓延至全身。布德发狂一样挣扎,往地上一甩,接着拳头凶狠地砸在身上的人的脑袋上,砸了好几下,再将其狠狠踹开。然而,只这么一耽误,他自己也成了火人,叫着,滚着,最后扑腾起来,凄厉地惨嚎着夺门而去。
  “阿,阿汉……”
  屋里已经被烈焰包围了,只剩下桌子周边的一点酒水洒湿的空间。闻悟倚着桌脚,呻吟了一下,眼耳口鼻都是血。他身上的衣服、毛发都在烧,又被浓烟包围,呼吸极度痛苦,以至于有些恍惚。他的眼角瞄见不远处的被酒架压着的阿汉,后者已经不动了,但是脸恰好向着这边,双目微睁,嘴巴像是翘了一下。闻悟往后靠,双眼混浊,意识逐渐消失。
  好痛啊,早知道就回家了……脑子一热就冲出来了,真蠢啊,应该跑掉的吧?以后再找机会给二娘和阿汉报仇啊……后悔啊,好后悔,后悔死了……好辛苦,要死了吗?真蠢啊,这样就死了,娘怎么办?闻卿怎么办?真蠢啊,蠢死了……
  闻悟的眼泪从眼角渗出来,消逝在火焰中。
  娘,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