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世界
作者:喻言时    更新:2022-01-10 20:32
  第15世界
  盛延熙吼完, 一道狭长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 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霹雳, 天河之水倾注到人间, 暴雨倾盆。
  漫天雨水自头顶浇下来, 男人的衣服瞬间透湿, 整张脸都被雨水覆盖了, 可那沉郁阴桀的表情却分毫未变。
  认识至今,沈安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盛延熙。她只觉得无比震撼。
  她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男人骨子里的狠戾是真实存在的。
  此刻她甚至都来不及惊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张了张嘴, 嗓子眼发堵,声音嘶哑,“盛先生……”
  看到她震撼无措的表情, 盛延熙这才找回一丝理智。他坐在车里看到她的车子飞出去的那刻, 他的心跳骤然停跳,脑子炸开。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喉咙, 无法透气, 几欲窒息。
  那是害怕到极致才会有的感受, 过去三十年他都未曾有过。
  “把车门打开!”良久之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话语里有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颤抖。
  “哦。”她听从他的指示, “吧嗒”一声脆响, 乖乖地把车门打开。
  “下车。”
  “哦。”她应下,可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因为害怕, 身体都坐麻了, 一双腿更是无知觉。
  见她不动,盛延熙浓眉一蹙,“怎么了?”
  她捏了捏酸涩发麻的小腿肚,有些委屈地说:“腿麻了,动不了。”
  盛延熙:“……”
  “冒犯了。”他砸下话。
  只见男人俯下.身,微微探进车内,一双手绕到她腰后面,一用力,直接打横抱起她。
  沈安素:“……”
  我的乖乖,一言不合就公主抱!
  “搂紧我。”
  “哦。”她惊慌失措,急忙笨拙地勾住他脖子。
  女人很轻,他抱起来毫不费力。
  她在他怀里,淡淡的柠檬香萦绕在他鼻尖,两人呼吸相撞。这一刻他方心房归位,脸色稍缓。
  漫天大雨里,他就这样抱着她朝他的车子走去,步调不疾不徐。
  两辆车离得不远,两米左右,不过几步路。沈安素却觉得走起来格外漫长,像是了无尽头。
  路灯昏黄的光束打在男人脸上,光影交错,雨水堆积,却出人意料的好看。
  ***
  暴雨下了近两个小时,车子开到西吴苑小区那会儿,雨已经停了。
  盛延熙的车停在沈安素家楼下,两边的探灯将黑色车身渲染出暖调的黄,光影斑驳。
  从出事地点,再到医院,最后送她到家。这一路,两人都没讲什么话。
  沈安素解了安全带,嗓子都哑了,“盛先生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我先上去了,您回去注意安全。”
  盛延熙却跟着她摘了安全带,道:“我送你上去。”
  沈安素:“……”
  “好。”知道拒绝不了,遂也就没再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栋上了年岁,无不展现着沧桑。
  沈安素家住五楼,踩完最后一级台阶,声控灯亮起来,悠悠散发出昏黄古旧的灯光。
  防盗门被打开,沈安素先抬步走进去。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垂下腰放在盛延熙脚边,轻声说:“盛先生,家里没有男士拖鞋,您将就穿一下吧。”
  盛延熙低头瞥了眼自己脚边的那双拖鞋,大嘴猴的图案让人忍俊不禁。
  “谢谢。”他快速换好拖鞋,走进客厅。
  两室一厅的套房,一百平米左右,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里浸透着清淡的柠檬的香气。应该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和沈安素身上的那柠檬香很像,只是这个味道要浓烈一点。
  “盛先生您随便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好。”
  盛延熙坐在小巧的客厅里,微微打量这间小小的公寓。
  房子上了年岁,一应的家具也有一定年头。田园温馨的风格,布置得格外整洁,入目皆是统一规整的米色系。但却给人一种空荡,冷清,了无生气的感觉。
  客厅与厨房是打通的,一抬头便可以看见沈安素在碗橱里寻找什么。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乳白色的小餐桌,正中间摆着一捧浅紫色的满天星,已经枯萎了,明显是很多天没有换过了。
  餐桌边上就是冰箱,冰箱一侧是壁橱,里头堆着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主人腾出一个角落,摆放了一只普通的木像框。
  他慢慢踱过去,拿起像框,照片中不止沈安素一人——
  那会儿她蓄着一头长发,脸比现在要圆润一些,紧紧挽着身侧的女人。微笑着看向镜头,眉梢间都洋溢着幸福。
  站在最中间的中年女人穿着素净的碎花旗袍,眉目温柔,和蔼温婉,低头看着她,满目的宠爱。
  最左边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眼干净,气质温和,静静地看着正前方。
  看到照片里的人,他的目光快速而激烈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搜寻。果然在客厅的一角他看到了一架古筝。它被主人盖上一块黑布,尘封已久。
  他眼里闪过几丝哀伤。他一闭上眼,脑海里瞬间能够清晰地浮现出老师弹古筝的样子。
  难怪那晚沈安素会弹那首《平沙落雁》!
  明天就是清明,难怪沈安素今晚会这样失控……
  没过一会儿,沈安素便从厨房里端了一杯新烧开的热水出来,言语歉意,“抱歉,家里没别的饮料,只有水。”
  “谢谢。”他伸手接过,握在手里,目光却长久地落在那架古筝上,胸腔堵得厉害,嗓子嘶哑,“这琴……”
  “是我妈妈的。”沈安素掐了掐手心,佯装平静,“我妈妈生前是一名古筝演奏家。”
  “白老师我知道。”盛延熙尽量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淡声道:“我听过她的演奏会。”
  沈安素没太在意,国内知名的古筝演奏家白琬西女士,不说人尽皆知,在整个西南地区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那晚她弹那曲《平沙落雁》,盛延熙听出她弹错了三个音。想来也是对古筝有所研究的。知道母亲倒也不足为奇。
  “我妈妈离开后,这琴就没人弹过了。”
  “白老师怎么走的?”
  “心脏病突发,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
  似乎有所感应,知道自己要走了。头一天晚上,睡前,母亲突然举起手来摸她的脸,只说了一句话:“素素,你要乖啊!”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沈安素哭笑不得,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我一直都很乖啊!”
  她不知道那竟然就是诀别!
  第二天,一个天清气明的早晨,阳光穿过纱窗洒进来,就照在床前。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了心跳。
  “我们第一次遇见那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那天是母亲的忌日,她又和父亲起了争执,大吵一架。跑到母亲墓前哭了一下午。才会有当时歇斯底里,奔溃绝望的自己。
  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难怪那天傍晚她会是那种歇斯底里,彻底失控的状态。
  “对不起。”盛延熙紧紧握住那只玻璃杯,很用力,指节泛白。
  “没关系啊!”她没察觉到盛延熙的表情变化,故作轻松,“过了这么久我都习惯了。”
  “沈安素,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让离开的人放心。”男人表情严肃,说得郑重,全然是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教育她的。
  她不禁想起今晚他的反应,那么阴郁,那么恐怖,一反常态。如今又莫名其妙开始教育她。她多少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这人一直以为她车子撞到树上,是要轻生。
  其实母亲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走不出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孩子,习惯了母亲的陪伴。
  每日晨起,餐桌上不再有丰盛可口的早餐;沙发上吃剩下的零食和果壳残屑不再会有人替你收拾;窗台上原本葱绿摇曳的盆栽不再有人打理,日渐枯萎;床单被套盖了大半个月也不再有人替你换下清洗,然后换上干净的一套;屋子里空荡,厨房里碗碟不再磕碰,洗衣机也难得传来阵阵喧哗。
  某天起床,习惯性地喊一声“妈妈”,却发现无人回应;看到朋友圈有人在晒妇女节的鲜花、母亲节的礼物,而你买好了花和礼物却送不出去;走在外面,看到别人母女俩手挽着手逛街,有说有笑,亲密无间,而你孑然一身,耳畔再无母亲轻柔温暖的嗓音。
  经过歇斯底里的一场的诀别,你以为就算结束了吗?不是的,以上种种,不论那一样都能蚕食你的心,让你心痛不已。
  母亲走了,带走了太多东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适应。
  可时间是一味儿良药,它会抚平一切伤痛。她逐渐接受自己是一个“没妈的小孩”。她是没有多眷恋这个世界,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轻生。
  她小声地跟他解释:“盛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今天这事儿是意外,外面打雷,我被吓到了,手滑,方向盘没握住,就冲出去了。”
  “真的吗?”盛延熙眼里飘过几分难以遏制的惊喜和兴奋,像个小孩一样激动,“太好了!”
  沈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