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写。”雷雪莉觉得周道太不可思议了，干脆一句话否认了。
  周道有些诧异，怎么不会？你不是去年就专门练各种美术字吗？而且还特别喜欢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新字体，圆角等线体。
  “雷雪莉同学，你这不地道啊，我无私的把从高人那里学来的快速画出石膏像质感的招数教给你，你还对我藏着掖着，这还像我的女朋友嘛！更何况我这是有偿帮忙，就算你勤工俭学了！”
  雷雪莉抿嘴一笑，本想反驳“谁是你女朋友！”但听说这是勤工俭学，就没有怼回去，而是左右看看，没有说话。
  老实说，以她的家境，老爹去世后，老妈仅仅靠一个小店支撑，她们家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
  弟弟还在读初中，自己读的夜校也要交学费，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可能这一期学完她就没法再读了。
  老妈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家里只能供一个学生，当姐姐的只能做出牺牲，和老妈一起挣钱供弟弟读书。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得不成为一位“扶弟魔”。
  任嚣工作室那边，虽然任嚣不收她学费，但任嚣对她的学习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他要把精力放在那些交了费的学生身上。
  本来嘛，任老师在不在意她的学习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只需要有个位置让她白天练画就可以了，学艺术与别的学业不同，同学们之间可以互相学习，很多时候，在学习班学习其实就是要个学习氛围。
  但让他疑惑的是，她试图问询方宇是怎么帮她介绍到任嚣班学习的情况时，方宇一头雾水，说自己不认识任嚣是谁，既然连任嚣都不认识，那自己免费在任嚣学习班学习应当不是方宇活动的结果。
  方宇从省城回到宛都，也没有去任嚣班学习的迹象，从侧面也印证了这一点。
  不是方宇，会是谁呢？
  这件事太过蹊跷，让她心里很不安。
  是郑挺风老师吗？
  郑挺风当时通知自己，自己见到任嚣老师时报了郑挺风的名字，任嚣老师只说了句：“知道了，你去找个位置画画吧。”
  “任老师？学费呢？”
  她当时看到有一个空位，但没敢落坐，如果坐下来任嚣跟她谈学费，她就非常难堪了，因为老妈不可能另外给她出一份学费。
  她已做好准备，当任老师跟她谈学费时，自己就说“我先来看看，明天再过来。”
  这种说辞她内心演练了很久，她觉得自己能想出这一招真是太了不起了，生活让她慢慢长大了。
  “是郑老师介绍过来的，你可以免费学习。”任老师低沉而简短的说。
  然后，看都没看她一眼，走到讲台前去了。
  她内心一阵狂喜！原来世上真有天上掉陷饼的事！恰恰把她砸中了。
  自己太幸运了！
  然而时间一长，她的内心又开始打鼓了。
  郑老师凭什么介绍她进任老师学习班免费学习？她和郑老师根本不熟啊。
  即使因为郑老师认识孙老师，但孙老师连白天借夜校石膏教具练画都不允许，他没理由帮她安排另一个免费的班，要知道，免费免的是钱，但欠的却是人情！
  周道？她不是没想到过是周道，但她跟周道几次的接触，感觉这个人见人一面熟，而且嘴贫，总觉得有点不正经的样子，要真是他帮的忙，他肯定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你知道，不可能一句也没说。
  这个人虽然有点帅，但不像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正人君子。
  但她有时也犹豫，万一是他呢？可一想到如果不是他，他那个大嘴巴一定把你讽刺得无地自容，算了，还是不问他的好。
  既然弄不清楚原委，她尽管每天按时去练画，但内心一直不踏实，总担心某一天任嚣说，“你不能一直免费下去了。”
  如果这样，还算好的，她顶多红着脸离开，以后不去罢了。
  但她担心他忽然说：“雷雪莉，你需要把之前的学费补交一下。”
  她是个纯洁、爱面子的女孩子，此时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哭一场？
  尽管这一切一直没有发生，但雷雪莉一想到这一点，就真会一个人哭出声来。有时还根本停不下来。
  要是老爹没有意外，她家原本是殷实之家的，老爹又非常疼这个女儿，要是这事老爹知道，他可能就会把钱塞进她的衣兜里：“女儿，咱家不缺这个钱，去找老师，把学费交了！”
  然而……现在若是凭空又增加了学费，老妈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吼道：“败家货！家里没有钱！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总有一天这个家得让你捣腾到要饭去！”
  几乎不用犹豫，一掸子可能会打下来，全然不顾自己已是个大姑娘了。
  雷雪莉每念及此，总是脑补画面，然后哭得两眼通红。
  但很多时候，这种画面并不是想像的，老妈秦素贞会变着法儿辱骂和体罚，这个时候她总是想，自己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是抱养的？否则她为什么如此虐待自己？
  想不开的时候多了，但她只选择跳了一次河，幸亏周道及时救起。
  虽然那一次她在经历了痛苦和绝望的窒息后意识模糊了，但那种痛苦刻骨铭心，原来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死亡的过程太过可怕，除非你真的死了，没有回忆的机会。
  从那以后，她告诫自己，死亡并不好玩，不如坚强的活着……
  周道觉察到雷雪莉的异样，这种感觉她非常熟悉，上一世的雷雪莉，总会时不时的走神，或者无端的抽泣，问她，她总说：“没事，……想我爸了。”
  这大马路上的，不会又神游八荒了吧！
  “雪莉，怎么样？”周道问。
  雷雪莉回过神，揉了一下眼睛，“在哪儿试工？”
  周道顺手一指说：“前面拐个弯，工业路中段，华道装饰公司！”
  雷雪莉迟疑道：“现在人家早下班了吧！”
  “要不，我们去看看？”
  恰巧，王全正要下班锁门，看到周道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儿过来，一看到女孩儿背上的画夹子，他就明白了。
  “老板，这位是写字的老师？”
  周道扎好车子，拍拍王全的肩膀，“聪明！把大门打开，今天就让雷老师先帮我们写个样板！”
  王全赶紧打开门，打开灯，室内一下子亮堂了。
  雷雪莉好奇的走进来，东看看西看看，惊奇道：“周道，这是你的公司？”
  周道：“怎么样？”
  “不错，布置得不错。”
  周道介绍道：“这位是公司的工程部经理王全。王全，这位是雷大艺术家，以后就是我们的设计总监。”
  雷雪莉笑道：“周道你别乱安排，我可胜任不了，设计我不过是懂个皮毛罢了。”
  “艺术总监胜任不了没关系，老板娘你总能胜任吧！”
  雷雪莉一听，脸上立马浮出一片红晕，“周道你有点正形吧！”
  王全是个聪明人，一边脸上挂着笑意，一边说：“老板，没事我先走了，字写好了明天我来制作。”
  周道点点头，心想这王全可真是有眼力见儿的人啊，有这么聪明的团队，华道公司何愁事业不蒸蒸日上？
  周道打开办公台上的一盏小台灯，发现王全已事先按周道指示的规格切割了几个有机玻璃科室牌，而且金属支架和挂链都已备好，只等科室牌上的文字了。
  雷雪莉虽说不太爱说话，但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听周道一描述，她就明白了。
  从自己的画夹里掏出一张图画纸，按预定的规格裁好，抽出铅笔，在图纸上界了三个等矩的格子，很快，三个圆角等线体“注册科”就写好了。
  嗯，还是那个味道，字体匀称秀美，就像启功老先生说的那样：如同印刷。
  找来一瓶糨糊，将写有字的这张纸裱在有机玻璃上，这样，等糨糊干透，就可以开工锯字了。
  雷雪莉极其认真的做着这一切，灯光映着她柔美青春的脸庞，一抹秀发滑顺的搭在她肩上，这种感觉太美了。
  他不禁伸手抚了抚雷雪莉的长发，雷雪莉身体细微的一颤，但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
  宛都第一人民医院。
  方宇躺在病床上，医生给他服用了稳心颗粒和人参滴丸，方宇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柴处长关切的注视着儿子，面露疑惑，“方宇，你有两年多都没发病了，这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什么原因引起的？我能说我被人集体嘲弄了吗？……方宇忽然额头冒汗，心跳加速，脸上露出痛苦神色。
  幸而医生还没离开，用听诊器一听，表情略略不安，“处长，病人现在需要稳定的心情，尽量不要对他说刺激的话。”
  柴处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