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
作者:引路星    更新:2022-01-09 15:23
  “……谢谢。”徐以年低着嗓子,道了句谢。
  他不敢再看屏幕了,那上面的画面太容易让人分心。郁槐和他擦肩而过,闻言不咸不淡应了声。
  见郁槐从赛台上下来,裁判高声宣布比赛继续。
  “短暂的中场休息结束了,各位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再次把视线投回赛台上!”解说握紧了耳麦,“导播切一切镜头!别再继续拍老板了,私人崇拜不要代入到工作当中,上班时间专注比赛!”
  谢祁寒站在赛台的另一方,比起一开始的针锋相对,此时的氛围倒是缓和不少:“你们认识?”
  徐以年含糊地点了头。
  谢祁寒说得半真半假:“麻烦了啊,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放个水,万一打残了老大不高兴怎么办。”
  徐以年挑衅回去:“他高不高兴我不知道,十分钟以后笑不出来的就是你了。”
  “哈,你这人挺有意思。”谢祁寒将手向后折,掌心贴上自己肩颈,大片大片耀眼的纹路从他的脊椎一路蔓延,金色的血液不断溢出。
  “——来。”他对徐以年说。
  谢祁寒提取出的血液悬浮在他周身,逐渐形成人骨一般的轮廓,和之前那些金色的武器不同,这次血液组合成的血骨架是一种不详而诡异的黑色,这层血骨架将谢祁寒大半个身体包裹在内。徐以年不再犹豫,他脚尖踩地,全身爆开绚烂的蓝紫色电光,直接向着谢祁寒的前胸攻了过去!
  指尖最先碰触到那层漆黑的血骨架,徐以年手一麻,差点儿因为反作用力摔倒在地,他勉强稳住身体,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好硬!
  根本打不破,这种血骨架的硬度和那些金色的武器完全是两个层次。他刚才那一下就像妄想用泥手拧断钢筋。徐以年忍不住嘟嚷:“这算什么,绝对防御吗?”
  “虽然名字有点儿傻逼,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谢祁寒吊儿郎当回答。包裹在他身上的血骨架延展开来,一部分化为液体,最终凝成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谢祁寒提刀跳跃,看似厚重的防御骨架在他行动时宛若无物,转瞬间便逼至徐以年面前!
  借着电流的冲击徐以年堪堪避开刀锋,他在地上快速滚了一圈,起身后毫不迟疑冲向谢祁寒,试图往血骨架的缝隙中灌注雷电。
  “场面很胶着啊!对于谢祁寒选手来说,这场比赛的时长已经快要破记录了!”
  和游刃有余的谢祁寒比起来,徐以年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感到了急躁。
  来橡山竞技场之前他在停尸间杀死了大批伏击的幻妖,之后又在多个地方辗转,自由港虽然没天黑,但按照外面的时间计算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再加上之前那六轮比赛的消耗他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人类的体力本来就不如妖怪,况且比起一些擅长打持久战的除妖师,他更偏向于爆发型。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
  他正在思考应对之策,地面突然传来微不可查的动静,大批血刺从地底骤然暴起!徐以年躲闪不及,不小心被刺中了小腿肚,他没能保持平衡,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遍布全身的电流也随着这一摔消失无踪。
  观众席上发出嘘声,导播将镜头拉近,对准了徐以年的伤处。
  锋利的血刺在他的小腿上穿了一个窟窿,尽管没有穿透整条小腿,伤口的深度已然隐约见骨,鲜红色血液汩汩涌出;徐以年单手撑着地板试图爬起来,谢祁寒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男生的手臂和手指都在发抖,那是异能消耗过度的表现。
  “认输吧。”
  “……”
  “没什么丢脸的,人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挺不错了。”谢祁寒说到这里,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真名叫什么?”
  徐以年没吭声。
  一想到郁槐也在竞技场,很可能还在看比赛,他满脑子都是不想认输、不想失败。他想要胜利,无能为力的滋味他已经尝够了。
  站起来……快一点!快一点!
  打败仗的家伙说出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赢了之后轻描淡写说句名字这玩意儿不重要,这轮打得挺爽的——妈的,想想都帅得要起飞了。
  徐以年十指颤抖,忽略了身体肌肉发出的抗议,先前散掉的电光在指尖重新凝聚。
  谢祁寒见状耸了耸肩,身上再一次浮现出象征进攻的金纹。他倒是不介意徐以年的选择,反而觉得这小子有血性,做出的判断很对他的胃口。
  包裹在谢祁寒周身的血骨架不断变形,骷髅的骨手上生长出一轮新月般的黑色血镰,朝着对手的面门直直斩下!
  徐以年来不及躲避,只好就地一滚,狼狈地躲过攻击。竞技场的地面被血镰切割开来,无数碎石崩裂,徐以年干脆一掌拍在地上释放出电流,细碎的电光裹挟着石子飞速撞向谢祁寒。每一粒石子上都附着闪烁的雷电,这让它们的速度和杀伤力堪比子弹。
  砰!
  砰!
  砰!!!!
  逼不得已,谢祁寒调动了大量的血液用以防御,徐以年趁机翻身跃起,他移动的速度如同鬼魅,数把金色的血刀穿透地板刺向他的方向,每一次都险险擦过,没能命中目标。
  “太快了!两位选手的反应速度都太惊人了!嘻嘻嘻嘻嘻选手在赛台上不断穿梭,我甚至找不到他的人影,只能看见他极速奔跑留下的血迹;谢祁寒选手制造的血刀就像嗅到血味的猛兽,一把把血刀跟随在嘻嘻嘻嘻嘻选手身后,该怎么形容这些穷凶恶极的血刀……它们就像一条正在捕食的巨龙!!”
  相比谢祁寒,他的优势是速度和爆发力。再脱拖下去先被耗尽的一定是自己,徐以年狠了狠心。
  ——那就赌一把!
  他直接就着奔跑的惯性跪在地上,双手对准地面用力一拍。
  潮水般的雷电涌向地下,整个赛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祁寒的血刀能从地面延伸出来,说明他的血液一定以某种形式源源不断输送进赛台的地板下。在奔跑过程中徐以年仔细观察过,谢祁寒身上那层骷髅似的黑色血骨架在脚跟处有一截刺进了地面,徐以年猜测这就是谢祁寒用来输血的东西。虽然表面上只有小小的一块,鉴于血刀的数量,他实际输送的血液绝对不少。
  战斗进行到现在,谢祁寒消耗极大,能制造的黑色武器数量一定有限,赛台上全为金色的血刀就是证明。如果他没想错,赛台下的血液只会凝成金色的武器!黑色的武器材质特殊坚硬异常,但金色武器电流能够直接穿透——这样一来,就算谢祁寒再怎么闪躲也一定会被电麻!而且因为皇灵能力的特殊性,制造出来的武器与他自身密切相关,相当于直接攻击了他的要害!
  赛台被徐以年毁了个彻底,观众席上的妖怪都为这番堪比狂风过境的破坏力摇旗呐喊,看见谢祁寒身体麻痹、坚不可摧的血骨架因他丧失控制能力而崩溃瓦解,最前排的观众不由自主向前倾身,双手紧紧握住了观众席的栏杆。
  徐以年伸出双手。
  轰!
  轰——!
  数道雷电接二连三降下,它们的亮度甚至盖过了竞技场的光源,惊雷的巨响犹如神罚。
  “不对劲,兄弟们,我们遇见高手了!”
  “我日,嘻哥牛逼,嘻哥杀!只要拿下这一城,你就是橡山首富!哥们儿就跟在你后面喝口汤!”
  “这么快就认新爹了?赌狗一晚一个爹。”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赌狗铁律,谁强谁是爹——要是你够强,你也可以成为我的爹。”
  “大屏幕怎么突然黑了?导播不会被电死了吧?”
  “谁赢了?我他妈屁都看不见。前面的能不能坐下?观战素质拿出来!”
  “到底谁赢了?能看见的说句话啊!”
  “难以置信——”解说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竞技场,“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竟然能扭转局势,简直就是一场豪赌!谢祁寒选手似乎丧失了行动能力,他倒在了地上,嘻嘻嘻嘻嘻选手依然站着!”
  雷鸣过后,不仅赛台粉身碎骨,连实时转播的大屏幕也受到影响卡顿成了黑色。
  “……你留手了。”徐以年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呼吸急促,眼前的景象都在冒白光。他完全是凭着赢就要赢得彻彻底底的心理才强迫自己站着。
  “你……不也留了……嘶,”谢祁寒吐出一口血,他浑身的皮肤都被电得焦红,连那些太阳一样耀眼的金色纹路也黯淡了不少,“老子……又没自己押自己,没必要真的拼命。”
  “你认输吗?”徐以年缓了缓,感觉状态稍微好了一些,手指间又冒起了电光。
  谢祁寒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能不忘比赛,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几乎是冲他吼道:“认认认!我他妈认了!你牛逼!”
  “行。”徐以年闻言双手下坠,半晌后,沾血的脸上绽开笑容,“真他妈爽。”
  “……”
  听见谢祁寒认输,解说在台上高声道:“让我们恭喜这位戴着面具的选手,虽然我们连他的真名都不知晓,但他成为了橡山这个月的小组战冠军!观众朋友们,一起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
  “嘻哥牛逼!嘻嘻嘻嘻嘻!他妈的能不能换个名字,老子输了钱还要假笑,隔壁那几个赢钱的臭狗脸都笑烂了,晦气!”
  谢祁寒无法移动,徐以年在这时展现出了一个胜利者应有的风度。在工作人员上来抬走谢祁寒时,他十分自信地打招呼:“他的医药费从我账上扣,不用客气。”
  谢祁寒笑骂了句:“操,晦气。”
  等谢祁寒被抬上担架,徐以年一步步从赛台上走了下来,全场的呼声几乎要把他淹没。一部分妖怪赢了钱,他们为他欢呼,大部分妖怪输了钱,他们还是为他欢呼。在这种世界末日般的狂欢氛围中,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赌上性命来竞技场战斗。
  他走到台下,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郁槐。
  徐以年脚步一顿,抢修回来的大屏幕在这时浮现出他和郁槐的身影,解说跃跃欲试,已经做好了八卦的准备。
  郁槐比了个手势,屏幕一黑,解说也跟着闭了麦,无数妖怪发出失望的哀嚎。
  不让播?
  这怎么能不播呢,人类和大妖、橡山本月的胜利者和自由港的老板,多么精彩的剧情走向!
  比起徐家那个忘恩负义、不识抬举的臭小鬼,显然是这个和他们的老板更配!
  妖族从骨子里就不知道循规蹈矩该怎么写,屏幕虽然黑了,四周的躁动却没停止,不知道谁最先喊了声:“般配!”
  其他妖怪跟着起哄:“般配!”
  现场闹得厉害,徐以年脸上有些燥热,郁槐却不受影响,他打量了一遍徐以年的伤处,经过激烈的比赛,徐以年身上很多地方都渗出了血,尤其是伤得最严重的小腿,这导致他走路都一瘸一拐。
  郁槐看着他狼狈可怜的模样,眼里闪过难以捉摸的情绪。就这么对视半响,郁槐主动问:“玩够了吗?”
  徐以年的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神态和语气都是嘲笑,他却觉得对方是特意在这里等待他。
  他可能真的被谢祁寒打傻了……
  刚想到谢祁寒,后者被电哑的破锣嗓子就不合时宜响了起来,谢祁寒被好几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按在担架上,依然顽强地撑起身子朝他们大声喊:“差点忘了,兄弟,你说个名字,伤好了我来找你喝酒!”
  郁槐没有看那边,他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倾低,贴近了徐以年的耳侧。
  在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郁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呢喃:“本事很大啊,徐以年。”
  猝不及防被叫到名字,他下意识偏过头,耳廓似乎擦到了什么东西,他好像不小心蹭到了郁槐的脸侧,又好像没有。
  明明这里所有的妖怪加起来都不如面前这一个危险,但他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直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徐以年才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
  原来潜意识里,他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和想法。
  只要待在郁槐身边,他就是安全的。
  徐以年四肢发软,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没力气了,他苦笑了下,唇角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
  我想依赖你一次,就这一次……
  他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