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颗星
  许暮笙跟着何晴晴一同走出休息室,外面围了一大堆的医生护士。个个脸上都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同事一场，他们深知蔡主任于何晴晴的重要性，是领导,更是恩师,是她最最景仰的人。她和周峻深、老王都是蔡主任一手带出来的人,她年纪最小，蔡主任对她最为关照。遇到这种事周峻深和老王尚且心痛自责，久久不语,更何况她还是这台手术的一助,她亲眼目睹了蔡主任被砍的全过程。在她心里只怕会更难受。
  她一出来，林恬就围了上来，“晴晴,你没事吧？”
  “怎么样,没事吧？”郑护士长也站在身后关切地问道。
  老王扯着破锣嗓子大声说：“晴晴，你总算是出来了,吓坏大家了。”
  其他同事也七嘴八舌关切地询问她。
  何晴晴心下感动,眼眶热了热，“谢谢大家关心,我没事。”
  郑护士长：“没事就好,赶紧去把手臂的伤包扎一下。”
  “主任怎么样？”她一把抓住郑护士长的手焦急地问。
  她当了逃兵，没能在抢救室外陪着恩师。
  郑护士长拍了拍她手，眼眶红红的,“胸外的顾医生亲自主刀，手术很成功。主任被送进了ICU，不过现在还没醒过来。”
  听到郑护士长这样说,何晴晴暗暗地呼出一口浊气,她胸口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能暂时落地了。
  她扫了一圈人群,并没有看到周峻深的身影，她赶紧问郑护士长：“我师兄呢。”
  林恬指了指办公室方向，“待办公室呢。”
  何晴晴立马对许暮笙说：“许老师您等我一下，我去找我师兄说几句话，这台手术主任是替他上的，如今出了这事儿，他心里铁定不好受。”
  说完就欲走。
  岂料许暮笙直接捏住她手腕，声线徐徐而平稳，“别急，先把伤口包了。”
  何晴晴:“……”
  老王拍着胸脯保证:“是啊晴晴，你先把伤口包扎好，老周那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事儿。”
  --
  等林恬给何晴晴包扎伤口的时候，许暮笙这才想起自己把老太太撂在了门诊楼。
  听到何晴晴出事的时候，他六神无主，完全顾不上老太太。
  许暮笙吩咐:“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先去找我妈，等你下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
  “嗯。”她心里跟蘸了蜜糖一样酣甜，甜的冒粉红泡泡，只知道傻不拉几地点头。
  许暮笙被她这个反应逗笑了，揉了揉她发顶，宠溺一笑，“真乖。”
  何晴晴:“……”肿么有种爱豆在安抚小狗的错觉啊！
  林恬:“……”
  妈蛋，冷冷的狗粮啪啪往脸上直拍啊！
  这两人在她面前光明正大虐狗，奸/情满满，林护士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她给何晴晴包扎完伤口，敲了敲桌面，冷声说:“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何晴晴跳起来一把抱住林恬，异常兴奋地说:“恬恬，从今天起请叫我影帝背后的女人！”
  林恬:“……”
  ***
  何晴晴跟着林恬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就去办公室找师兄周峻深。
  她推门而入，周峻深正站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天空。而老王则对着电脑屏幕看病历。看到她进来，掀起眼皮慵懒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苦干了。
  窗外天空像蓝色的弧线张开在城市上方，偶有几只飞鸟飘过，空气里颤抖着一种明亮晃眼的光线。
  她从身后拍了拍周峻深的肩膀，“师兄。”
  周峻深扭头看到她手臂处缠绕的纱布，拧了拧眉问：“手臂怎么样？”
  她扑闪着大眼睛，嬉皮笑脸地说：“小伤，不碍事。”
  听到她这样说，他不再看她，继续面对窗户发呆。
  何晴晴站在身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词穷。她能看得出师兄脸色不佳，他向来笑得多，不管面对谁都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但凡绷着脸就说明他心情糟糕透了。
  这台手术原本是他负责的，但却让蔡主任主刀了，而她做一助。如今她和蔡主任都受伤了，她是小伤没大碍，可蔡主任却身负重伤，刚从抢救室出来。被送进了ICU，至今为止还没醒过来。一边是恩师，一边是师妹，绕是谁都会难以承受的。
  更重要的蔡主任一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不说妙手回春，也是救人无数。临近退休关头却被冠上“杀人凶手”的骂名，被病人家属砍伤，身负重伤。这是任何一个医护人员都难以接受的，他们只觉得心痛又心寒。
  凉薄人世，最没有温度的便是人心。哪怕他们从业几年，遇到不少这样的例子，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他们只会更心痛。
  何晴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师兄所经受的，她自己也感同身受。一切安慰的话语到了此刻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事发当时，她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家属，那个瘦弱的男人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刀锋锐利，寒光咋起，步步逼近蔡主任。事发突然，主任根本来不及躲闪。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只看得到男人扭曲的脸，和大伙儿恐慌的表情，然后就是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手术服。她伸手去替恩师挡，刀锋划过她手臂时，她感觉不到疼，只感到心冷心寒。寒凉浸骨，冷到了极致。
  她看着恩师流了那么多血，全身上下都是血，俨然就是个血人。那是她从业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这么心寒，第一次对医生这个职业这么失望透顶。那些高大上的职业信仰，那些救死扶伤的信念，那些过去一直恪守不渝的职业操守，随着这起医闹的发生，哗然一声，通通全部崩塌。
  她第一次开始质疑这个职业。不知道自己在医生这个岗位上坚守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懂为何那个瘦弱的男人上一秒还态度诚恳地一再祈求他们要救救他的妻子，下一秒就挥舞着手里的菜刀逼向主刀医生。人性的转变真的只是一念之间。
  她死死拽住恩师的手，他流了那么多血，手术服完全被染红了。她一碰到他，手里便全是鲜血。那么恐怖，那么触目惊心。
  可恩师临近抢救室那刻仍然不断在说他不后悔，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手术台。
  蔡主任被送进抢救室以后，她根本没有勇气在外面等。她的心里涌现出了无数恐惧感，害怕到无以复加。她看到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她害怕她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她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她逃跑了，没有出息地逃跑了。跌跌撞撞地跑到休息室，将自己关在里面。
  她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她要看《惊蛰》，因为她觉得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学医的初衷是不单纯，如果不是因为许暮笙，她也许根本不会穿上这身白大褂，拿起手术刀。可是从本科，到研究生，到博士，再到见习，轮转，最后成为正式医生，到如今的主治，这么多年下来，她对于这个职业或多或少有了些热爱。而且她刻苦努力，勤奋进取，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同学，善良的老师，热心的同事，她对于这个职业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
  更何况她和她身边的同事始终秉承着救死扶伤的信念，坚持医者仁心，敬仰并敬重生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病人减轻病痛。他们这般为病人考虑，为什么还要遭受这种事？从业多年，也遇到不少难缠的病人，各色奇葩都有，也看过不少医闹，可却是第一次对这个职业失望了，心冷心寒。
  哀莫大于心死，她很害怕经过这次她会开始厌恶这个职业，对自己产生怀疑，对这个社会失望。
  好在，许暮笙适时拉了她一把。
  她只说了一句话——
  “师兄，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从未后悔穿上这身白大褂，我也一样。”
  ***
  这边，许暮笙是在门诊楼找到老太太的。
  出事那刻，她和许暮笙一样焦急不安，以为何晴晴出了什么大事。可她没想到儿子反应比她更大，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速度简直快得惊人。她在后面穷追不舍，听到医院其他医生说蔡主任重伤被送进了抢救室，她以为何晴晴也会在那儿。就想先去看看何晴晴的情况。可她到的时候，蔡主任还在抢救室里，可何晴晴却不知所踪。
  她跟别的医生打听过后才知道何晴晴只是手臂被划伤了，并无大碍。只要这姑娘没事儿，她就放心了。至于其他的，她相信儿子会去解决的。
  许影帝老远就迎了上去，“妈，你在这儿呢，我到处找您。”
  老太太瞪他一眼，佯怒，“这会儿想起我这老太婆啦！”
  许暮笙:“……”
  他嘴角一抽，无奈地说:“对不起妈，事发突然，是我太心急了。”
  “晴晴她没事儿吧？”老太太明知故问。
  “没事儿，手臂划了一道口子，已经包扎好了，没什么大碍。”
  老太太噙着笑意，揶揄道:“儿子，我怎么觉得你这反应有点大啊！”
  许暮笙:“……”
  “妈，您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用这么拐弯子。”
  老太太:“……”
  她试探性开口:“你和晴晴她？”
  许暮笙倒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承认，“就是您想的那样。”
  老太太:“……”
  呵呵……这速度也是没谁了！够给力的啊！
  “暮笙，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对这姑娘动心思的？我记得前段时间还什么事都没有的，我可是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啊！”
  他歪着脑袋，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久了，记不清了……”
  老太太:“……”一脸懵逼jpg。
  虽然儿子和何晴晴在一起她喜闻乐见，是一百个高兴。可她还是不得不给儿子泼冷水，“我记得晴晴好像提过，她是有个未婚夫的。”
  许暮笙:“……”
  他娘这泼冷水的程度也是够可以的。
  某影帝看着他娘，傲娇地说:“就算她有未婚夫又怎样，这不还没结婚么！您儿子堂堂影帝，圈粉无数，魅力四射，还搞不定一个男人了？”
  老太太:“……”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似曾相识呢？
  ***
  出了白天这档子事儿，何晴晴被医院领导允许提早下班。
  傍晚她和许暮笙、老太太三人一起在木槿花餐厅吃了个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份变了，何晴晴如今再跟这两人吃饭，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特别是面对梁老太太。
  梁雁女士看何晴晴的眼神也很不对劲，从点菜开始她的眼神就没从何医生的身上移开过。她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何晴晴，嘘寒问暖，唯恐怠慢了她。她如今是越看何晴晴越觉得满意。看到自己的主治医生变成了儿子的女朋友，梁女士可是一百个高兴啊！
  这可苦了咱们何医生了，她简直是压力山大。她求助地看向许暮笙，表情很无辜。
  许影帝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他娘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催婚严重，成天给他念紧箍咒。就希望他赶紧谈恋爱结婚，然后生孩子。她好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而他却一直可有可无，总是敷衍。这好不容易谈恋爱了，而且还是老太太喜欢的姑娘，你说她能不高兴么？
  他递给何晴晴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说:“别怕，习惯就好。”
  何晴晴:“……”
  呵呵哒！心好累的赶脚啊！
  不过老太太还是很有眼力劲的，知道给小年轻腾空间。一吃完饭她就立马打车回家了。许暮笙提出要送她回去，当即就被她义正言辞地给拒绝了。
  笑话，这个时候肯定得陪女盆友啦！老娘神马的就先放一边吧！
  不仅如此，老太太还把儿子拉到一边，传授了不少经验。什么看电影啦，逛街啦，女孩子喜欢的事情都陪女朋友做一遍。千万别着急回家。
  许影帝无奈地捏捏眉心，一一点头应下。
  老太太离开后，许暮笙送何晴晴回家。
  经过白天这么一闹，何晴晴现在急需回家好好休息一番。洗个澡，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不要想。一觉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坐在许暮笙车里，何晴晴的脑子自然是混沌恍惚的。总觉得这一切都非常不真实，总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她居然成了爱豆的女朋友了！！
  天呐，她真的把男神搞到手了！!
  她抓住许暮笙的手臂，摇晃，“许老师您快掐掐我吧，我老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许暮笙:“……”
  他哑然失笑，将自己的大手覆在何晴晴的眼皮上，温柔地说:“把眼睛闭上。”
  “哦。”她依言将双眼阖上。
  男人微微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柔深醇的嗓音，“何晴晴，你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