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老妖女呢？”
  “啊，不不不，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杜思云矢口否认，当面说对方长辈的坏话，即使对方是条蛇，也不好，不好。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开始盘算了起来。
  是救，还是不救？
  别觉得这不是问题，这问题大了去了。
  都是同门，你说不救吧。道义上、良心上哪个讲的过去；可要是去救，杜思云一想到那位牙都酸了。
  “你想什么呢？这要这么长时间考虑嘛？看来你是真不担心他们。”
  杜思云抬起头看了眼白仙，他仰着下巴，脸上就差没写上“快答应吧快答应吧，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怎么进去金梓宫？”
  金梓宫就是白仙他妈的老巢，准确点，淫窝。
  白仙他老妈是一位道行高深的蛇妖，道行具体多深她不知道。但是，能自号十万大山唯一神皇的女妖怪，别说百年来，就是千年以来，也是头一位的。
  她要模仿人间女皇，一开始给自己齐名白则天，效仿武后取法与天的意思。后来自己又反悔了，觉得自己好歹是修炼了几百年的大妖怪，凭什么要归天管。
  天道虚无缥缈，没人看见过，干什么要给自己搞个都不能证实的顶在头上？于是，她灵机一动，给自己取名叫白齐天。
  名字按理说起的也是威武霸气，颇有与天齐名的意味。怪就当时杜思云嘴欠地提了一句：“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我怎么记得是个猴精的名字？”
  她随嘴一提，没想到白女皇从“嘴里没牙，说话漏风”的白仙那听说还有个猴王，立刻更改了名字，称自己为择天神圣皇帝。
  她改就改嘛，反正就跟村头稚童骑竹作战一个道理，都是自己一张嘴说的事。
  只可怜了杜思云，被勒令为女皇侍书，也不知道哪听来的词。反正就是让她日夜跟着女皇，把那猴王的故事给她完完整整地读一遍。
  杜思云那时为白仙所救，也正好在养伤，便应了这个活。
  本来想的是，女皇倦怠地坐在高位之上，闭着眼慢慢听她念书。
  殿外白光透过雕花的窗柩照射进大殿，她就好比佛祖饲那个鹰，好比唐僧讲那个经，她虽不才，却也是尽己所能，也算是做了点教化德育的好事。
  本来还挺开心的。
  但她还是高估了这位择天神圣皇帝的德行。读书的这十几天，没瞧见什么日光，净见着春光了。
  那时她才知道，这金梓宫说穿了就是女皇的后宫，里面网罗了各地各族的美男，美其名曰“后宫佳丽三千”。
  这么多男宠在里面，女皇还听书？听个屁的书？
  床帏内是啊啊压压，床帏外是书声琅琅。她读得咬牙切齿，但凡是有读得不清晰的、字不够标准的、感情不丰富的，女皇必会从帷帐内伸出一只葱白的玉手来，示意她重读一遍。
  实在是有辱斯文，有伤风化，有碍瞻观，有……
  她自己都觉得是辱书了！
  ……
  回想到过往那段屈辱记忆，杜思云再看见这座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免有些愤愤之色。
  “笨蛋。”
  白仙抓过她一直不安地在摆假发髻的手，搭在自己的右臂上，示意她挽着他。
  看见她古怪的眼神，白仙还理直气壮地解释道：“她又不傻，你演戏也要演得逼真一点吧。”
  杜思云懒得管他这不规不矩的礼法了，她现在就感觉头上重得慌，赶紧又用另一只手扶了扶头上的假发髻，勉勉强强对着白仙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算是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云鬓蓬松，满头珠翠”了，头上这坨东西起码几斤重。
  要不是白仙告诉她，女皇最近有个后宫和路过的野女人跑了，禁止了婢女以外的所有女人进宫。鬼才会打扮成这样来。
  “很美。”
  白仙看着她用手轻轻拂过发鬓表面，突然说道。
  “……”
  杜思云不好大笑，不然脸上厚厚的□□就要扑簌簌地往下掉了，只好抬起手，状似娇羞地捂嘴一笑。
  “多谢夸奖，但你真的该去找个大夫，看看眼睛了。”
  白仙拒绝承认自己眼睛快瞎了的事实，继续带她往里面走，杜思云怕头型乱了，只好“轻移莲步”，未缠足的天足活生生走出了小脚的风范。
  她越往里面越咂舌，光这一路上就碰着了几队卫士宫娥，宫殿规模景象比前几年见得还要大和奢侈。
  杜思云脸上始终保持着假笑，但看着这些过往宫娥裙衫轻舞的样子，仍然忍不住问道：“这些宫女身上的五色夹缬花罗裙都是哪来的？”
  这在凡间都得是进内库的东西，不是宫女命妇还穿不得。还不是随便搜刮哪个达官显贵的家就能得来的东西。神圣皇帝是女皇自己封的，可没人给她上税。
  白仙看了眼宫女们身上的裙子，就觉得花样繁多，颜色绮丽，还挺好看的，会错了意，便问她：“你想要？我扒下来给你。”
  杜思云还没说来得及说，便看见白仙叫住了其中一队宫女。
  “你。”他抬起右手，神情平淡地就像是请人吃饭般，“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是。”
  为首的宫女身上所穿就是她刚刚说的用夹缬工艺制的紫色罗裙，宫女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木偶般，顺从地对着白仙行了一礼，便真的开始动手解下外衫。
  杜思云赶紧摁住她的手，转头冲白仙说：“你叫她停下来。”
  金梓宫里除了男宠，这些宫娥卫士，大多都给那蛇妖女皇给毒倒了，言听计从，说什么做什么，跟王承湘身边的木偶人有一比。
  她这么说了，白仙便略抬起下颌，示意她停下。宫女听到了命令，立刻放下手，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白仙还奇怪，问：“你不要了？”
  杜思云知道他真没把这事当做什么，也不想去给他讲什么世俗规范，道德礼仪类的，便随口附和说：
  “对！不想要了。”
  白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说：“也是，这裙子都是下人们穿的。”
  “女皇现在在哪儿？”他问那宫女。
  宫女半蹲下行礼，回复道：“回殿下的话，女皇陛下往清河院那儿去了。”
  “清和院？”
  白仙也不挽了，改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
  他的手像块寒冰，光是贴上来就令她打了个哆嗦。差点就挣开了，杜思云想着同门师兄弟们，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往前走。
  金梓宫和其他什么俗世的深宫宅院还不一样，虽然也是大殿壮丽宏敞，装饰着各类黄金丹碧之饰，披光闪耀，恍若人间日月。但各屋各院并非完全分开。事实上，为了女皇某种意义上的心意，每过一间屋子时，都能从外隐约瞥见里面住客的身影。
  说白了，这就是为女皇“选妃”特地安排的，方便她观看那些嫉妒寂寞的脸和挑选侍夜的男妃。
  杜思云今日有幸从这道走过去，便忍不住眼睛往两边多瞥了几眼。有跳舞的，腰细如柳，貌比女子；有弹琴的，白衣无尘，端庄静坐；还有各种在房内舞文弄墨的，从窗格中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却也有不分明的朦胧美感。
  真叫她眼睛都给看直了，好似阔佬进了怡红院。
  尤其是院落特别大的，屋子特别敞阔明亮的，里面住着的男子各个都说得上是玉树之姿。
  尤其是眼前这一个，剑眉星目，鼻高唇红，正在擦拭着一把三尺宝剑，日光下都能感到那剑的寒意森森，真的是和那些寻常的胭脂俗粉好不一样。他好似一个冷面剑客，正在擦拭着伴随自己行走江湖的佩剑。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杜思云总觉得对方看着目若寒星的双眼对上她的时候，藏了点笑意。
  她忍不住放缓了步子，真切地感受到了老色鬼逛青楼的快感，就在这对视之时，突然感到手上一阵痛楚。
  “手，手，手……”她吃痛地叫到，怀疑手指是被螃蟹钳给夹住了。
  “你还看？”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
  杜思云明白是给蛇缠住了，心里大呼倒霉，赶紧求饶，白仙放开了她的手，感觉手已经给捏碎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捏碎。
  还好她治愈力惊人，不然就要落下个残疾了。
  “你疯了！”
  看你妈的后宫，看呆了是她不对，但也不能用这么大力气吧！
  白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薄唇上下一碰，“笨蛋。”
  杜思云把手搭在自己右手上，心疼地观察着，不想再同对方说半句话，更懒得管他脸上神情是否不悦。
  “啪啪——”两声拍掌，杜思云以为白仙这厮，在这儿幸灾乐祸地鼓掌，抬起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结果被白仙捏着脸把头掰到了一边。
  好在这次力气不大，她被捏着脸，嘴巴被迫地像鱼似的嘟起来，只好瞪大眼睛，用愤恨的余光看着对方。
  “……”
  白仙：“看前面。”
  杜思云把视线重新放直，瞧见那个坐在石阶上，剑横于膝的潇洒剑客不见了，只留下一只红褐色毛相间的……
  “介四啥么……”吐出来的字都是含混不清的。
  杜思云一下把脸上的冰手拍落了，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东西？”
  “九节狼，从川地带来的。”
  “看着像只肥猫。”
  虽然变了个身，但还是保留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两只覆盖着蓬松的毛的脚这么盘着，上面还架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小剑，毛茸茸的脸上，两只黑色的小眼珠正呆呆地看着两个人。
  这也……
  白仙勾起嘴角，嘲讽道：“看到了吗？还想看吗？”
  这也太憨态可掬，惹人喜爱了吧！
  她现在不仅想看，还想抱在怀里摸。她错了，从前她对金梓宫的认识有很深的偏见和局限。
  这不是淫窝，不是后宫。
  这儿简直就是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