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太子扶着犁头，宋四儿跟在他身后用锄头把土犁起来的土块儿砸碎了，不时将土块儿和草根儿捡出来扔田埂上。
  “后来呢？”
  “后来你们是怎么跑出去的？”太子扶着犁头，不时用鞭子轻轻抽一下牛腚，扬声问宋四儿。
  “钻的狗洞！”有人帮他干活儿他乐意得很，哪管这个人是不是贵公子。
  再说了，是这个贵公子叫抓的要犁地。
  宋四儿可不是没见识的人，他知道长安城的贵人们各有爱好，好多人的爱好都很奇葩。
  这个跟他同龄的少年喜欢犁地并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
  还有喜欢吃粑粑的呢！
  听说那位专门养了好些美貌少女，平日不给吃别的，就给吃水果，喝山泉。
  然后每日三顿地取粑粑，装进纯金的盘子里，还用各种金贵的食材来配。
  这个巴结人啊，要如春风拂面般舒坦才是，要清新自然。
  太过了就显得不值钱了。
  贵公子身边缺拍马屁的么？
  不缺。
  像先前这自称叫周阿狸的少年刚撩袍子挽裤腿儿要下地，他身边的人就各种阻拦劝阻。
  这位爷瞧着是个好说话的，可性子很固执，根本就不听随从的话。
  不过宋四儿也看出来了，那些随从们阻止一下好像也就做做样子，想来是为了事后跟更大的主子交差。
  贵人身边的下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哈哈哈，竟然是钻狗洞跑的！”太子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宋四儿就很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他还是继续掰活：“我当时跑得快，跟在我后头的段大牛就惨了，他块头大，钻狗洞的时候被卡了一下，让追上来的狗咬住了脚脖子。
  后来虽然他挣脱了狗嘴也跑了出来，但至此之后就瘸了。”
  太子不笑了：“至于么，就为了几颗酸枣把腿弄瘸了。”
  宋四狠狠点头：“至于。”
  “被狗咬瘸腿比饿死强！”
  “在乡下除了地主家，就没有能吃饱饭的人家。”
  “我们家也是因为我娘把我旺爹给捡回家之后才能吃饱，能顿顿见肉的。”
  太子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那段大牛活下来了么？”
  宋四儿挥舞着锄头敲土：“活下来了，不过转年他去服劳役，因着家里给他带的干粮太少不够吃，饿着肚子干活儿，到底还是没能活着回来。”
  他跟太子讲的是几年前跟村里的大小伙子们去邻村地主家的果园子里偷枣儿吃的事儿。
  太子听了这话之后就沉默了。
  宋四儿见太子不说话了，就连忙转移话题：“以前日子难过，是因为匈奴可恶，年年都要犯边。
  如今大将军和冠军侯把匈奴赶跑了，陛下也减了些税赋，我想将来百姓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我娘说，我是摊上好时候了，能在满十五岁之前等到匈奴大败的消息，将来兵役摊派少了，只是劳役的话，家里倒是能攒点儿钱买工来换。”
  “若是我稍微早生个几年，便是躲得过劳役也躲不过兵役。”
  “我啊，对现在的日子贼满意，我们村里人也都很感激陛下，若是没有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会有大将军和冠军侯这么厉害的将军。
  匈奴人赶不走，老百姓的日子就要一直苦下去。
  不像如今，大家伙儿都有了盼头。”
  这个叫周阿狸的人既然是旺爹的外甥，那么说明家里肯定也是做大官儿的，在他面前拍拍皇帝和大将军冠军侯的马屁准没错！
  他早就看出他旺爹的出身不凡。
  当初他旺爹晕在竹林里，那一身儿的黑衣和腰间的匕首套子都是值钱物！
  不过幸好他旺爹没了记忆，不然也不会便宜他娘！
  宋四儿的确判断对了方向，他这番话说完，太子的脸上就有了笑容。
  “这个犁我怎么没见过，每年立春的时候我都会跟我爹一起下地耕田，用的犁不是这种。”
  “很笨重，没有这个好用，并且没法子转弯。”
  “但这个犁头很好用，一人一牛就行了！拐弯还很灵活！”
  宋四儿笑道：“我也是头一次用这种犁，以前家里没买牛，拉以前那种老犁头都是靠人力，那才叫费劲儿呢！”
  “我娘看着大家用这种犁头干活儿费劲，就让我学木匠的侄儿他们几个想法子改改。”
  “不曾想还真是让几个孩崽子给改出来了。”
  “这曲辕犁我们也是头一回用！”
  太子打小就被皇帝精心教导，他很是知道民生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曲辕犁的好处，以及它背后代表的意义太子自然不会忽略。
  他心里想着等回去的时候花钱把这副犁头买回去，然后交给司农寺，让司农寺把这东西推广到全国。
  太子为了能了解曲辕犁的真实作用，很是认真地耕了两亩地，他心里算了一下账，觉得节省下来的人力畜力能开垦更多的田地，于是便心热不已。
  等金乌快要西垂之时，太子已经耕了两亩半的地了。
  他高高兴兴地跟宋四一起回去，路过小溪的时候遇到一个放羊的姑娘。
  羊群就跟在她身后，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挽着裤腿儿洗脚。
  夕阳的光铺在她的身上，给她的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色。
  小姑娘笑得十分灿烂耀眼，让太子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她很漂亮。
  眼睛也很灵动。
  笑容更是和宫里那些女人不同，灿烂得让身边的人也跟着明亮起来。
  “四丫！”宋四儿喊了一声，他也光着脚丫子跳进小溪，小溪里的水一下子就浑浊了起来。
  四丫听到宋四的声音就收了笑容，她瞪了宋四一眼：“说多少次了，我叫宋芙蕖！”
  宋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就叫你四丫，我娘还叫你四丫呢！”
  四丫立刻站了起来，扬手作势要打他：“那是阿奶，你算什么东西！”
  “信不信我告诉阿奶你欺负我！”
  宋四儿根本就不让她：“我才不怕呢，今儿可是有人给我做见证！”
  他这话音一落，四丫连忙四下看去，就看到了将袍角塞在裤腰上的太子。
  眼神儿落在他的脚上，一脚的泥，膝盖上都蹭着泥。
  四丫以为这个人是宋四的狐朋狗友，自然没对笑嘻嘻看着她的太子有好脸色，她凶狠地瞪了一眼太子，上岸穿上草鞋就去赶羊。
  一边儿赶样一边儿转头过来威胁宋四：“又见证又如何？你且试试，看阿奶是信我还是信你们俩坏蛋！”
  太子：……
  他明明很友好啊，怎么就变成坏蛋了？
  宋四儿可是故意的，三丫四丫长得好，嫁在乡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贵公子身边不缺温柔贤淑的人，身边温柔的美人儿多了，像四丫这种泼辣的反倒是能令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