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篇 第四章 生病
作者:枕千秋    更新:2022-01-04 21:54
  白雪皑皑,刺骨的寒风从大门的缝隙处吹进来,安芩将自己裹成一团躺在床上,腹部空空,只觉饥寒交迫。
  额上传来的痛让她意识有些昏沉,整个人像是被投进沸水之中,身上发烫,但冷风凛凛,吹在她身上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安芩闭上眼,没过多久,竟在混沌之余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呼唤。
  她先是一怔,随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锦绣床被、粉色幔帐让她鼻头一酸,这正是家门未落前她的闺房。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檀香的气息,耳边传来额娘哄睡的小曲儿,她扭头,就见女人轻轻笑问:“芩芩怎么啦?睡不着吗?”
  安芩见额娘穿着她平日最爱的绛紫海棠长裙,头挽飞天髻,眉目温柔,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忍不住将头埋在了她怀里,抽泣道:“阿娘,我好想你。”
  “难得见你这样撒娇,虽然高兴,但你平日总是稳沉的模样……是爹爹让你学医,太累了吗?”女人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太累的话就不学了,芩芩……”
  她还没说完,安芩摇了摇头:“要学的。”
  要学的。
  用栀子、松木、沉香、牛髓等作香膏,有润肤养肤之功效;用金银花、竹叶、甘蔗、桑叶等熬汤,能去热解毒。
  这是她被爹爹硬逼着、最早学会的两个药方。
  家破人亡后她流连于青楼,曾后悔没有在家里偷摸拿一两件物什,思念都找不到寄托。但在靠自己一身医术得以幸存后,她又想,爹爹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授给她,而她又将此融会贯通,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只是随着时光流逝,他们的模样开始模糊起来,午夜梦回也不曾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如今偶然见得一次,安芩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会成功的。”安芩低低叹道,额娘不明所以,只轻柔抚上她的面颊:“芩芩,不要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额娘只愿芩芩一生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我若做了惹阿娘生气的事,阿娘会怪我吗?”
  女人只叹息一声,接下来的话安芩便听不见了,她紧张的坐直了身体,想要看清女人的嘴形,却见女子的身影开始变淡,紧接着,整个房间也开始消失。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旧是破败的寝殿,安芩呆愣了两秒,心中怅然若失。
  眼前水雾阵阵,安芩抬手抹去泪水,忽地想起了自己幼时常爱看的话本。里面的女主人公总是在危急关头、亦或者是最脆弱的时候遇见男主人公,得到他的帮助。
  她也曾躲在青楼阁楼,抱着腿瑟瑟发抖,幻想着有人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之中。
  安芩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忽然笑了一下。她不知从哪里又生出力气,直接掀开了被褥,忍着身上的痛意穿好衣裳,怕自己发热加重又在柜子里将徐官女子的衣裳翻了出来,盖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出门走到了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到了自己配置的药丸,吃了治风寒的药后,又把香膏拿出对着铜镜涂了上去。
  她不是话本的女主人公,只能自己救自己。
  只是在蓦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鲜血时,安芩也被吓了一跳。那额上的烙印还未结痂,鲜血流进了她的眼里,在铜镜下一反光,显得她像是索命的女鬼。
  为了不留疤,安芩忍着痛给自己涂了上去,触碰间的灼烧感痛得她眯起了眼,发丝嵌进了伤口里,拔出的时候却带着皮肉,让她浑身一抖。
  但眼下还不能洗脸,安芩想着徐官女子,心情复杂的推开了门,以她的力气也不能将她拖去专门放尸体的乱葬岗,但总归是要给她个归处。
  她本应该害怕的。
  之前在看见徐官女子尸首分离的场景时,她也怕过,但很奇怪,安芩眼下看着被冻成雪块的徐官女子,心里除了悲哀倒没有一丝害怕。
  安芩是三年前遇上徐官女子的。
  三王爷府邸上的杂役早在入宫之前逃的逃死的死,而她却以罪奴的身份入了宫,额上的那个字,总归是与冷宫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
  其他婢女在宫里犯了事,说是待罪之身被遣到冷宫,但她们总觉高安芩一头,时常欺负安芩,经常以她作为青楼花魁一事辱骂讥笑。
  “清白之身都没了,不如去讨好一下那边的公公?让她少派些活给你?哈哈——”
  说来可笑,同为女子,但她们仍爱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来嘲讽她,说她有辱门楣、骂她给女人丢脸。
  好像她们出淤泥而不染,而安芩则是底下的淤泥。
  徐官女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不是冷宫的人,只是接的都是旁人不要的活计,于是来冷宫清扫落叶来了。
  “有空在这里谈笑不如去把自己的活儿给做了,都是冷宫的罪奴,哪里还比别人高一级去?”
  她手上捏着扫帚,皱眉看着那群人,在看见有人给安芩解围后,那群人顿时哄笑着散开。
  仅仅是解围而已。
  安芩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垂眸想着,就她了吧。
  回过神来,安芩看着徐官女子如此结局,伸手,抚平了她强睁的眼。
  她心中百味杂陈,却只轻声道了一句:“安息。”
  ——
  最近边疆动/乱,蔺叡派了左将军谭译与右将军苏承烨先去平定,未曾想到一向骁勇善战的谭译此番行动竟是大败!蔺叡动怒,连降谭译三级,因而近日朝堂上死气沉沉,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与谭译较好的官员怕被牵连,与苏承烨交好的官员又怕苏承烨大败,导致雪上加霜,更是不敢说话。
  半月后,蔺叡在看见苏承烨呈上的捷报,难得露出了笑容。而后在批完奏折时终于想到快被他遗忘的事,伸手点了点桌子:“那个婢女如何了?”
  德禄心中一窒,什么婢女如何了?陛下怎么会问起她?他压根没去看过!但还是强作冷静地在一旁奉茶,低眉顺眼:“奴才待会就去瞧瞧。”
  蔺叡挑眉,忽地伸手掀翻了茶杯,茶水直接烫在了德禄手上,德禄手一颤,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思。”蔺叡嗤笑道,伸手将一本奏折甩在了他的脸上,一瞬间,德禄的脸上便出现印着奏折的红印,他连忙跪了下去,刚刚被烫过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陛下息怒!”
  “自己去领罚。”蔺叡站起了身,要往外走时忽道:“苏将军平定边疆之乱有功,你去内务府走一趟,替朕给裕妃送点东西。”
  “送完了,就别回来了。”
  德禄心中一凉,淑贵妃一向和裕妃不对付,前朝苏承烨有功,皇上后面这段时间势必会更宠爱裕妃一些,那这个时间段把他调过去……他在心里哀叹一声,当真是两头不讨好。
  这边德禄的叹息声未停,另一边的清芳殿内,一女子头挽垂鬟分肖髻,身穿杏黄明纹对襟袄,模样俏丽,更因眉目间的愁绪显得弱不禁风,平添了一抹风情。
  她此刻将书信卷起,放到了一旁的烛火上,随着烛火舔舐,那一封满载想念的书信随即化为了灰烬。
  贴身婢女不解问:“娘娘为何要把将军给您的家书烧毁呢?将军大战告捷,不是喜事吗?”
  “哎。”裕妃轻轻叹气:“哥哥志得意满,本宫只怕他不知分寸,而这样一来皇上必然会在这几日多照顾本宫几分,又要打破本宫好不容易平衡好的关系。”
  裕妃一向不争不抢,只想在后宫平静度日,她的贴身婢女却觉得她有些太过淡然了,如今一听,更是觉得她没有志气,正想激励几句,就听见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德禄公公到了。”
  “快迎他进来。”皇上身边的人她哪敢怠慢,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便起身走了出去。
  德禄拿着圣旨,自她一出现便堆起笑,又朝她点头哈腰道:“苏将军不日凯旋,奴才先在这恭喜娘娘了。”
  裕妃右眼皮一跳,直觉不对,德禄虽在皇上身边,但他也是淑贵妃的人。因此在之前对上他时,纵然圣旨加身,他的反应也是不咸不淡的,哪里会像今天这样热情?
  “德禄公公有心了。”裕妃蹲下身,恭敬道:“妾身苏氏接旨。”
  “赐裕妃苏氏南珠一串、金边玉如意一对、镂空喜鹊香炉一个、琉璃锦缎五匹、金锭一盘,贺苏将军凯旋之喜,娘娘可以领旨谢恩了。”
  裕妃规规矩矩的写完恩,身后送礼的太监便将物什一件一件的往里搬,搬到最后双手空空如也,裕妃还没看见德禄有想回去的意思。
  她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银带塞给他赔笑道:“是奴婢怠慢了,还请公公恕罪,今个儿公公跑一趟可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娘娘也才放心。”
  “这个奴才可万万不敢收。”
  听到这句话,裕妃心中一阵惊奇,这德禄仗着跟在皇上身边,明里暗里的折扣可没少拿,如今不过是按照惯例给个好处,怎地如此大的反应?
  不对劲,裕妃心中这么想着,下一秒就听见他道:
  “陛下让奴才跟着娘娘,从此之后娘娘就是奴才的主子,哪里有接主子赏赐的道理呢?”
  裕妃:“……”
  裕妃聪慧,很快便明白了皇上的目的,不过是用德禄借此挑拨淑贵妃和她的矛盾,顺便能解决掉德禄这个隐患罢了。她就说为什么整个后宫都知道德禄是淑贵妃的人,怎么皇上还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看见了再也无法安静下来的清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