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花花会保游你的 为舵主“书友151029193928889”加更
作者:夏天单车和猫    更新:2022-01-04 11:25
  长毛去了紫阳街。
  他像个孤魂一样游荡。
  路过某个角落就停下。
  反反复复的看。
  一旁卖高仿表的小贩招呼他。
  “你啊,来找小路买字么?”
  “啊,嗯。”
  长毛愣愣的回。
  “他啊,生病了。”
  “要买字,你得下次咯。”
  “生病了……”
  长毛呆呆的重复。
  “那,那,那您知道……”
  他结结巴巴的说。
  “他住在哪吗?”
  卖表的小贩摇摇头。
  “这我哪知道啊。”
  “嗯,嗯。”
  长毛一下一下点着投。
  “是的,是的,怎么会知道呢。”
  小贩奇怪的看他。
  虽然谁都能一眼看出眼前这人没几个钱。
  但小路那孩子立了规矩,卖字也不收这些玩意,假如有个好故事什么的,在小路这可比钞票好使。
  眼前这人臭了点,脏了点,但不得不承认,要说故事,八成是有的。
  正是考虑到此,加上这人来回的在路明非摊位前徘徊,他才开的口,叫住了他。
  也是存了日后小路他回来,还能多门生意的打算。
  再怎么说,路明非那小伙子是真招人喜欢,手脚勤快人也灵光,旁边几个摆摊的大火谁有点事,搬个箱子收拾货物,叫一声路明非麻溜就来了,乐呵呵的帮忙却一口水都不要。
  如此一来二去,路明非在这边的人缘便算是打开了。
  只是搭了话才发现,跟前这小伙子不光没钱,似乎这脑袋也不很灵光啊。
  “那,那个,麻烦您……”
  长毛结结巴巴的说。
  “前阵子跟在路……路小哥身边的那人,您记得么?”
  “哦。”
  小贩恍然。
  “你是说韩丫头啊。”
  “对对对。”
  长毛反复的捏着衣角,手心的汗早已将之浸湿。
  “您知道,她在哪么?”
  “今天还来不来……”
  “我咋知道韩丫头住哪啊。”
  小贩摆摆手。
  “他嘛,今天也没来,小路不是生病了么,这俩人一起的,你要找她,也得过几天咯。”
  “这样啊。”
  长毛喃喃。
  “找不到,找不到。”
  小贩看了眼他,摇摇头。
  怎么看都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总算是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的长毛晃晃头。
  “谢谢!”
  “谢谢您了。”
  他对着小贩鞠了两躬。
  “耽误您做生意。”
  “实在不好意思。”
  小贩倒是乐了。
  “行了行了。”
  “你这啊,我也受不起,回头给折福咯。”
  长毛就局促的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好好交流了。
  语言的技能并非人类与生俱来,用进废退,你许久不说话,是真的会丧失了交流的能力。
  “我晓得,我晓得。”
  小贩乐呵呵的说。
  “你呀是个有礼貌的,行了,走吧,回头小路他来了,我提一嘴你。”
  “对了。”
  小贩想起来。
  “你咋称呼啊,回头我好跟小路他说。”
  长毛张了张嘴。
  “不用了。”
  他低沉的说。
  “来不及的。”
  小贩又奇怪的看他。
  这人咋回事,一会有礼貌一会又神神叨叨,可真搞不懂。
  “总之,还是谢谢您了。”
  长毛认认真真的鞠躬。
  没来由的小贩忽然就想啊。
  假如给这人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把长发给剪了。
  大概,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气质。
  这玩意与你穿五十块三件的路边摊还是银座里的阿玛尼没关系的。
  所谓的气质啊,来自于你从小到大生长环境的熏陶,来自于你无关乎学习技能和增长见闻所看的书,不抱有功利目的,只是单纯的欣赏文字的美。
  就像有人听着钢琴曲闭上眼就见了月光,有人读着文字也能嗅到玫瑰和郁金香的芬芳,看到夜晚沙漠上升起的城堡。
  只是单纯的美。
  如是种种,你看过的书,听过的歌,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
  掺在一起,经岁月以酿成悠久的香,便是那所谓的气质。
  很奇怪的。
  长毛身上就有这样的气质。
  哪怕他几天不洗澡。
  在垃圾堆里睡觉。
  头发又长又是肮脏。
  但再他温和的说谢谢时。
  在他偶尔的眺望远方时。
  那脸上的神情。
  像极了诗人。
  他蹒跚着往回走。
  在老井巷。
  长毛冲了个冷水澡。
  那冰凉的水打在身上。
  男人瘦弱的上半身可以清晰的剑道十二根的肋骨。
  他咬着牙。
  眼中逐渐燃起灼灼的火。
  就像多年前小雅背井离乡的那一晚。
  她一个人孤独的走了。
  而他拿着刀去把噩梦终结。
  今天,无非再重复一次。
  是的,无非如此。
  他想。
  只是那人轻松捏死黄狗的样子始终萦绕于脑海。
  忽然有那么一刻他意识到了。
  这条路。
  或许没法回头。
  长毛犹豫了下。
  他继续洗澡。
  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将明。
  长毛睡不着了。
  就望着远方的天空回忆他这一生。
  回忆美好的童年和青梅竹马。
  直到乌云遮蔽了天空一切都没了意义。
  想了许久,许久。
  天亮了。
  车子鸣笛,行人拥挤。
  这座城逐渐醒来。
  他也该上路了。
  长毛走啊走,走啊走。
  挑了家最便宜的理发店。
  他进去,放好花。
  洗完头,在椅子上坐好。
  “就剪短么?”
  理发师问。
  “嗯。”
  长毛看着镜中头发盖过鼻子的自己。
  “刘海到眉毛上面,把耳朵露出来,头顶和后面打薄。”
  “好嘞。”
  一把把头发往下掉。
  显出了男人俊俏的脸庞。
  换剪刀的间隙,理发师还奇怪的回头看上两眼。
  这男的,好帅啊。
  怎么进门时一点都看不出?
  很快理发师也想通了。
  就这人进门时那拖把似的发型。
  半张脸都给遮住了。
  能好看这才有鬼。
  “好了。”
  理发师用吹风机吹掉了碎发。
  他最后还给帮忙剃了胡子和汗毛。
  再看镜中的男人。
  完全是换了模样。
  苍白的脸,秀气的眉眼。
  那眼中还有深邃如海的忧郁和过往。
  这次不是像极了诗人。
  他就是个诗人。
  “八块钱,事么。”
  长毛问柜台的服务生女孩。
  “嗯。”
  女孩轻轻的答应。
  她还在拿眼害羞的偷看。
  长毛骨节分明的手排开了八枚硬币。
  他忽然就想起了孔乙己。
  那会他抱着鲁迅全集。
  小雅就在旁边看张爱玲。
  两人偶尔读一段书中的文字给彼此听。
  青春是温暖的阳光照出淡墨的书香,白裙的女孩把玩着书签,听你讲美好的诗篇和远方。
  小雅。
  长毛想。
  他抱起了花。
  出门。
  午饭是一顿水饺,十四块。
  这次不会有人赶他走了。
  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再剪短了发。
  他是真的招女孩子喜欢。
  隔壁桌的女孩和同伴交头接耳。
  偶尔偷看上一眼独自坐着等水饺的长毛。
  她们小声的讨论这位忧郁男人的职业。
  是老师么?
  教什么的?
  应当是语文了,她们想象男人白皙宽大的手掌持着书,一手用粉笔在黑斑上写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然后是低沉的嗓音将之朗诵,没有学生吵闹也没有学生走神,再调皮的孩子也会静静的听。
  这时就该有阳光从窗外打在男人身上,使他眼中的忧郁再轻再柔,哪怕只是一点。
  隔壁桌的另一个女孩有不同的见解。
  她认为男人不该有老师这样固定的工作。
  他应该是自由的。
  像诗人那样。
  理由就是男人身旁的花。
  能做出带着花来吃饭这般浪漫的事,他就是天生的诗人。
  老板端上了水饺。
  长毛轻轻的道了声谢。
  听得隔壁桌的两个女生眼神都要化了。
  长毛吃下最后一个水饺。
  没有硬币呢,小雅。
  他在心里想。
  于是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只是淡淡的,不浓烈,不刺鼻,令不得人酩酊大醉,也没法使肝肠寸寸的断裂。
  可就是这般淡淡的,最是叫人难忘了去。
  你会在多年后依旧想起,那年冬天没吃到唯一的包了硬币的饺子。
  于是也想起了和你一起吃饺子的姑娘。
  长毛一点点喝完了汤。
  端正的摆好了碗筷。
  他付了钱,再次道谢。
  抱着花出门,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
  “请等等。”
  长毛回头。
  “有事么?”
  他嘶哑的说。
  可明明是同样的嘶哑。
  昨日的长毛就让人嫌恶。
  今天的他却如此令人着迷。
  “能……能认识一下么?”
  女孩鼓起勇气,递上纸条。
  上面写着她的手机号码。
  长毛眼中是明显的诧异。
  而后的他是如孩子般的手足无措。
  寂静持续了片刻。
  店中的时刻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女孩抿着嘴,有些要哭了。
  终于,长毛接下了纸条。
  “我公司就在附近。”
  女孩一下子笑起来,雀跃的说。
  “每天都会来这边吃午饭。”
  长毛盯着纸条上的手机号码,沉默的听。
  “你是刚来的么?”
  “这边有很多公司呢?”
  “是美术还是文案?”
  “啊不好意思我真是太多话了。”
  长毛摇摇头。
  他浅淡的笑了。
  “没关系。”
  女孩呆住了。
  还是同伴赶紧拉了一下,方才避免这人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的惨剧。
  “那个,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女孩红着脸。
  长毛又浅淡的笑了。
  “没关系。”
  在离别前,女孩患得患失的问。
  “以后,你还会来么?”
  话一出口便发现了不对。
  她连忙红着脸找补。
  “我是说,这家店的水饺真不错。”
  长毛停了脚步。
  他侧过脸。
  碎发下是海一样深邃的眉眼。
  里面有七个日夜也讲不完的故事。
  女孩就只想窝在他的怀里夜以继日的听。
  看他秀气的眉眼分明的下颚,以及讲述时微微起伏的喉结。
  “昂。”
  长毛说。
  “饺子,很好吃。”
  女孩用力的点头。
  长毛便礼貌的笑了。
  他抱着花,继续前行。
  身后,同伴拍了拍女孩肩膀。
  “别看啦,我的望夫石!”;
  她打趣着。
  “怎么了,一见钟情啊。”
  女孩红着脸,不说话。
  同伴就拉高了语调。
  “诶,还真是!”
  她啧啧两声,又是看了眼男人消失的方向。
  “不过,也不能怪你。”
  她患上沧桑的语气,摆出抽烟的姿势。
  尽管这人指间并无香烟。
  “看得出,他啊,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长毛走啊走,走啊走。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些天的记忆零零碎碎拼在一起。
  目标是谁。
  住在哪里。
  他其实早就知道。
  如今所需要做的,无非重复上一次的经历。
  是的,无非如此。
  他妥善的放好了纸条。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
  为此小雅没少跟他生气。
  于是他就彻夜的写诗,好在第二天早读之前,偷偷去塞进小雅的课桌。
  他就等着,等早读时小雅好看的笑起。
  小雅笑了,他也就笑了。
  长毛走啊走,走啊走。
  他抱着那盆花。
  像是抱着方墓碑。
  忽的,他停了。
  一旁荒地里,有个熟悉的红色人影。
  她背对着长毛的方向蹲着,嘿咻黑休得用根木棍挖啊挖,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长毛看了会。
  又左右的寻找。
  这个过程中,能一直听到那小小的身影“嘿咻嘿咻”的给自己配音。
  大概是跟电视里的动画片学的吧。
  长毛笑了。
  “豆豆!”
  他喊那女孩。
  一瞬间。
  就像是蟠桃园里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术的七仙女。
  小小的红色人儿吓的一动不动。
  长毛莞尔一笑。
  这是他这些年来。
  最为生动的神情。
  “豆豆,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小小的人儿就没精打采的转过身,看了眼来人。
  她的眼睛亮了下。
  就乐颠颠的笑起来。
  “脏哥哥!”
  她说。
  “你洗澡啦!”
  长毛吃了一惊。
  豆豆是第一个能认出他是昨日那流浪汉的人。
  而她还只是个孩子。
  “脏哥哥很好看嘛!”
  豆豆背着手,老气横秋的点评。
  “嘛嘛嘛,还是没有大哥哥好看!”
  长毛就来了兴趣。
  他蹲下来。
  “大哥哥是谁呀?”
  他问。
  豆豆就抓着肉嘟嘟的脸想啊想,一边想一边转圈。
  “大哥哥!”
  她说。
  “就是大哥哥!”
  长毛开怀的笑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玩。”
  “妈妈呢?”
  “嘘!”
  豆豆贼头贼脑的竖起手指。
  “妈妈她,在睡觉觉!”
  她小声的说着悄悄话。
  “豆豆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抓蚯蚓呢!”
  长毛这才发现。
  女孩原本蹲着的地方,有个小瓶子,装糖果的那种。
  此刻玻璃瓶里已有了许多扭来扭曲的蚯蚓。
  豆豆得意洋洋。
  “我捉蚯蚓老厉害啦!”
  “哈哈哈!”
  “我可是厉害的小豆豆哇!”
  长毛忍俊不禁的笑了。
  “是啊是啊。”
  他说。
  “你可是厉害的小豆豆呢。”
  之后他又温柔的与豆豆说了。
  不要一个人在外面玩。
  很危险的。
  如果碰到了坏人,可是会把厉害的小豆豆给捉走哦。
  “啊,捉走干什么呀!”
  小豆豆吃惊的问。
  “当然是吃掉啦。”
  长毛无耻的开始吓唬小孩子。
  “豆豆才不要被吃掉!”
  果然,蠢小孩真是好玩。
  “那就快快回家,现在就回家。”
  长毛说。
  “好不好啊。”
  “嗯嗯!”
  豆豆小跑着去拿了玻璃瓶。
  长毛不放心,送她回了家去。
  “就是这里。”
  豆豆指着自己的家说。
  “那就再见咯。”
  长毛道别。
  “脏哥哥!”
  “嗯,怎么了?”
  豆豆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很难得,这丫头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她扭捏的举起玻璃瓶。
  “我跟你换好不好!”
  “换?”
  “嗯,用这个,换你的花花。”
  长毛稍感意外。
  又和煦的笑了。
  眉眼也显得温柔。
  “好啊。”
  他说。
  两人交换了花和蚯蚓。
  豆豆喜滋滋的抱着花花。
  “要好好拿哦。”
  长毛笑着说。
  “别摔了。”
  “我知道啦!”
  豆豆用力点头。
  她又灿烂的笑着,来看长毛。
  “哥哥是好人!”
  长毛错愕的眨眨眼。
  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什么?”
  开心的小豆豆便是重复。
  “哥哥是好人!”
  像是防止长毛再问一遍。
  豆豆又用力的说。
  “好人!”
  泪水就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豆豆傻了。
  她慌的一双小手也不知该往哪放了。
  “不哭,不哭。。”
  豆豆连连说。
  “哥哥不哭。”
  突然急中生智般,豆豆高高的举起花花。
  “哥哥不哭,花花会保游你的哦!”
  “啊。”
  长毛一边用袖子擦脸。
  于是就满脸都是了眼泪。
  他一边哑哑的答。
  “不哭不哭,我不哭。”
  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是啊。”
  长毛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如豆豆般的笑脸。
  他说。
  “花花,会保游我的!”
  目送豆豆蹑手蹑脚回了家。
  然后是女人大声的训斥。
  还有豆豆的哭天喊地。
  长毛擦了擦眼泪。
  他抱着蚯蚓的玻璃瓶。
  转身,走了。
  好人么?
  他想。
  原来,我也是好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