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者:张芳辉    更新:2021-11-02 00:22
  31
  最后一批红军离开甘孜后的第二天下午,格达去给白玛曲珍家里留下的女红军伤病员看病。他给一个在床上的病员把了脉后走到室外,观察了病人的尿样,对白玛曲珍说:
  “病人主要是肝郁不舒,胃部胀满,四肢无力,再服上一些药,病自然就会痊愈。”说罢,他让益西群批从裹褡里取出一些丸药,包在一张黄色纸里,递给白玛曲珍。
  正在这时,委靡不振的向巴泽仁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白玛曲珍一眼瞧见他,不问青红皂白,便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面气愤地说:“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志玛央宗也跟上来埋怨他说:“啊啧!你不是地老鼠吧,这几天你都钻到哪个洞里去了,那天在甘孜欢送红军时让我和阿佳曲珍好找!”
  “我……”向巴泽仁急于申辩,但一时又难以启齿。
  “你好像还很受委屈似的!”白玛曲珍说:“该来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不该来的时候你倒是出来了。哼!”
  她俩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责怪向巴泽仁的时候,格达急急地走了出来。看见这一情形,轻轻地拉着向巴泽仁便朝大门外走去。俩个姑娘估计仁波切要好好地教训一下向巴泽仁,也就悻悻地踅了回去。
  格达和向巴泽仁一同走到大门外,沿着那条栽有白杨树的小道边走边谈。
  “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格达说:“几天不见你的影子,让大家多替你担心啊!”
  向巴泽仁感到在仁波切面前应当无话不说。于是,他把这几天外出寻找江安娜姆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原来,数天前,当他同江安娜姆商量好双双去报名参加红军后,立即回到家里去征求阿爸阿妈的意见。阿爸阿妈开初也持反对态度,但经过他以红军来到甘孜后如何受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的大量事实,说明红军是受苦人自己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举世无双,这次不参军跟着红军北上,今后就会后悔一辈子。他阿爸阿妈最终不得不点头认可。于是,第二天早晨,他就兴冲冲地来到江安娜姆家,准备邀约她一块去报名。谁知,江安娜姆一家三口人去楼空!他发疯似的在附近四处寻找,都没有任何足迹。据邻居老阿爸分析,有可能是江安娜姆的阿爸阿妈带着她往昌都方向去了。因为她阿爸的家乡就在昌都。但从甘孜去昌都方向的路有好几条,究竟从哪条路去追赶呢?最后决定只能从多数去西藏经商或朝佛的人走的那条大道。他没做任何物质上的准备,也没有告诉自己的阿爸阿妈就匆匆上路了。
  从朱倭出发,经过绒巴岔、玉隆,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饿了便沿途乞讨,两天后来到马尼干戈。开始他想哪怕追到天边也一定要把她追到,如果她不愿意同他返回甘孜,他就跟着她像佛珠的珠子那样永远地连在一起。因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他不能没有她。可是经过两天两夜的风雨兼程,都毫无结果。一个在马尼干戈驿站养马的老阿爸告诉他,百灵鸟飞过也会留下影子,而老人却根本没有见到过江安娜姆一家,如果这样盲目地追下去,可能追到自己的头发花白,恐怕也难以追到。因此,他像一只被倒尽了xx子的牛皮口袋那样一下就瘪了下来。只得骑着马心灰意懒地往回走。当他走在回程的路上。热晕了的头脑冷静下来后,他才想到,就在他准备邀约江安娜姆去报名参军的第二天,正是甘孜红军总部撤离的日子,他是应当带着村里那支小有名气的牦牛舞队去甘孜欢送红军的,可是他没能做到……
  “我知道自己错了!”说到这里,向巴泽仁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我还有弥补的机会,红军留下那么多伤病员,我可以去尽一分心意照顾他们!”
  “照顾红军伤病员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你为了一个姑娘就不顾一切的作法,首先是你们村里的人会怎么看你?他们都说牦牛舞队没能去参加欢送红军的表演,给村里人丢了脸,对不起父老乡亲,更对不起红军!”
  “啊呀!”向巴泽仁痛苦地说:“昨天我一回到村里就已经看到了人们的冷眼。这能怨谁啊!只能怨自己不争气!”
  “已经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今后。我们面临的问题还很多,首先是转移、保护、治疗红军伤病员,其次是红军离开甘孜北上后,那些仇恨我们的人就会卷土重来,斗争会更加复杂、尖锐。希望你同大家一起,一如既往地做好红军交给我们的工作,让伤病员留得安心,撤离甘孜的红军走得放心!”
  “我会尽力去做的,绝不会使仁波切和所有父老乡亲失望。”
  他俩正说着话,天空逐渐阴沉起来。格达让向巴泽仁回到白玛曲珍的院子里去把志玛央宗她们叫出来,严肃地对他们说:“看来气候要变了。我们即将面临严峻的形势。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认真保护好红军伤病员,保护好拥护红军和积极支持博巴政府工作的乡亲。”
  白玛曲珍坚决地说:“仁波切,请你放心吧,我们已根据博巴政府的安排布置,开始了疏散和保护红军伤病员的工作。”
  格达说:“只要气候一变,敌人就会像蝎子一样从洞里爬出来伤人,我们一定要注意啊!……”
  傍晚。变幻莫测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肆虐的狂风,卷起漫天尘土、沙砾。地里正在扬花、灌浆的青稞、小麦,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接着一阵冰雹砸来,把青稞、小麦打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格桑丹增、志玛央宗父女站在地边,看着被冰雹砸坏的庄稼,痛心疾首。
  志玛央宗安慰道:“阿爸,不要悲伤,去年天旱,连种子都未收回来,我们的日子同样熬过来了,现在……”
  格桑丹增闷闷地说:“可是现在,红军已经走了,国民党、土司、头人会卷土重来,他们张开恶狼一般的血盆大口吃人,可不管你百姓是死是活。”
  格桑丹增正说着,村道上忽然驰来一队民团队员。近了,他们才看清冲在那队人马前面的是旺扎。他们正向附近的一个村子冲去。
  格桑丹增皱起眉头,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他对志玛央宗说:“快走!”
  父女俩急急地朝村里走去。
  这时,格达和益西群批正骑马向另一个村子走去。他们刚走进村子,立即感到气氛异常,从一幢幢楼房的窗户里,投来无数双担惊受怕的目光。他俩不顾一切地奔到一座楼房前。男主人曲扎开门迎着他们。
  “仁波切,辛苦了。”
  他俩随着主人走进大门。格达急切地问道:“伤病员们都没事吧?”
  曲扎点点头,领着他们走进一间掩蔽的屋子。里面住着四五个红军伤病员。格达逐一查看了伤病员的病情。并让益西群批给他们逐一发了丸药。
  格达同伤病员握手告别时说:“请大家安心养伤,只有把伤养好了,才能早日去追赶部队。”
  曲扎送格达和益西群批走出房屋。格达叮嘱说:“我代表博巴政府再一次感谢你对红军伤病员的关心和照顾。请你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养好伤,把他们的生活调剂得更好一些,还要特别注意他们的安全。”
  “放心吧,仁波切,只要有我吃的,也就有他们吃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千方百计地保护好他们。”
  32
  白玛曲珍背着一牛皮口袋粮食在村道上吃力地走着。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美丽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当她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家门前时,看见院子的大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甩掉牛皮口袋,不顾一切地扑进院子。冲进红军伤病员住的屋里,室内空无一人,卡垫和几件简单的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很显然,刚才遭到一场浩劫。她突然一阵昏眩。但她立即清醒过来,转身就跑出大门。
  白玛曲珍在村道上奔跑着,从一幢楼房里传来一个阿妈压低嗓子的呼叫声:“白玛曲珍!”
  从另一座楼房里,又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阿佳曲珍!”
  白玛曲珍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朝前奔去。当她快要走到志玛央宗家大门前,随着院里几声牧羊犬沉闷的叫声,从大门里走出几个国民党兵来。他们正押着格桑丹增。
  白玛曲珍放慢脚步,吃惊地迎着格桑丹增:“格桑叔叔!”
  格桑丹增停住脚,异常平静地对她说:“曲珍姑娘,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是不是放牧的羊群被人赶跑了。还是……?”说罢,给她递了递眼色。
  国民党士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白玛曲珍醒悟过来,说:“是啊!今天我赶着羊群上山放牧,遇到一群狼,羊群丢失了……”
  格桑丹增安慰她说。“别着急,只要没被狼群吃掉,丢失的羊群一定能找回来的!”
  国民党士兵推搡着格桑丹增吼叫道:“快走,少啰嗦!”格桑丹增声音凝重地对白玛曲珍说:“我走了,也许再也回不来,请你转告乡亲们,红军迟早会回来的,天下永远是我们穷苦百姓的。”
  白玛曲珍看着被押走的格桑丹增,两行泪珠立即滚落下来。
  正在这时,从村道的另一头奔来一队民团队员。远远望去,一眼就能看出为首的是土匪头子旺扎。
  志玛央宗从大门里伸出手来,一把将白玛曲珍拉了进去。她的心砰砰直跳,俩人紧紧拥在一起,目送着被押走的格桑丹增远去。看着旺扎领着几个民团队员冲过去,两个姑娘都流出了悲愤的眼泪。
  不久,她俩手拉着手来到一间十分隐蔽的屋子。白玛曲珍立即同一个女红军伤病员拥抱在一起,志玛央宗和其他几个女红军伤病员则围在一旁。
  女红军甲讲述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正在屋里焦急地等着你们回来,忽然,志玛央宗和她阿爸就跑来告诉我们赶快转移,于是,我们就跟着他们父女俩转移到这里来了。”她用目光在周围的人中搜寻着什么,接着说:“咦!格桑叔叔呢?”
  大家顿时把目光投向志玛央宗。志玛央宗沉默了一会,才咬咬牙说:“今天下午,我同阿爸在地里看被冰雹砸毁了的庄稼,突然看见一队骑马的国民党兵朝河西村冲去,想起格达仁波切说过,红军一走,国民党军队和民团又会从地狱里冒出来害人,就赶快去白玛曲珍家把你们带到我们家去,谁知还没进家门就被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盯上了。我们大家刚进屋还未安顿下来,大门外就响起了拍打大门的声音。阿爸从楼上看去,大门外已拥挤着七八个国民党兵,知道情况不妙。于是,阿爸当机立断,叫我把红军伤病员暂时藏进地窖里。待我把伤病员藏好后,出去一看,阿爸他……刚被抓走……”
  大家不由惊愕地“啊”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天空阴云密布,大地一片灰暗。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向甘孜县城疾驰而去。
  他俩刚来到城边的一座高墙下面,看见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被国民党枪杀的红军伤病员、苏维埃博巴八政府工作人员和为红军带路、当翻译、支援过红军的积极分子。
  而在那高墙上,还醒目地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一队国民党士兵荷枪实弹看守在那里。他们在旁边不远的有利地形处,还架了一挺机枪,如临大敌。
  人们走过那里,有的连头都不敢抬,但也有大胆的群众站在那里向遇难者默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妈,左手摇着转经筒,右手捻着佛珠,嘴里念着嘛呢,站在那里为遇难者祈祷。
  格达迅速跳下马,不顾一切地向遇难者扑去,当他在遇难者中发现了还瞪着眼睛的格桑丹增的遗体时,悲痛万分。他久久地抚着遗体,木然地把格桑丹增的眼睛合上,好一阵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当他看清挂在高墙上的人头时,又是一惊。他双手合十,大声说:“赵主席、格桑丹增啊,我来迟了,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家!”
  一个国民党士兵用枪托推着格达:“去去去!喇嘛不好好在寺庙里念经,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益西群批扑过去一把推开枪托,愤怒地说:“干什么?试问:要是你的亲人被害死在这里,你连来看也不看一眼吗?”
  国民党士兵恼羞成怒,举枪威胁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益西群批逼近枪口说:“用枪威胁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可算不上什么英雄!”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又有几个国民党士兵蜂拥而至,企图驱散人群。那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妈差点被推倒,手疾眼快的益西群批把她扶起来。国民党士兵的恶行,又一次激起众怒。在场的十几个汉子纷纷拔出腰刀。
  群众怒吼起来:“杀死他们!”“杀死这些吃人的魔鬼!”
  国民党士兵退开去,枪上膛,那挺机枪也对准了人群,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发生,吃亏的当然是无辜的群众。果然随着“镗”地一声枪响,一个举刀冲向国民党士兵的汉子应声倒地。格达挺身而出,把群众挡在身后,面对枪口,满腔义愤地:“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有什么事我格达找你们的长官去!”
  士兵们一下被镇住了。……
  怀着满腔悲愤的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很快来到县政府大门前,他们下马正准备进大门时,被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挡住了去路。
  “你们找哪个?”一个凶神恶煞的卫兵厉声问道。
  “你们管不着!”格达拂开挡住去路的枪杆,闯了进去。
  “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啰!”卫兵警告说。
  格达头也不回地朝院内走去。
  就在这时,卢品之正在二楼客厅里与郎呷密谈着什么。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县长,有两个喇嘛要见你!”
  “他们都是谁?”
  “一个自称是白利寺的活佛,名叫格达。”
  卢品之挥挥手:“让他进来吧!”
  士兵走后,郎呷恶狠狠地说:“来得正好!我正想要取他的人头却找不到机会下手呢!”说着,就拔出了手枪。
  卢品之急忙制止道:“要杀死他何必让你亲自动手?”
  郎呷一愣说:“你不是也恨他吗?”
  卢品之急忙制止道:“只是恨有什么用?要讲究一点策略。你们不是有句谚语说:‘剧毒虽然对身体有害,但懂得调配就能成为良药’么!只要他能回头……”
  郎呷冷笑道:“他回头?我敢对着太阳城拉萨赌咒,他不会回头的,除非你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但也不能鲁莽从事!如果像你这样公开杀死一个有名望的活佛,而且是在这堂堂的县府里,将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那我……”说着,郎呷就要离开。
  “你就呆在这里不更好吗?”
  格达走来。显得镇静而有风度。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是第二次到贵府来了。第一次是你请我来的,而这一次嘛,是我送上门来……”
  “活佛言重了,你这样的客人我请还请不到呢!”顿了一下,卢品之接着说:“本来今天我们打算要去贵寺拜访的,既然活佛你来了,就请坐下来慢慢地说吧!”
  格达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郎呷,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不是说要我的人头吗?我知道作为民团副总指挥的郎呷大头人肯定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就自投罗网……”
  卢品之急忙解释说:“误会、误会!说真的,我正要找你商量……”
  “找我商量?卢县长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卢品之煞有介事地说:“是这样:为治国安邦之需要,经省府批准,决定请你出任县参议员。”
  格达冷嘲热讽道:“你的话,不由得使我想起一句谚语:‘猫头鹰亲近发笑,那是在散布凶兆并非真的高兴’。直说吧,你们打算要我干什么?”
  卢品之假惺惺地说:“站在我们一边,共同对付赤匪!”
  格达怒不可遏:“你们太看重我了,难道你卢品之不知道我格达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再一次地申明:我是中华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副主席!”
  卢品之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我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刀把子在你们手里,要砍要杀由你!”
  “那……”卢品之双手一摊说:“既然活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格达义正词严地指出:“你们要杀我一个格达算不了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大开杀戒了嘛!一夜之间,苏维埃甘孜博巴政府的赵主席、红军伤病员和几个藏族弟兄都被你们残酷地杀害了,而且把赵主席的人头挂在那里示众,将十多个受害者暴尸郊外,派重兵把守,不准收尸安葬。你们这样做,天理能容吗?!”
  卢品之额前冒出了冷汗,他搪塞道:“前一向赤匪太猖獗了。要安定民心,是要杀几个人的。”
  “你们才杀几个人啊?已经被你们枪杀了十八个兄弟,你们还准备要杀多少人呢?不过我要奉劝你们,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否则官逼民反,这在康巴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过。正如丹巴的穷山起义,锋芒所指,正是你们这些官府衙门里的头面人物!”
  “你是在警告我?”
  “怎样理解那是你的事。不过我还想说一句:善恶终有报,总有一天,你们会遭到惩罚的!包括你郎呷在内,如果再不改弦易辙,继续滥杀无辜,你们的下场一定会比被杀害的兄弟们更惨!”
  33
  这天,格达同益西群批从县政府出来,根据刚才同卢品之谈判的结果,立即组织群众为被枪杀在城边的十八位烈士料理后事。并根据罹难烈士家属的意见,分别于第二天上午将烈士遗体送回各自的乡村按当地习俗进行安葬。同时,格达还亲笔为烈士所在乡村的寺庙写信,请寺庙组织本寺僧侣或派出喇嘛为罹难烈士念经祈祷。下午,格达和益西群批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骑马赶回白利寺。
  仅仅一夜之间,极度悲愤的格达明显憔悴了许多。世上从未听说过的惨案,他亲眼目睹了。人世间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他也见到了。他仿佛去到地狱里走了一遭。他决心今生今世,一定要多做善事,让芸芸众生早日脱离苦海,一定要等到红军回来把博巴政府的事情办得更好。只有这样才能惩办恶人,才能避免这样的惨案再度发生,永保康藏高原的安宁吉祥!他俩正走着,突然从驿道旁的一个村子里传来一阵犬吠和刺耳的枪声。他俩立刻策马朝那个村子驰去。
  刚进村,他俩走到一条窄道口,便发现有两个红军伤病员一瘸一拐地从窄道上走来。而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几个国民党士兵在鸣枪追赶,情况十分危急。格达见状,和益西群批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向刚到窄道的红军伤病员示意,一看,原来是红军符排长和一个战士,他急忙向符排长示意,让他们朝右面方向跑去。
  益西群批催马朝窄道冲去,堵住了国民党士兵的来路。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扑过去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但他终于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个追来的国民党士兵破口大骂:“好一个臭喇嘛,你他妈的挡在那里干什么?”
  益西群批不慌不忙地下马双手合十,赔笑道:“多有得罪!老总们行色匆匆,不知这是去哪里?”
  格达也骑马赶到,把狭窄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
  国民党士兵气急败坏地:“你没长眼睛吗?我们在执行公务,放跑了红军,老子要找你们算账!”
  益西群批故意笑道:“咦!老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们面前无路可走,关我们什么事?”
  这时,其他几个国民党士兵已追了上来。其中一个手提驳壳枪的头目大为光火地责问道:“喂!怎么回事?”
  国民党士兵立刻回答说:“报告吴排长,这两个喇嘛不让路!”
  吴排长用枪指着益西群批恶狠狠地说:“耽误了军务大事,老子毙了你……”
  格达趋上前去,拂开手枪道:“我等多有得罪,请老总多多包涵!”
  吴排长正想发作这时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格达见状,立即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塞到他手里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送给长官拿去抽两口!”
  吴排长见钱眼开,向其他士兵一甩头。作了个“让路”的动作。
  益西群批牵过马,待把那些国民党兵都让过后,前面的两个红军伤病员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吴排长向士兵们发号施令:“还不快追!”
  益西群批向冲在最后的一个士兵幽默地说:“祝你们好运!”
  “好个屁!……”那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追了过去。
  格达对益西群批说:“我们转到那面去看看!”说罢,他们骑马朝另一个方向拐了过去。
  不久,格达和益西群批在一个偏僻处找到了刚才被追逐的两个红军伤员。
  益西群批说:“符排长,快跟我们走!”
  符排长喜出望外。他说:“好啊!我们正要找你们呢!”
  格达和益西群批的乘马上搭着两个红军伤员急驰而去。
  吴排长带着士兵跟踪而至,望着骑马远去的格达和益西群批,恨恨地骂道:“妈的,算老子倒霉,今天回去又该挨剋了!”
  站在吴排长后面的两个士兵,幸灾乐祸地偷偷笑了。
  格达和益西群批把两个红军伤员带回寺庙后,让进自己拉章的起坐间里。
  一个年轻扎巴走来给格达斟上酥油茶,然后再给符子忠和另一名叫唐桂生的红军伤员斟上茶。
  赤乃加措住持走来给格达施礼道:“仁波切吉祥!”
  格达介绍说:“这两位红军兄弟原来是甘孜博巴政府警卫连的红军,后来受伤住在赵主席家里。赵主席为保住他们一共五个红军伤病员,自己却被国民党抓去杀害了。今天他俩来白利寺途中,又被国民党兵追杀……”
  住持礼貌地向两个红军伤病员致以问候。
  格达沉重地说:“同赵主席一起被杀害的,还有格桑丹增阿哥和十多个红军伤病员及藏族兄弟。”
  住持义愤地诅咒道:“这些屠杀生灵的魔鬼必遭恶报!”
  唐桂生怒不可遏地说起来:“活佛啊,能借给我们一两支枪吗?”
  格达惊愣住了:“你们……?”
  唐桂生愤愤地说:“与其成为他们的刀下鬼,不如同他们拼了!”
  “草原上的羊羔是斗不过恶狼的。你们就在我们寺庙暂避一时吧!住持啊,你说呢?”
  住持点头说:“当然。今天我们已经把十几位红军伤病员接到寺里来了。”
  “他们都安顿好了吗?”
  “按照仁波切您的吩咐,一切都由祝桑大管家安排妥当。”
  格达正想说什么,益西群批匆匆走进来。对格达说:“白玛曲珍家里住了一个班的国民党兵,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都被抓起来绑在大门前的白杨树上……”
  格达吃惊地:“啊!我们快看看去。”
  “仁波切,您刚从甘孜回来,一路风尘,喝碗茶再去吧!”
  格达端起酥油茶,大口喝下。对益西群批说:“我们走!”
  时近黄昏。当格达和益西群批骑马来到白玛曲珍的家门前时,有一群乌鸦正聚集在一棵枯死的白杨树上聒噪。他们看见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正分别被捆绑在两棵白杨树干上。俩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在离她俩不远的地方,两个国民党兵抱着枪懒洋洋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着她俩。
  格达一下马就直奔被捆绑着的两个姑娘。乍见两个被折磨的姑娘,十分难过地说:“姑娘啊,你们……”
  两个士兵冲了过来。一个名叫梁富贵的士兵吼叫道:“干什么?干什么?”
  益西群批满腔怒火,恨恨地说:“你们真会折腾人,对待两个柔弱的姑娘也下得了手!”
  另一士兵说:“哼!这算什么,我们吴排长说了,要是到明天她们还不交出那十个女红军伤员,就要就地正法,送她们上西天,到时你们两个喇嘛就等着来为她们念经收尸吧!”
  格达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你们排长在哪里?”梁富贵比了个抽大烟的姿式:“正在屋里吞云吐雾呢!”
  格达正准备朝院里走去,可是被梁富贵用枪拦住:“噢噢!不准进去!”
  益西群批说:“为什么?难道这是你的家吗?”
  两个士兵瞠目结舌。
  格达想了想说:“也好,免得进去沾一身秽气。那么,我给她们看看病总可以吧?”说罢,他给益西群批递了个眼色。
  格达走近白玛曲珍,观察了一下脸色,大声说:“曲珍姑娘,看来你主要是受了外伤,到了今天晚上疼痛就会慢慢减轻的,灾难就会像狂风一样刮过去。”
  白玛曲珍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心领神会地瞥了格达一眼。
  格达又走近志玛央宗身旁,如是观察一阵她的受伤情况,说:“姑娘啊,你的病同曲珍姑娘差不多,只要没有伤着筋骨,很快就会全好的。”
  志玛央宗似乎已经明白了格达的意思,吃力地点了点头。
  梁贵富趋过身子来讨好地说:“是嘛,我们根本就没有动她们一根汗毛。吴排长也真是,怎么会跟这些娘们一般见识呢?”
  益西群批讥讽地说:“说得真动听,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意思意思?等着吧,我们会给的。”
  格达看了看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对益西群批说:“走吧,天都快黑下来,何必呆在这里看人家的白眼呢!”
  益西群批牵来马,让格达先骑上,自己才飞身上马一同离去。
  另一士兵急了:“噢噢,干吗就这样走了呢?”
  梁富贵冲着格达主仆二人走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两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吴排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厉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梁富贵给排长立正行礼道:“报告排长,刚才有两个喇嘛要见你……”
  吴排长诧异问:“什么事?”
  另一士兵说:“也没什么,他们给这两个姑娘看了看病就走了。”
  吴排长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嗯……?从现在起要特别给我看好这两个女人,要是把她们给我放跑了,老子要你们的命!”
  两个士兵连连点头,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