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张芳辉    更新:2021-11-02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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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克刀登神情沮丧地坐在红军某师师部的一间屋里。
  刘团长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藏族战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夏克刀登把头扭向一边。
  刘团长却笑着说:“大头人啊!请喝碗酥油茶吧!”
  夏克刀登慢慢扭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藏族战士倒茶。
  刘团长端起一碗茶,对天弹洒后说:“大头人,请喝呀!”
  夏克刀登从战士手中接过茶碗,迟迟不喝。
  刘团长宽释地一笑说:“请放心啊!”说着,自己先呷了一口。
  夏克刀登显得有些尴尬,急忙申辩:“不不!我是想,你们红军未必也会喝酥油茶……”
  刘团长仍然微笑着说:“入乡随俗嘛!再说,这酥油茶有什么不好,香喷喷的,我们红军的指战员想喝还喝不上哩!这茶还是我们这位藏族战士特地为大头人打的啊!”
  夏克刀登不无吃惊地:“他……?藏族……?这么年轻!”
  刘团长说:“你别看他年纪轻,入伍快一年了,他是去年我军路过金川时参的军。”
  夏克刀登似有所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团长话锋一转说:“大头人去过内地吧?”
  夏克刀登不解地看着刘团长说:“去过,还不只一次呢!”
  “那么,过去你听说过我们红军吗?”
  “早在去年你们攻打泸定桥时我就听说了,只不过我身居草原,对你们红军还是知之甚少。”
  “所以我说,我们之间这次发生的摩擦,应该是一场误会。”
  夏克刀登竭力推脱自己责任。他说:“我只不过是在执行格旺邓登土司的命令罢了……”
  “可他为什么早就逃之夭夭,而让你来为他卖命呢?”
  夏克刀登无可奈何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只是不知你们到底要怎样处置我。但无论怎样处置,在处置我之前,我想见一见你们的最高长官。”
  刘团长笑道:“我们不叫长官,而称首长。正好我们的朱总司令和刘总参谋长都到朱倭来了,但不知他们现在有没有时间……”
  刘团长正说着,朱德和刘伯承健步走了进来。
  英俊威武的朱德说:“我们这不就来了吗?”
  刘团长立即站起身来,向两位首长举手敬礼报告说:“首长,刚才我正准备去师部报告哩!不知你们已经到这里来了。”他转身对夏克刀登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红军的朱德总司令,那位是刘伯承总参谋长!”
  夏克刀登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两位威名显赫的红军将领,自惭形秽地把视线转向一边。
  朱德同刘伯承相视睿智地一笑。然后对夏克刀登说:要是我没认错的话,你大概就是玉降草原的大头人夏克刀登先生吧?先生的大名去年我们红军进入泸定时早就听说过了,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啊呀!……我……”神情窘迫的夏克刀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大头人为何要见我们呀?”朱德和颜悦色地问道。
  夏克刀登惭愧地说:“刚才我已对刘团长说过了。其实,我想对两位首长说的还是这样一句话:此次本人完全是奉命行事,冒犯了贵军,还请多加原谅!”
  刘伯承微微一笑道:“这事总司令和我早就预见到了。此次大头人同我军交战,一是受格旺邓登的指派,二是对我军的性质、任务和此次到甘孜来的目的还不甚了解,不知者不为过嘛!”
  “哎呀!……这完全是由于本人深居草原、孤陋寡闻所致。”
  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虽然,就在昨天,白利寺的格达活佛就专程到卡攻来劝阻过我,说红军是一支不可轻视的队伍,特别提醒我不要低估红军的力量,要我谨慎行事,然而我……”
  刘伯承说:“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重要的是现在。”
  朱德严肃地指出:“当前,摆在大头人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走老路,继续为虎作伥,与人民为敌,同我军继续打下去,拚个鱼死网破;一条是弃旧图新之路,就是要摒弃前嫌,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重,站到人民一边,同我们竭诚合作,为支援红军北上作出努力。何去何从,希望你在我们这里小住几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回到玉隆后,认真地、仔细地想一想,然后再作出自己的选择。”
  夏克刀登急忙说:“沃呀(是的,好的)!沃呀!请给我时间,是应该动脑子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了。”
  昨天下午,格达闷闷不乐地从林葱回到寺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下一步夏克刀登将会如何动作。当然,他也设身处地地为夏克刀登考虑过,夏克刀登要想摆脱格旺邓登的控制却也难,他就像一匹被人攥着缰绳的烈马,很难逃脱被人使唤的命运。
  今天早上,天刚黎明,在由林葱到朱倭这一线,不该发生的战事终于发生了。一阵阵枪声和喊叫声传来,正在自己拉章里念经祈祷的格达,急急忙忙走到大殿的平顶房上去观看。原来,在距白利寺不足一里之遥的开阔地带,夏克刀登的一队队骑兵正“啊嗨嗨--”地嚎叫着向红军阵地冲去。随着一阵隆隆炮声,骑兵纷纷坠地,人仰马翻。格达忧心如焚,手捻佛珠,嘴里不断地念起“唵嘛呢叭咪吽。”
  寺庙住持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他默默地站在格达身旁,看着眼前这一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又有多少生灵遭涂炭啊!”
  格达愤愤地说:“这都是那个利令智昏的格旺邓登造的孽!还有那个夏克刀登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一意孤行偏要去为格旺邓登卖命,为什么就不能从格旺邓登的魔掌中跳出来呢?……”
  这时,益西群批走上平顶来请格达回去喝早茶。格达只是嘴里答应着但并不动身。
  他俩就这样在房顶上一直等到那场战斗结束,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来。
  回到拉章,格达焦灼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从刚才的战斗场面看来,连不懂战争的人也知道无疑是夏克刀登的骑兵遭到了惨败。夏克刀登现在的情况怎样?也许格旺邓登正在指责他无能或者……他派益西群批去探听情况,太阳偏西了还不见益西群批的身影,直到昏黄的太阳消失在西边雪山后面益西群批才神色慌张地赶了回来,他带回的消息让他大为惊讶夏克刀登成了红军的俘虏!威震康北高原的大头人顷刻之间竟成了红军的阶下囚。他立即捻动手里的佛珠算卦,为夏克刀登预测吉凶。
  黄昏时刻,住持才走来告诉格达这个迟到的消息。他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红军会如何处置夏克刀登,也许不会把他给杀了吧!?”
  格达摇摇头,胸有成竹地说:“不会!对他那样有声望的大头人红军是不会杀的,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刚才已算过卦,菩萨会保佑他平安吉祥!”
  住持立即转忧为喜。他说:“是吗?仁波切的卦总是算得很准的,但愿这次也不例外。”
  仅仅两天之后,格达的预言就得到了印证:这天上午,格达同住持参加完全寺的早祷走在那条回住地的长长的通道上,益西群批从后面赶来,双手呈给格达一封信。这是一封没有信封的折叠考究、拆开以后便难以复原的信。格达站在原地拆开信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多日以来难以见到的笑容。他急忙把信递给住持。住持接过信一看,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
  尊敬的格达挚友:
  此次本人受德格土司格旺邓登指派,率骑兵前来甘孜阻击红军,孰料成了红军的俘虏。幸得红军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放我回玉隆。事前未听您的忠告,铸成大错,无颜面对老友,改期再登贵寺拜访。
  扎西德勒!
  夏克刀登即日
  住持读完信激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格达笑了笑道:“夏克刀登这头走错了路的狮子,那天我怎么劝他也无济于事,想不到他第一次成了俘虏。也许这样能让他的头脑会更清醒一些。但愿他能从中吸取教训,而这也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成为俘虏。”
  11
  夏克刀登的来信,无疑使格达感到非常欣慰,但同时也使他感到惊奇:红军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他给放回玉隆草原去了?是对他的仁慈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得其解。为了探个究竟,他决定走出寺庙亲自去看一看。
  这天早上,太阳刚刚出山,阵阵寒风刮来,冷彻肌肤。格达同益西群批走在一块坡地上。前面不远处,漫坡遍野都有红军在挖找什么。他正想走过去,益西群批急忙对他说:“仁波切啦!那些红军……”
  格达宽释地笑笑说:“别担心,我一个喇嘛,无论是藏军还是国民党的军队我都见过,估计红军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说着,他们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这些红军正在挖刚刚出土的灰灰菜。有个年轻的士兵抖了抖用来装野菜的军帽,似乎觉得自己挖的太少,于是加快了动作。格达走到他身边,笑笑道:“小兄弟,你们这是……?”
  年轻战士抬头一看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喇嘛,丝毫不掩饰地说:“挖野菜熬汤喝呀!”
  格达的心立即沉了下来。他说:“野菜不能填饱肚子啊!”
  年轻战士摇摇头说:“没办法,我们已经断粮两天了。”
  格达此刻感到不知该对这位素昧平生的战士说什么好。他默默地向坡地下走去。一会儿便来到一片荒草地。
  在荒草地上,一队队红军正在练兵。草坪的另一边,整齐地排放着许多背包;近处,紧靠土埂,一个年长的炊事员正在一口大罗锅里熬野菜汤。
  衣着单薄的炊事员热情地同两个喇嘛打招呼:“两位喇嘛,你们好!”
  格达双手合十:“扎西德勒!”
  好客的炊事员邀两位客人在田埂上坐下来。
  格达疑惑地问道:“敢问大师傅,你每天就熬这样的野菜汤给大家喝吗?”
  曾经念过私塾的炊事员这时苦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格达想不到红军队伍里的一个炊事员也能说出一些汉话中的成语来。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红军这么大的一支队伍,竟缺少粮食,战士们填不饱肚子,还要行军打仗,多难啦!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摆放着背包,于是他问道:
  “难道你们晚上就露宿在这里?”
  炊事员乐呵呵地说:“是呀!这野外睡觉空气多好!”
  格达又是一惊:“天寒地冻,你们不冷吗?”
  炊事员坦然地回道说:“冷呀!大家差不多都是靠烤火过夜,没有火烤时,根本没法睡,连打瞌睡都当心会被冻僵冻死。”
  “啊啧!……”格达顿时想起了他曾亲自目睹过那些藏军和国民党军队,他们没有吃的就去找老百姓要,没有地方住就去强占民房。他此时真想问:“你们为什么不去想办法……?”但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回去,他不忍这样去伤害对方,何况对方又是那么诚实可信。伤害这样的好人,那可是罪过,他可从未这样干过啊!红军初来乍到,缺吃少穿,挨饿受冻。他真想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帮他们,然而,怎么去帮呢?他知道帮忙要帮到点子上,于是他说:“看来你们红军目前困难实在不少,但最急需的是什么呢?”
  炊事员想了想说:“老百姓的拥护支持。”
  “……?”格达不解。
  炊事员说:“我们还没到这里,百姓由于受反动派的造谣影响,不少人早就躲起来了,还有的百姓是被赶走的,现在我们要借住房找不到主人,要吃粮食找不到地方买……”
  格达莞尔一笑道:“村里空房有的是,可以搬进去住呀!”
  炊事员认真地说:“这可不行。没经过房主人同意是绝不能搬进去住的。不强占民房,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这是我们红军的规矩。从首长到每个战士,都不得违犯。部队首长经常教育我们说,我们红军好比是河里的鱼,百姓就好比是河水,鱼离开水就活不下去。红军队伍所以由小到大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百姓的支持和爱戴。”
  格达频频点头……
  白玛曲珍的家距西南面大雪山脚下不远。她常约村里的一些姑娘结伴到山坳里去打回柴禾,作为家里烧柴。这天,当她带上砍刀、牛皮绳和当作午餐的干元根块,同江安娜姆、德吉一道上山去打了一捆杜鹃、马线子树枝背回村里时,太阳早已躲到西山后面去了。还没走到自家门前,她便听见院内人声嚷嚷,不禁吃了一惊。她急忙放下柴禾,从院墙外往院内看去
  原来,她家的院子里已住满女红军。这时,女红军有的在挑水,有的在学文化,还有的在打草鞋。在院墙的一边,她们架起土灶在做饭。她感到奇怪,这些女红军为什么不进厨房去做饭呢?
  这时,红军连长汪秀梅和她的通讯员小杨发现了白玛曲珍。她俩从大门走出来。
  汪连长热情地打招呼:“姑娘,你好!”
  白玛曲珍戒备着,准备离开。
  小杨上前去拉起白玛曲珍的手,对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汪连长,请到里边去坐一坐啊!”
  白玛曲珍吃惊地打量着汪连长。汪连长也拉着她的手:“走吧,看看我们的新家。”
  白玛曲珍迟疑地走进院内,迎来无数双热情友善的目光。
  汪连长邀白玛曲珍在一个战士背包上坐下。但她没有坐。她看看院墙一边正煮着饭的土灶,急忙走进厨房去一看,厨房里保持原样;又到两间住房去一看,仍是丝毫未动。这时她才发现院墙的另一边,一字摆开了许多背包,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这些红军只住在院坝里。她又奔到土灶前,舀起正在煮的元根汤,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厨房里去拿出一袋糌粑面倒进锅里。汪连长狐疑地问道:“姑娘,你这是……?”
  白玛曲珍仍未开口说什么。她迅速走到放背包的地方,抓起两个背包就往住房里走去。
  汪连长拉着背包说:“我们还没见到主人呢,就借住在院子里吧!”
  白玛曲珍终于大大方方开口说话:“这里就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呀!”
  小杨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好心的主人啦!”
  朱德的卧室兼办公室,设在甘孜红军总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这天早饭后,刘伯承来到这里请示汇报工作。在谈到当前甘孜地方的情况时,刘伯承说:“目前,各地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究其原因,主要是敌人利用我军刚到这里立足未稳之机,妖言惑众,加之匪患未除……”
  朱德问道:“剿匪命令已经下达了吧?”
  刘伯承说:“昨天已经下达。今天各剿匪小分队已投入战斗。匪徒为便于藏匿,大都流窜到高寒地区去了,而我军各小分队的御寒装备还未跟上……”
  “报告!”这时一个参谋送来一份电报。
  刘伯承接过电报匆匆看过之后,递给朱德。
  朱德阅后说:“让社会部迅速查清烧毁香格寺的那伙匪徒,并且跟踪追击。从这件事看出,敌人正利用宗教这个最敏感的问题蛊惑人心,妄图破坏我军民关系,置我军于被动境地。这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12
  初次接触了红军的格达,一夜心潮难平。他不明白,这些红军千里迢迢来到高原,不惧千难万苦,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使他后来一直想了许多日子。现在他想更多地了解一些红军,特别是想见到他们的长官。今天一早起床,他在自己的小经堂里做过早祷、喝过早茶后,便急忙带上益西群批骑马朝附近一个驻扎有红军的村子走去。
  晨光熹微,寒风刺骨。格达骑马走在路上,看见道旁大片荒芜的土地,他担忧地说:“是该备耕的时候,不少村民都躲到外乡去了,搞不好春种,秋天哪来好收成,往后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啊!?”
  平时说话不多的益西群批这时禁不住说:“真该让那些躲到外乡去的人回来看看。其实,红军可能不像那些本波说的那么坏。”
  益西群批的话使格达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说:“你也这么看?”
  “是啊!本来就是金子,怎么能把它说成黄铜呢?”
  他俩正说着,白玛曲珍匆匆迎面走来。她一看见骑马走在前面的格达,立即让在路旁弯腰低头问好:
  “仁波切吉祥!”
  格达勒住马缰让白龙驹停下来,说:“是曲珍姑娘啊!这么早你到哪里去呀?”
  白玛曲珍抬头环顾左右后,放低声音说:“仁波切,我正找你呢。”
  格达说:“什么事,看你急的……”
  白玛曲珍神色紧张地说:“听说前天晚上红军把香格寺烧了,村里的人都在传说,红军要消灭宗教……”
  格达大为惊诧地:“你该没有听错吧?是红军放火烧的?”
  “大家都这么说,所以我才来问仁波切……”
  “啊!我怎么不知道。”
  格达感到此事非同寻常。要真的是像那些传言所说,这些天来他心中唯一的那一丝希望之光就将泯灭,因此,他必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待白玛曲珍离开后,他们就扭转马头,朝西面雪山脚下那个边远的香格村走去。
  当他们骑马来到香格村时,村里有一座村民的楼房顶上正冒着“煨桑”轻烟。格达看见这“煨桑”,又看见这家院子门前横拉着一条经幡,他知道这是家中有病人的标志谢绝来访。但他俩仍然下马向大院门前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老阿妈打开大门走出来。
  格达亲切地问道:“请问老阿妈,你家莫不是有人生病了吗?”
  老阿妈一眼认出他主仆二人。喜出望外,她说:“是格达仁波切啊,快请进屋去给我老伴看病吧,我们正愁去不了白利寺请仁波切你看病呢!”
  格达说:“香格寺的更呷活佛不也习藏医吗?怎么没去请他?”
  老阿妈胆怯地四处张望一下,说:“仁波切,请进屋后再说吧!”
  格达和益西群批跟着她向院子里面走去。
  老阿妈边走边神秘兮兮地说:“香格寺的大经堂被红军烧毁啦,更呷活佛气病了,整天闭门不出,所以他怎么能出来看病啊!不过”老阿妈拉长声音说:“我还是去香格寺点了酥油灯,去请尼桑喇嘛念了经……”
  “你家里的病人好多了吧?”格达边走边问。
  老阿妈摇摇头:“好像还加重了一些……”
  他们说着,已经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卧室。
  躺在床上一个名叫罗布的老人见格达走来,清瘦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格达立即在床前坐下来为他看病。经过把脉、看尿样和寻问病史,他感到有些蹊跷。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阿爸罗布,你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罗布瞥了老伴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啊!”
  格达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洛布的老伴阿妈旺呷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片羞愧的潮红。过了一会儿,她才痛惜地抚着老伴花白的头发说:“他昨晚一夜未睡着,今天早晨一看,他的头发就比原来白了好多……”
  “啊!”至此,格达心里更加相信,这个家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幸。他说:“那么,今天上午阿妈多呷去香格寺点酥油灯、请喇嘛念经不仅仅是为了香格寺被烧的事吧?”
  “不是!”罗布终于忍不住说。
  “那又为的是什么呢?”
  “因为、因为我们的儿子被民团抓走了……”
  “是吗?”格达不无吃惊地说:“他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的不知道,觉仁波(对释迦牟尼佛发誓)!”
  罗布已对佛发誓,格达再也不便追问下去。只是问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向巴泽仁”。
  刘伯承在自己的办公室阅完一份电报后,拿起电报走进朱德办公室。他将电报递给朱德后说:“据团剿匪一小分队侦察报告,香格喇嘛寺是被我军击溃的民团的一股匪徒烧毁的,目前这股匪徒已向大雪山那边逃窜,我小分队正在跟踪追击。”
  “啊!”朱德说:“这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敌人的又一个阴谋破产了。但这绝不是敌人的最后一个阴谋啊!”
  刘伯承说:“是的。由于我军大军压境,国民党残余势力和地方少数反动分子是暂时隐蔽起来了。但他们并不甘心失败。他们一方面继续胁迫离乡的群众不回乡,一方面猖狂地进行各种破坏活动,严重地影响了社会的稳定。”
  “所以,我们下一步应在继续深入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扩大红军的影响,动员离乡群众早日返乡的同时,要狠狠打击敌人的各种破坏活动,这样才能使老百姓安居乐业。”朱德说罢,翻了翻日程安排后接着说:“当前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把各族各界代表恳谈会开好。而在开会之前,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分别到一些土司、头人、活佛、堪布、农、工、商代表家中去做好访问工作。”
  刘伯承说:“这项工作联络部已经有个安排意见,我已通知他们立即送来请总司令审查。”
  “报告!”这时随着声音,联络部的一个部长走了进来,呈给朱德一个文件夹。
  从病人洛布家出来,根据罗布的老伴提供的线索,格达和益西群批来到香格寺更呷活佛的住地。
  更呷活佛已年逾古稀。过去同格达少有接触。但格达在甘孜的名望比他高,所以,当格达亲自来到他的住地为他看病时,他有些受宠若惊,对格达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互致问候、寒暄一阵之后,格达便开始给他看病。
  格达边把脉边观察他的脸色,然后,走到外屋观察倒在一个大石窝里的尿样。不一会儿,格达走回病榻前,对老活佛说:“古学啊,你的病不甚严重。主要的是要把心放宽一些,不要过多地为经堂被烧毁的事而难过,更没有必要为那些谣言而担惊受怕。”
  老活佛脸色阴沉下来。他好一阵才说:“话是这么说,不过,香格寺虽然是一个只有几十个扎巴的小寺庙,但它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从记载上得知,寺庙从未遭到过如此劫难,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啊!”
  格达试探着问道:“那么,这场灾难是谁带来的呢?”
  老活佛吞吞吐吐地说:“放火者说,他们是红军。”
  格达想了想说:“他们穿的什么服装?”
  “那个头目穿的是灰色制服。”
  “其余人呢?”
  “老羊皮袄!”
  “讲的是藏话还是汉话?”
  老活佛脱口而出:“当然是藏话,也说几句不熟练的汉话。”
  “是本地藏话还是……?”
  老活佛看了看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不愿说出真相。格达示意其他人离去后,老活佛才接着小声说:“那头目我曾经见过。”
  “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接着,老活佛说:“前天深夜。一伙人闯进香格寺大殿。大殿里突然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我一发觉,便立即赶了过去。刚跨进殿门,就碰见那几个纵火的人。其中一个穿着灰制服头目模样的人恶狠狠地对我说:‘我们是红军。红军就是要消灭宗教,在十天内把甘孜所有的寺庙都烧光……’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威胁说,‘你们只能这么说,要是你们再不想活在世上吃糌粑的话,你就随便去说吧!……’就在那个头目说最后那句话时,使我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一件事:那天,我准备到东谷寺去请回一张唐卡佛像,刚走到庭卡上去不远的一个山弯里,就遭到几个土匪拦路抢劫,抢去了我一百多块藏洋,而那个土匪头子很像是这个自称红军的人啊!更奇怪的是:我们还没对任何人说出纵火者是谁时,村里已经传开了,说是红军烧了经堂……”
  格达不住点头:“明白了。看来这是事出有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