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荣华：衣带日已缓
  对面那人,似是坐着，听了动静才转过头来,正好儿对上进门宝嫃,目光相对那刹那,这人身子往后一仰，像是吃了一惊，面上露出又是震惊又是惊慌神色来。
  宝嫃朝思暮想了许久，乍然见了“凤玄”脸,兴高采烈地便跑过来，将要到这人身边时候，望着他愕然脸色,脚步却逐渐地慢了下来。
  距离这人身前两三步远之遥,就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宝嫃停下步子，脸上喜悦之色一点一点地隐没。
  “夫君……”嘴里兀自喃喃地，声音却极低，宝嫃定定地望着面前人，心嗵嗵地跳起来：眼前分明是一摸一样脸，眉眼，口鼻……然而，有什么不对。
  或许是他脸上表情太过陌生了，望着她时候，半点昔日温柔之意都无……宝嫃定了定神，几乎想要抬手去擦擦眼睛，然而眼前这人样子仍旧未变，依旧如同方才所见。
  宝嫃站原地，想要笑一笑，想要唤一声，面上却露出极艰难勉强笑容：“夫君……”
  那人并未回应她，脸上反而露出一种类似警惕表情，双眉皱着，不悦地沉吟。
  宝嫃想要跑到他跟前去近距离看一看，可是双脚却好像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再也挪动不了一步，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他忽然出声道：“你认错人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又陌生，又熟悉。
  宝嫃陡然打了个寒战，骨子里透过一股阴凉来：“我……我……”这句话，她哪里曾经听过呢？眼前电闪雷鸣，显出那大雨倾盆一夜来。
  “这里不是你能来，出去！”她一句话未曾说完，这人复又出声。
  宝嫃望着他熟悉脸说出这样疏远冷漠话，整个人好似灵魂出窍，身不由己地低声说：“我……我找我夫君……”
  “那就去找！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他很不耐烦，“没听到吗？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坐着未动，说话时候，脸上满是不耐烦表情，若是宝嫃看得仔细一些，便能看出他眉宇之间锁着焦虑之意。
  “可……可是……”宝嫃好不容易挪动脚步，试图走上前来，“可是……”
  “没有可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吧，”那人极地打断她话，“走！”
  宝嫃失去所有语言，只是死命地看着这人脸，而他察觉后，便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她目光。
  宝嫃眨了眨眼，感觉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你怎么长跟我夫君一样呢？”
  她没有法子，不知怎么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很是不对，不对让她说不出难受。
  宝嫃很想大哭，可是又不能，只是颤抖地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不是你没听到吗？啰嗦！”这人提高声音，手用力椅子上一拍。
  宝嫃目光移动，忽然发现他原来不是坐“椅子”上，那东西像是椅子，可又不是，带着两个轮子，随着他一拍，略微晃了晃。
  宝嫃伸手掩住口：“你……”
  他却厉声喝道：“你不走，是让我叫人来吗？”
  宝嫃左右一看，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她忽然想到顾东篱话，就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根稻草来：“顾大人说……说让我来这里见我夫君……你、你是谁？”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就好像人梦中，她看着一个人，长着跟夫君一模一样脸可是却又不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梦吗？
  那人见她不动，暗自咬牙，双眉紧皱，正欲再说，就这时，只听到有人叫道：“娘子！”
  宝嫃听了这个声音，魂魄仿佛也聚拢来，眼前如有光亮起，宝嫃叫道：“夫君！”含泪扭头往声音来方向看，却见从身侧屏风后面，有人挣扎着极地跑出来，正是凤玄。
  宝嫃望见那熟悉不过身影，眼中泪一涌滚落出来：“夫君！”奋力冲过去，张开手便欲抱过去。
  有人后将她一拉，宝嫃身不由己地被拉又退回去，电光火石之间，有人跃出，将凤玄拦下。
  宝嫃回头看拦住自己人，却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黑衣人，紧紧地扭住她手，宝嫃竭力挣扎道：“放手！放手，夫君……”
  那边凤玄抬掌击退一个挺身上前侍卫，喝道：“放开她！”
  原先那长得同凤玄一摸一样人，望着这一幕，震惊之余，焦虑之色甚。
  正这慌乱之际，却听到一人道：“闹够了没有！”
  凤玄听了这个声音，便停了动作，宝嫃转头，却见是昨儿见过那位“大官”，便是当今皇帝刘圣。
  凤玄双手握拳，转头看向刘圣，刘圣踱步出来，身侧跟着顾东篱，他先是看了一眼凤玄，又看了一眼那轮椅上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吗？”
  轮椅上坐着之人拧着双眉，却看凤玄，凤玄扫他一眼，冷笑着道：“有什么可说！”
  刘圣同样冷冷一笑，目光越过他，看向宝嫃：“李宝嫃，你昨天跟朕说你要见你夫君，今天，朕把你夫君送到你身边儿了，朕没有骗你吧。”
  不知为何，宝嫃心中竟没有多喜悦，刘圣又道：“如今两个人都你跟前，你可要好好地看……哪个才是你真正夫君……”
  凤玄听到这里，怒道：“你够了吗！”
  刘圣轻描淡写地看向他：“乐阳县连世珏？你对朕语气，可是大不敬，是要朕命人将你拿下再说话吗？”
  凤玄咬牙，转头看向宝嫃：“娘子！”
  宝嫃对上他目光，本能地就想要冲过来，然而一颗心却好像阴云笼罩般，身不由己地竟看向旁边坐轮椅上那人。
  “你……你……”宝嫃望着那人脸，心就好像早上出门时候一样，狂跳起来，现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是因为惧怕，因为一种能够把人完全摧毁恐惧，她无助地看向凤玄，“夫君……他是谁？”
  她听到自己声音，极为微弱，几乎不可闻。
  凤玄咬唇，却无法作答。
  刘圣身边，顾东篱慢慢出声说道：“这个，就是当朝神武王殿下。”
  宝嫃听到“神武王”三个字，脑中越发轰然一声，茫然而震惊：“神武王爷？”
  凤玄叫道：“娘子，你别怕……”
  刘圣望向他：“知道着急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凤玄几乎无暇理会他，只是望着宝嫃。
  宝嫃看一眼凤玄，又看一眼那“神武王”，凤玄一直都紧紧地盯着她，而那位“神武王”，却始终将脸侧开不去看她，偶尔目光相对，却又极地闪开了去。
  刘圣旁观一切，又道：“李宝嫃，觉得奇怪吗，世间居然会有两个长一模一样人，起初，连朕也不相信，只不过现，却不容朕不相信，也不容你不相信，你可要看好了，哪个才是你真正夫君，哪个才是连家村连世珏？万万不要误认，否则话……”
  凤玄将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看向刘圣，用一种极低声音道：“你当真……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刘圣道：“朕做什么了？本来有一种不必大动干戈法子，可是你并未答应。”
  两人彼此相看，刘圣面上云淡风轻地，望着凤玄，心中震惊却一分一分地加重，他瞧见凤玄双眼，眼睛红红地，就好像无数地伤痛里头交织，织出了无数让人触目惊心地血丝。
  宝嫃就那么站着，也没再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怎地心里难受之极。
  凤玄看着她，两人都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那轮椅上神武王哼了声，满不乎似地开口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闹够了也累了，我想回府了。”
  刘圣听了，便慢慢道：“何必着急，等她认完了也不迟。”
  神武王道：“皇兄，难道你是疑心臣弟是假？这个才是真？”
  刘圣往后一坐，默认。神武王望着他：“皇兄，臣弟为了皇兄你社稷江山，把双腿都搭上了，难道真个是鸟弓藏，皇兄你是嫌弃臣弟了，故而才找一个跟臣弟相似人来，要兔死狗烹吗？”
  刘圣一笑，道：“真假不了，假永远当不了真，不管究竟有多像。”他转头看向凤玄，“你说是吗？”
  凤玄浑然不理，只是看着宝嫃。
  刘圣哼了声，同看向宝嫃：“李宝嫃，朕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也知道你性子单纯，听闻你成亲当日夫君就入了军中，然而你大概也记得他是个什么脾性人吧？你觉得，你面前这两个人，哪个才是真正连世珏呢？你果真不用怕，朕会为你做主，不过……倘若你认错了话……”
  神武王听了，道：“皇兄，你如果真要对付我，大可下手就是了，何必找两个无辜之人，威逼利诱地，特特地来做这场戏呢？”
  刘圣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道：“你也不必着急，水落石出之时，自有你归宿。”话语里头，锋芒毕露。
  顾东篱旁边听着，面上镇静，手心里却也捏一把汗。
  神武王闻言便略一苦笑，面上却没有多惊惧之色。
  他说完之后，便又看向凤玄，正好凤玄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对，又齐齐地看向宝嫃。
  这一瞬间，殿内所有人几乎都看着宝嫃，宝嫃却几乎看不清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眼睛不知为何一片模糊，唯有脑中走马灯似不停有什么忙乱地——
  她记得那来传话里长说：册子上没有你夫君名字，大概是战死了。
  她记得当看到电光闪烁里夫君脸时候，她以为是老天开恩，送他们夫妻相聚，不管是梦也好是死了都好，只要一起就好，那种不真实轻浅喜悦……生恐随时失去一样感觉，就好像水滴手掌上，终究要滑落，再怎么拼命用力也握不住。
  刘圣声音耳畔响起：“李宝嫃，你万万不要‘再’认错人啊。”
  宝嫃猛地打了个寒战，她终于记起曾经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了。
  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死而复生“夫君”回家后，夜半惊梦，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他不放，他沉默许久，曾说：“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
  当时她以为他因战之故性情大变，又乍然相逢唯恐失去，哪里会想到……他所说，或许竟是真？！
  宝嫃双眸瞪得大大地，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两张脸，凤玄脸是模糊不清，“神武王”脸也是模糊，宝嫃茫茫然地看了会儿，身子便晃了晃。
  刘圣一示意，看着她侍卫便松了手，宝嫃脚步稍微挪动往前，是向着凤玄方向，然而却只是轻微地一探而已，忽然间又缩回去，转而走向“神武王”。
  凤玄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座冰塑。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是要具有极大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