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和瘦子又一次来到了十里堡村，这一次他们不是来买地，而是要购买批发市场的股权。
  0.1%的批发市场股权，胖子和瘦子开价5000块。老孙头这种家里有两亩地的，便能卖一万块钱。
  对于十里堡的村民来说，既然没有了十万块钱一亩的征地补偿，那么拿土地换了批发市场的股份，然后卖上一万块钱也不错，好歹也成了个万元户，虽说盖不了小洋楼，但至少也能盖几间大瓦房，买上一套家用电器。
  农民对于股份这东西，其实并不陌生，早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对于“股份”这东西还很陌生的时候，农村地区就开始实施股份制的集体经济制度。
  就比如鼎鼎大名的华西村，在1978年底，就开始了“少拿现金多入股”的股份制新集体经济制度。
  华西村成为农村建设的典型之后，很多农村也开始学习华西村，开办的村办企业都会选择股份制的经营模式，有的是农民拿钱入股，有的则是用土地或者劳动力入股，等赚了钱再进行分红。
  而当村办企业的股份制开始大行其道的时候，城市里的国企，才刚刚进入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时代。
  在企业的股份制改革这方面，村办企业实际上是走在国企前面的，也是走在其他形式民营经济前面的。
  正是因为村办企业是允许采取股份制经营的，当年李卫东才能从沈福屯的村办化工厂里占到股份。
  而换成向阳镇电炉厂的时候，由于是乡镇集体企业，李卫东就只能挂靠在乡镇上，弄一个假集体企业。
  很多村里都有村办企业，所以当时的农民，对于股份这种东西，其实是有所了解的。
  当胖子和瘦子提起拿土地入股批发市场的时候，不用多做解释，十里堡的村民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
  两天后，徐传贵带着征地工作小组，再一次进驻了十里堡。
  新的征地公告又一次贴出来，为了尽快的把土地征上来，免得耽搁批发市场的建设，一亩地的征收价格提高到了350块钱，
  村里的大喇叭也再次响了起来，告诉村民市里的征地工作小组又来了，并且向村民们广播了最新的征地政策。
  然后徐传贵便等着村民来签征地合同。
  徐传贵觉得，这一次应该会有很多村民来签合同的，毕竟一亩地的补偿金，比上一次增加了五十块钱。
  然而现实有狠狠的给了徐传贵一巴掌，他等了一上午，村里的大喇叭也吆喝了好几次，却没有一个村民来签合同。
  中午的炖鸡又不香了！
  到了下午，徐传贵决定再次挨家挨户的登门，问一问具体的情况。
  这一次，徐传贵依旧选择了老孙头家。
  “市里的领导又来了啊！”老孙头热情的将徐传贵请到了屋里，然后倒上了热茶。
  徐传贵微微一愣，上一次自己来的时候，老孙头可是现烧热水找茶叶的，这一次竟然有现成的热水和茶叶，倒像是早有准备。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徐传贵心头升起。
  只见徐传贵开口问道：“孙大叔，上次我来开村民大会，说征地的事情，你参加了吧？”
  “参加了！”老孙头点了点头。
  “我讲的那些，都听明白了吧？”徐传贵接着问。
  “听明白了。”老孙头再次点了点头。
  “那你也知道，一亩地卖二十万，根本就是虚的，所以也不可能有一亩地十万的土地补偿金了吧？”徐传贵确认道。
  “俺知道，你说的那些，俺都听懂了。”老孙头开口说。
  “那为什么不来签征地合同，现在一亩地又涨了50块钱呢！”徐传贵话音顿了顿，接着问道：“难道还是觉得钱太少？”
  老孙头点了点头：“350块钱一亩，的确是少了点。”
  “孙大叔，我们也想多给你一些补偿款，可我们确实是没钱啊！这350块钱一亩，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还希望你能理解。”徐传贵开口答道。
  “能理解，俺能理解！”老孙头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所以俺就不要钱了！”
  “又不要钱？”徐传贵心中顿时一紧。
  上一次老孙头不要钱，直接开价十万一亩的补偿金，这一次老孙头又不要钱，这要求肯定也不会低。
  于是徐传贵开口问道：“孙大叔，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俺要股份。”老孙头开口说道。
  “股份？”徐传贵微微一愣，心中暗道，果然整出新的幺蛾子了！
  “孙大叔，你说的是什么股份啊？”徐传贵开口问道。
  “就是批发市场的股份。”老孙头开口说道。
  “批发市场不是还没建么！”徐传贵接着说道：“现在征地还没完成呢，批发市场也是八字没有一撇，哪来的股份啊！”
  老孙头则回答道：“你上次开会的时候，不是说市里从俺们手里征了地，是要拿来入股批发市场的么？你们能用俺的地入股，俺咋就不能用给自己的地入股了？”
  徐传贵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操作，他有过很多征地工作的经验，像是十里堡这种，又是要十万块钱补偿金，又是要股份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嘛……孙大叔，牵扯到股份的话，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就比如你们这个是农业用地，建市场的话得是商业用地。这还只是其中之一，除此外还有很多麻烦事，我也跟你说不清楚，咱们还是直接要补偿金吧！”徐传贵想要先踢踢皮球试试。
  “俺不要补偿金，俺就要股份。”老孙头很坚决的说道。
  “我都说了，牵扯到股份的事情，很复杂的，根本说不清楚。”徐传推脱道。
  老孙头憨厚的笑了笑，开口说道：“你不清楚不要紧，俺清楚就行，一亩地给俺千分之一的批发市场股份就成！”
  徐传贵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老孙头这个看起来没啥文化，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老农民，竟然懂得要千分之一的股份。
  徐传贵马上意识到，老孙头的文化水平，肯定是不懂得“千分之一”的，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教他这么说的。
  于是徐传贵马上望向了牛大胆。
  只见牛大胆呵呵一笑，开口说道；“徐组长，我觉得老孙的要求很合理嘛！一亩地换千分之一的批发市场股份，也不算多。”
  “怎么不算多了，你知道这个批发市场投资多少钱么？千分之一的股份值多少钱么？”徐传贵冷哼一声。
  牛大胆摇了摇头：“这值啥钱啊！”
  “这个批发市场的项目，投资总额超过一亿，千分之一的股份，就是十万块钱！”徐传贵冷哼一声。
  徐传贵说的一个亿，是李卫东的那5000万，再加上土地出让金折价后的5020万。
  牛大胆却微微一笑：“这都是虚的，是账面上的数字嘛！你上次开会不是说了么，建批发市场，跟修公路、建学校一样，根本就不赚钱，跟白扔了差不多！既然是白扔，还值什么钱啊！”
  “呃……”徐传贵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之前开村民大会的时候，他的确是说过，用土地入股批发市场，都是账面的数字，跟白扔一个样，却没想到牛大胆在这里等着他呢！
  牛大胆则继续说道；“徐组长，这次你们要从俺们村征用251亩土地，零头俺们村就不要了，按照250亩算就行，俺们村也不要多，一亩地给俺们村千分之一的批发市场股份，250亩地的就是25%的批发市场股份。只要分股份给俺们，俺们一分钱拆迁款都不要！”
  ……
  徐传贵再次向张嘉钢汇报了征地的情况。
  “什么？他们要25%的批发市场股份？”张嘉钢猛的一拍桌子：“不行，这绝对不行！25%的批发市场股份，相当于2500万了，这还不是一亩地十万块钱么！”
  “领导，可千万不能跟十里堡的村民这么说，上次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我传达了市里的精神，告诉十里堡村，一亩地二十万的土地出让金，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其实是不存在的。拿土地入股就相当于是白扔钱！”
  徐传贵接着说道：“要是现在再说批发市场的股份值钱的话，十里堡的村民肯定又会觉得，咱们之前是骗他们的，拿土地入股还是有价值的，到时候他们还是会再要十万一亩的土地出让金的！”
  “那也不能给他们25%的批发市场股份！如果给他们25%的股份，那市里掌握的股份就只有25.1%了，到时候李卫东却有49.9%的股份，批发市场建成以后还是他说了算！”张嘉钢摇着头说。
  “人家李卫东出钱建市场，本来就该他说了算好不好！是你自己想不花钱白嫖的，怎么还有理了！”徐传贵心中暗道。
  当然这种话，徐传贵只能在心中说一说。
  表面上，徐传贵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开口说道：“张书记，那我再去十里堡，继续做一做村民的思想工作。”
  ……
  一亩地的征地补偿金是350块钱，换成批发市场的股份以后，却能卖5000块钱，相差了十几倍，这十几倍的差价，可不是做思想工作能够解决的。
  所以徐传贵所谓的“做思想工作”，无非就是找个台阶而已，反正他已经对征地不抱希望了。
  张嘉钢再一次召开会议进行讨论，然而这是需要用真金白银来解决的问题，可偏偏财政上又拿不出真金白银，问题自然就无法解决。
  掏不出钱，就只能使用七代火影的最强遁术，然而嘴遁这种东西，需要主角光环的加持才能有效，其他人使用的话，必然是反派死于话多。
  张嘉钢毕竟不是主角，身上没有主角光环的加持，所以嘴遁攻势对于十里堡村毫无效果。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征地的事情却毫无进展，批发市场的兴建，也遥遥无期，张嘉钢也越来越着急。
  张嘉钢毕竟是刚刚上任没多久，批发市场也算是张嘉钢就任青河市书记以后做的一个大项目。
  如果项目没有启动就夭折的话，对张嘉钢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如今项目已经启动，如果无法推行下去的话，那么对于张嘉钢的影响可就大了。
  作为一把手，就任以后的第一个项目却没有成功，这对张嘉钢的威信将带来巨大的打击，一个领导要是没有足够的威信，之后再想推行大项目的话，难度恐怕要几何倍的增加，就算是能把项目的推行下去，下面执行的人，免不了会有更多阳奉阴违的存在。
  而且就任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就失败，也会成为张嘉钢政治生涯中的一个巨大的污点，这个污点也会影响到张嘉钢在仕途中的进步。
  相反的，若是批发市场项目成功的话，张嘉钢可以凭此快速的建立起自己在青河市的威信，之后想要再搞大项目，就会容易的多。
  而如果批发市场的运营也非常的成功，能够给青河市带来巨大的商机，促进青河市的经济发展，这也将成为张嘉钢主政青河的政绩，同时也会成为张嘉钢仕途进步的一个两亮点。
  所以于公于私，批发市场这个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李卫东也在时时刻刻关注着十里堡村征地的进程。
  他派胖子和瘦子去十里堡村嚷嚷着5000块钱收购批发商城0.1%的股份，并不是真的买股份，而是要阻止征地。
  李卫东很清楚，张嘉钢的目的是为了批发市场的控制权，所以绝对不会给十里堡村的村民批发市场的股份。
  如果市里拿不到批发市场的控制权，用土地出让金入股，也就成了毫无意义的事情。
  白嫖不到批发市场的话，还不如从小狗电器那里收个一二百万的土地出让金，市里面的财政情况好歹也能宽裕一些。
  万一张嘉钢要是真的愿意给十里铺村批发市场的股份，李卫东也不吃亏。
  到时候李卫东只需要买下0.2%的股份，再加上原本的49.9%的孤坟，就握有了批发市场50.1%的股份，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0.2%的批发市场股份，也就是一万块钱，花区区一万块钱，获得批发市场的经营管理全，这比买卖还是划算的。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征地毫无进展，李卫东觉得张嘉钢应该非常着急了，也是时候该去找张嘉钢谈一谈了。
  李卫东预约了个时间，来到了张嘉钢的办公室。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李卫东开口说道：“张书记，我听说十里堡的征地工作，进展的不顺利啊！”
  张嘉钢则开口答道：“征地这种事情，历来都比较的复杂，困难嘛肯定是有一些的，不过努努力的话，是能够克服的。”
  李卫东则微微一笑，随后开口说道：“可据我所知，目前十里堡的土地，一亩都没征上来！”
  “这主要是因为征地工作才刚刚开始，还处于向老百姓解释政策的阶段，等到老百姓对政策了解了，征地工作很快就会完成。”张嘉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道。
  “原来如此。”李卫东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张书记，您可别忘了，咱们之前可是签了合同的，合同上承诺，今年年底完成征地工作，然后我的资金就会到位。
  如果到时候征地工作无法完成的话，那我也不可能一直让资金闲置。毕竟5000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每个月光是利息就有不少，我不可能让这么多钱，一直等着征地工作的完成。”
  “那是自然，李厂长，你放心，在年底之前，我们肯定能完成征地合同。”张嘉钢开口答道，心中却是很慌张的。
  李卫东知道，张嘉钢是在虚张声势，按照目前的征地进度，别说年底之前了，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也完不成征地工作。
  于是李卫东干脆说道：“张书记，说实话，按照目前的征地进度，年底之前是不可能完成征地工作的。我知道你有信心，有决心，我也相信你的信心和决心，但是我认为征地这件事情，还是应该以事实情况为依据的。
  我也很希望征地工作能够尽快完成，希望批发市场可以尽快开工。在这方面，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但现在征地工作遇到了问题，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也是为了商讨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李卫东的话语很坦诚，反倒是让张嘉钢有些尴尬，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缓解了心中的尴尬，才开口说道：“李厂长，如果你有什么解决方案，不妨说出来，咱们商量一下。”
  “那好，张书记，在此之前，我得要先说明一下，我是想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可能有些话不太好听，但我只是对事不对人，也并没有针对谁，还希望张书记不要介意。”李卫东先给张嘉钢打起了预防针。
  张嘉钢则一脸豁然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有句话叫忠言逆耳嘛，李厂长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今天咱们是平等讨论。”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了。”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市里面应该是不想放弃批发市场的经营管理权吧？要不然也不会征地251亩，每亩地规定二十万的土地出让金。”
  被李卫东说中了白嫖批发市场的想法，张嘉钢又是一阵的尴尬，他只得故作爽朗的笑了起来，然后开口说道：“李厂长果然已经看出来了。”
  “做了很多年生意，这要是看不出来的话，我早就破产了！”李卫东回答道。
  “我也知道李厂长已经明白了我们的意图，只是我当时提出二十万的土地出让金时，你没有反对，我以为你是认可了我们的决定，愿意放弃批发市场的管理权！”张嘉钢打着哈哈说。
  “都投了五千万，我怎么可能放弃市场的经营管理权？我是拿真金白银出来投资的，把批发市场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李卫东开口答道。
  “那你当时怎么不提出来，咱们可以商量嘛！”张嘉钢开口说道。
  “商量的话，你们会把市场的经营管理区交给我么？”没等张嘉钢回答，李卫东自问自答的说道：“肯定不会！”
  张嘉钢没有反驳，他的确是吃定了批发市场的经营管理权，就算李卫东要，张嘉钢也不可能给。
  李卫东则继续说道：“而且我认定，你们收不到土地！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当那个恶人，把关系闹僵，对我也没有好处。”
  “你怎么知道土地征收工作会遇到困难？”张嘉钢马上问。
  “因为二十万土地出让金，大大的超出了土地的真实价值，这违背了客观的市场规律，征地必然不会成功。”
  李卫东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张书记，你毕竟不是商人，咱们市的领导当中可没有人做过生意，对于市场规律这种东西，并不了解。
  所以你们会觉得，每亩土地定下二十万的价格，就是能发挥二十万的作用。但事实并不是如此，因为市场不会接受这二十万一亩的定价。
  市场的基本特征就是交换，而市场规律，就是交换的基本机制，这其中包含了价格、供求、竞争、决策等等一系列的机制，组织形成了市场经济发展的一套规律。
  这些机制并不是想当然就形成的，而是在市场行为中，经过无数次的实践，逐渐的形成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市场规律作为实践的产物，未必是真理，但一定是科学的。
  所以人为的制定了二十万一亩的土地出让金，实际上是一种违背科学的行为，也是经不起市场检验的，出问题是很正常的现象，不出问题才不正常呢！”
  张嘉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卫东所讲的这些并不难懂，以张嘉钢的文化水平，还是能够理解的。
  随后张嘉钢开口问道：“李厂长，那现在征地所遇到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降低土地出让金，让土地出让金的价格回归合理，这样不会违背市场规则，自然也就能够经得住市场的检验。”李卫东开口答道。
  张嘉钢思考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如果按照土地出让金的市场价格，那么250亩土地，大概只有一百多万的土地出让金。”
  农业用地变成商业用地，价格虽然会暴涨，但绝对到不了二十万一亩的惊天价格。
  如果只拿一二百万的土地出让金入股，占股太少了，批发市场的经营管理权肯定会落到李卫东的手上，这也是张嘉钢一直抵触的事情。
  李卫东则长叹一口气：“说到底，这个批发市场，市里面还是不想放手。”
  “市里当然不能放手！兴建批发商城，是我们市的重点项目，对于全市的经济发展，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大项目，自然是应该由市里面掌握，由国资部门运营！这样才稳妥。”张嘉钢开口说道。
  “想让国资运营，那就让财政出钱喽！”李卫东接着说道：“张书记，现在问题的核心就是，你们想要社会资本出本钱，又想合理合法的摘桃子，这不光是违背了市场规矩，更违背了社会发展的规律！
  所以我认为，既然财政上拿不出钱来建市场，而市里又需要建这个市场，你们就应该放手，让社会资本来办。做到谁出钱，谁管理，谁承担风险，谁受益！这才是一个符合市场规律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