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顺着高楼持续下降。
  映入彭禹眼帘的，是一个“超现代化的工业城市”。
  仙家符箓铭刻在一个个巨大的烟囱上，不断吐出浓烟，并努力将垃圾和废气输送到地下。
  这是仙术创造的生产线，各种金铁矿物经过炼化提纯，送往其他工厂进行进一步加工。最后的成品，是各家各户存在的冰鉴、炉灶。
  突然，眼前视野一暗，飞艇沉入地下空间。
  这是太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地，也是罪恶之地。
  如颛云所言，没有往金乌炉驶去，而是慢慢下降，观察附近的空间。
  巨大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峭壁凿出一个个洞穴，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这些休息。他们双目无神，愣愣看着下来的飞艇。
  很快，休息好的人继续起来干活。拿起工具顺着铁梯往下走，采集附着在峭壁上的矿石，再爬上来交工。
  息壤、玄火。
  彭禹心中默默念叨。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大昆有传统，会把一些重罪之人戴上枷锁，扔到地下采集息壤精华和玄火精华。
  这些罪人一面承受枷锁的重力，一面忍受下面毒火的灼烤，是十分残酷的刑罚。
  “殿下应该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如果有朝一日，颛孙氏和昆吾氏的斗争失败。颛阳应该也会被投入这里，成为一个矿工吧。然后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随便找一个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女人生儿育女。当然，更大可能是生好几十个人，毕竟他身强体壮的，很容易被这地下的人抓去当种牛。”
  “他跟你们不同。我不会让他落到这般下场。倒是你，你跟你父的反目，我怎么瞧怎么觉得有诈。纵然有朝一日，颛孙氏全族打落于此，也该是你。”
  “不好意思，我和父侯的确翻脸。眼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重修仙人。说不定哪天，父侯一个念头，就从族谱消掉我的名字，把世子之位废了。当然，殿下应该会很高兴，毕竟下一个云阳侯世子，是颛阳。”
  “这里的人比我预想中要多，”不欲纠缠颛孙氏的问题，彭禹引导话题，“如果只是简单的罪民和其后裔，你不会让我过来。这里还有什么？”
  “神皇登基后，虽然对外严厉。但对内却十分仁慈，显然将罪人打入地狱。”
  彭禹暗暗点头。
  比起先帝时期频频将人扔下来，昆烈的确很少这么做，顶多是把人送到边疆发配守大门。
  这是神皇的仁政，是世人称道的地方。
  “如此一来，就造成一个大问题。地下开采的人力不足。
  “为了确保息壤、玄火的正常供给，水正大人从地面招募矿工，其报酬是正常工作的数倍。”
  彭禹恍然大悟：地面层的居民多是下界飞升而来，为了尽快挣钱往上爬，自然会接受这份风险大、回报大的工作。
  但后果很惨烈。
  地火夹杂邪气，那些飞升者受伤、残疾，最终和罪民混杂，再也无法返回地面。
  “所以，你在非议父皇，你认为他的仁政制造了这种局面？”
  “我可没有非议陛下。但要说一点没有也是假的。当然，最大可能是陛下根本不清楚地下的这些变故。”
  地下罪民太少了，导致开采量下降。请陛下多多送点罪人下来。
  这种话，水正绝对说不出口。
  颛云指着下头那些蓬头垢面的人：“这些人在下界也都是一方豪强。但飞升后，却只能在这里当一个矿工。你觉得他们心里会如何想？”
  默默看着四周，许多人麻木地工作。但在看到飞艇时，不时露出些许仇恨的目光。
  “蒙天大厦的那群残疾人，和这里有关吗？”
  “没关系。殿下，我再同情残疾人，也明白自己的立场。罪民和飞升者的后裔，天然与我们大昆本土国民对立。我收留他们，未来必成大患。”
  “难道你没想过，利用这些人对付昆吾氏？”
  彭禹不愿意继续往下走，他调转方向回转地面层。
  “要说没考虑过，那是假的。但最终放弃了，毕竟颛孙氏的立场和昆吾氏在面对罪民时，很微妙的站在同一阵营。”
  颛孙氏和昆吾氏排除老一辈的爱恨情仇，单从利益层面考虑。那就是一个阵营的老大和老二抢位置。
  老二想出头，老大一面打压，一面又利用老二对付老三老四老五。
  因此，双方水火不容，各个层面进行争斗。
  但在面对外来威胁时，他们又会联合起来针对外来人，确保己方阵营的利益。
  眼下云阳侯帮忙稳住朝政，就是如此。
  鬼帝和颛孙氏是死敌，他们比昆吾氏更怕鬼帝做大。
  彭禹沉默一会儿，当回到地面，太阳光照下时，他突然道：“假如孤让颛孙氏恢复神王尊号，你我联手化解两族矛盾，如何？”
  化解两族矛盾的唯一办法，就是合并。
  一如曾经昆吾氏和有苏氏的仇恨。将对方吸纳为己方神王，高高供起。几代之后，昆吾氏又多了一个高阳王。
  扭头看着彭禹正经严肃的神态，颛云轻轻摇头：“我已经不是云阳侯府的人，殿下找我怕是想错了。
  “未来的云阳侯是老三。”
  “脱离云阳侯府，但你身上依然流淌高阳王的血脉，无非是颛孙氏内又多了一个家系。”
  彭禹意味深长道：“眼下云阳侯一脉不能承袭王爵，但不代表其他家系也不能。”
  颛云神情渐渐变了。
  “你想为我谋求高阳王位？”
  “如果你和云阳侯的反目是真的。那么，自己努力再弄一个爵位，总归不是坏事。至少未来你和倪婉茹的孩子，可以传承这个爵位。
  “高侯，意下如何？”
  日辉夕照，映着两人脸庞略有些泛红。
  颛云静静看着彭禹，最后展露笑颜：“殿下是要跟我结盟吗？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颛阳。”
  “那是，比起你，我自然更信任他。但你与他相比，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彭禹同样也在仔细观察颛云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沉声道：
  “他是武者，但你是仙人。”
  颛云挑眉，似有所悟。
  昔年灵皇和高阳王的冲突，被迫散了仙道功法。
  如今他选择自己，而非颛阳。是担心颛阳有朝一日也用同样的方法坑他？
  “好。”
  颛云伸出手，等着彭禹对掌。
  彭禹没有伸手，指着下方贫民窟。
  “眼下谈论结盟，未免可笑。你总要拿出一番诚意，而孤也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颛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黑暗。
  只听他又道：“孤执掌地垒司，统领地下一切，贫民窟这玩意，自然也归孤负责。你设法清理了。孤无所谓罪民，但那些下界飞升之人，不应该落得这般下场。”
  把地下治理好，然后再从地面层开始，一点点重新改造金吾城，最终彻底消弭这光辉之下的黑暗。
  “你眼下和云阳侯反目，正好没事做。仅仅让你提供情报，太过屈才。不妨帮孤干活，重新拿回丢掉的王位。”
  “可以。不过地垒司里，我希望多一些权利方便行事。”
  彭禹微微一笑，把一枚神印塞给他。
  “拿着用吧，要是有人压你，孤帮你做主。”
  重新回到蒙天大厦一层，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残疾人。彭禹突然问：“老兵？”
  “老兵。”
  “但愿这些人真是过来养老，而不是你用来背刺的刀。”
  “殿下放心，在这方面，我的底线比昆吾氏的神王们高很多。”
  默默看着飞艇驾驶座上的人消失，后座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也已不见，颛云松了口气。
  “结盟吗……”
  看着自己的手，颛云神情莫名。
  这家伙，对自己今天的表演，到底信了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