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艘飞艇从天宫离开。
  彭禹带着护目镜，站在飞艇后面，张开双臂拥抱狂风。
  眼前云霭茫茫，被飞艇射出的金光强行辟出一条道路。
  呼呼冷风从衣领猛灌，彭禹打了个寒颤，狠拍颛云肩膀：“快把防御屏打开，快点，快点，我冷。”
  颛云抬手拨动操作盘，调整飞行路线。头盔下的表情，满满都是嫌弃。
  “殿下，老实坐好。如果不愿意坐，就在后面躺着，别乱动。”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打开屏障。淡蓝色的光雾覆盖飞艇，犹如一只展翅飞鸟疾冲入云层。
  彭禹按着颛云肩膀，美滋滋看着云海风光。
  日辉自九天洒下，云海泛起淡金色的波光。
  这次前往东海，他们选择走云路。
  看了一会儿，彭禹从后座跳到副驾驶，拉上安全带，他顺手将颛云头盔摘掉。
  “行啦，开心点。带你参加这么隆重的庆典，多大的恩典，你该感激我。”
  “呵呵……”
  颛云一边翻白眼，一边设定自动飞行模式。
  “恩典？这恩典你不如去找老三。”
  想到父侯看自己的古怪眼神，颛云有些头疼。
  今天一大早，天宫传谕把自己招走，让自己和昆昊一起前往东海。
  虽然明面上，是因为自己对东海熟知。但颛云明白，这小子拉自己肯定没好事。
  “说吧，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父皇命我代表他参加‘祥龙号’的下水仪式。我便趁机提出要求，让你同行。看我对你多好，第一个就想到你。”
  颛云冷笑几声：“不止如此吧？”
  “就是这样啊。你虽然这两年闲着没事到处乱转，但你的兵籍落在屠龙军团，东海那边，你熟。”
  话虽如此，但神皇轻易答应颛云和自己行动。甚至容许自己二人甩开大部队，单独行动。
  哪怕彭禹自己都倍感意外。
  神皇对颛云就这么放心？
  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竟然让颛云带着乱转？如果神皇真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颛阳可都没这待遇啊。
  “论在屠龙军团的关系，你还不如让飞凤门口的那个侍卫带你。毕竟，他可是袁一凌的人。”
  “人家要干正事，每天看守飞凤门，多累。哪像你，大公子请假五年零八个月又十三天，这段时间清闲得很。”
  颛云扭头看向彭禹，彭禹低头摆弄飞艇抽屉里面的琐碎。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颛云为什么请假，还不是为了探索灵皇宫？
  “哪啊，我这单纯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大人们谁会愿意告诉我。”
  “所以，你打算借我的人手？你想知道什么？”
  就知道你拉我出来没好事！
  “巫蛊事件。”
  “你要继续查？在陛下宣告翻篇的现在？”
  颛云很意外：这小子整天在神皇跟前扮演乖巧听话的儿子，如今这是要明晃晃跟神皇对着干？难道说，叛逆期终于来了？
  “对。我要查。”
  “奉劝一句，不要插手。就算巫蛊事件和你有关，但既然你无碍，说明巫蛊对你没有恶意。”
  “我当然知道，这个巫蛊咒术不是害我。可我想要知道，母妃到底怎么死的。还有这个巫蛊之术的全部过程。”
  颛云不吭声。
  他回忆自己搜查的情报。
  贵妃当年生下了一个死婴。
  巫蛊之术，是为救人。可问题在于，为什么在昆昊活下来后，贵妃又在昆昊十多岁时，再度举行一次？
  难道第一次失败？但失败了，昆昊怎么能活？
  如果成功，为什么还需要第二次？
  而根据天宫的传闻，第二次巫蛊之术已经失败。可咒术失败，为什么昆昊没事？或者说，他出事是应了中秋晚宴？死在中秋晚宴，是必然？跟毒酒无关？
  颛云手中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资料。跟当今外面散布的情报一对，会发现一些很奇怪的事。
  尤其是当初中秋晚宴上，昆昊饮用的那一杯酒。那真是偶然替神皇挡灾，而不是故意针对昆昊吗？
  直觉告诉颛云，真相绝对不是当今各世家手头的那份。
  想到那个和自己合作的女性，颛云内心有些纠结。
  自己要是深究，她会不会揍自己？
  但是，让她一直被人误会，尤其是自己的儿子误解，这样好吗？
  “你要肯帮我这个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针对颛孙氏，可以手下留情点。”
  “哼，那倒不必。你离颛阳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颛云想了下，试探问：“你知道这个巫蛊之术的代价是什么吗？”
  “天宫早夭的孩子吧。”
  “你相信？”
  “怎么，你不信？”
  “不信。不止我，你去问袁一凌，他也绝对不会相信。”颛云：“诚然，贵妃出自魔道世家，是当今最强的魔道高手。但她性情高傲，决计干不出这种事。”
  “殿下，幼崽在咱们神朝，是有特殊意义的。”
  保护未成年，是神朝几千年的传统。
  彭禹这些年也品尝到这条潜规则的不少好处。很多时候行事，那些大人们看着自己未成年，各种照顾。
  但……因为这条规则，魔妃就会留手？那可是魔道巨擘啊。
  “你倒是比父皇更相信母妃。”
  “陛下和殿下是贵妃娘娘最亲近的人。但可能太亲近了，所以你们才看得不清。总之，幼儿血祭，我不相信。”
  “另外，就算贵妃娘娘使用血祭，七皇子怎么能活下来？”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前天也如此和父皇掰扯，但父皇直接把我撵出来了。我想你帮我查一查，老七的血统。”
  颛云表情扭曲，一言难尽看着男孩：你小子竟然敢怀疑你爹的后宫出事？还敢直接跟他说？难怪他要把你打出来。
  喵——
  后座传来细微的喵叫，彭禹手一招，将小白点从笼子里捞出，抱在怀里撸。
  看到彭禹将猫都带上，颛云更加无语：“你真以为我们去旅游吗？”
  “对啊，不就是看看下水仪式？来回用不了几天。”
  “哪有那么简单。”颛云瞥了他一眼，心忖：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祥龙号下水，接下来最麻烦的就是招商竞标，各大世家名下的商号，都眼巴巴盯着这个机会呢。
  祥龙号作为超规模巨舰，下水之后就可以采购各种生活用品。而这些生活用品由谁供应？
  要知道，祥龙号自带一个附属世界。供应一个世界的日用，这可是很大一笔生意。
  按照神朝以往的惯例，是让军团自行采办。这里面揩油水的地方，可太多了。
  此外，屠龙军团要常驻祥龙号。还可以将军属带入祥龙号附带的世界进行安居。这人数清点上，也需要有皇族的人盯着，避免虚报人口。
  总之，祥龙号下水仅仅是一个开始，后面会有一系列的事要忙碌。
  应该是装傻吧，这家伙不可能不懂。陛下派他过来，就是盯场子的。
  颛云心中估算一阵，歇了在这件事上动心思的念头：祥龙号虽好，可跟颛孙氏没什么关系。那采办的活，也轮不到我家名下的商号。
  见颛云半天不吭声，彭禹逗弄小白点，语调轻快：“总之，老七的血统你好好查。查清楚，我也就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根本不用查，七殿下肯定是神皇血脉。如果他不是神皇血脉，你当九玄宗为什么敢那么嚣张。”
  九玄宗就等着七皇子登基，他们这上古道统趁机复兴呢。
  “天宫的血脉检测术，断然不会出错。”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母妃的血祭咒术没有把他祭掉。此外，七皇姐又怎么逃过去的？”
  陈妃娘娘在贵妃独宠之下，竟然可以生下来一个女儿，简直是奇迹。
  “的确，如果从贵妃娘娘施展血祭的角度看。这两位不该活下来。但另一个角度，如果贵妃根本没有施展这个诅咒，而是用了另一种替代祭品。那么，他们当然可以活下来。”
  颛云目光落在彭禹怀中的小白点身上。
  小白点哆嗦一下，往彭禹衣襟里面钻。
  “殿下，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
  彭禹瞳孔收缩，想到灵皇的另一个称呼“虐猫狂人”。
  不是为了杀猫，而是利用猫做祭品。
  从能源的角度看。一只猫或许比不上一个胎儿。但十只，百只，千只呢？
  “你怀疑，母妃用猫来代替血祭？”
  “不仅是她，天宫发生过很多起巫蛊之术。大部分的牺牲代价都是灵猫。而这个传统……”
  “灵皇陛下。”
  彭禹想到天宫七大怪谈中的骷髅猫。
  这两天，他在天宫搜查了一些资料。发现有关骷髅猫的传闻，早在女帝时期就有。
  天宫夜间，会有一些奇怪的骷髅猫游荡。
  如今想来，这个怪谈的起源就是灵皇。
  “殿下，你知道天宫七大怪谈吗？”
  “你也知道？”
  这两天彭禹关注了一下。关于天宫的怪谈，神皇和许多皇子、妃嫔都不知道，仅在宫女太监之间小规模流传。
  “不是我，是颛阳那小子在查什么面具人，所以关注了一下。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死后灵性持续时间比较长。如果得到特殊机遇，就会化作骷髅猫。”
  虽然关注弟弟的调查，但显然颛云对面具人不甚在意。
  “天宫妃嫔中，养猫者众多。但想要造成大规模的骷髅猫，只有一个可能——巫蛊血祭。”
  “如果殿下想追查贵妃的巫蛊之术，最佳办法就是去天宫寻找骷髅猫，用灵梦之术观察这些猫灵的记忆。从它们身上寻找线索，甚至可以找到贵妃的巫蛊咒术体系，辨认是何种咒术、用途。”
  彭禹有所思说：“所以，根本不存在婴儿夭折的咒杀，仅仅是巧合？”
  “不，神皇陛下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搜查到相关证据。天宫肯定有巫蛊诅咒害死婴儿的痕迹。殿下，你为什么以为，天宫只有娘娘会用巫蛊之术？”
  “啊——”彭禹一怔，马上醒悟，甚至想到了一个嫌疑人。
  “你的意思，是陈妃？”
  在赵贵妃生下昆昊之前，天宫只有陈妃一个人生下公主。那么在陈妃生下公主之前，天宫所有胎儿都没生下来。她的嫌疑不是更大？
  另外，如果是陈妃施展巫术，仅仅为了求子。那么七公主降生，巫蛊结束。之后六皇子、七皇子顺利降生，就可以说得通了。
  “殿下自己查吧。天宫之中肯定留有线索。不要找人，去找猫。它们知道的，肯定比人多。”
  最好，查一查贵妃娘娘的巫蛊到底是什么用途。
  “等等……”彭禹琢磨不对劲：“明明是我让你查，怎么到头来是我自己在天宫查东西？”
  “我又不能随便出入天宫。而且七大怪谈什么的，我实在没兴趣。”
  那些玩意跟我的另一个合作者有关，我跑去查这些，指不定那位大佬怎么想。
  作为脚踏数条船的男人，颛云有时候压力很大。
  要平衡协调背后几个大佬的关系，小心翼翼周旋在他们身边，自己真是太难了。
  但收获也很丰富。
  自己从各位大佬手中学会不少东西，还得到很多第一手情报。
  比如，陈妃巫蛊之事，就来自大佬们随口提及的线索。
  “不行，你也要查。回头我让父皇给你弄一个东宫官职，让你方便入宫。届时，你帮我查。”
  联想“昆昊”的话，一切真相都跟七大怪谈有关。而七大怪谈又跟灵皇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彭禹自己是不敢查，他需要一个替死鬼。万一查出什么事，正好把颛云推出去送死。
  颛云本想拒绝，但自由出入天宫，他也能方便做一些调查。考虑再三，他没有拒绝。
  “反正我是受昭王之命调查。有这张虎皮，万一出事了，可以把他退出去顶缸。”
  二人各怀心思，从云路来到东海。
  此时，天色已入黄昏。
  “殿下是直接去沧浪宫，还是在附近转转。海边还算安全，可以看看海景。”
  “当然是看海景了。”彭禹不假思索：“咱们明天去沧浪宫也来得及。而且，我可不打算在海边玩。要玩，就去深海。”
  “深海？算了吧，小孩子家在海边捡贝壳就行了。回头给你弄个小铲子，自己光脚玩吧。”
  说着，颛云驾驭飞艇落在海边。
  夕阳西下，水光泛起橘红色的光晕。沙滩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银色大蚌。
  “这是月光蚌的海岸区，殿下去玩吧。”
  一开始听到颛云让自己玩贝壳，彭禹冷笑着想要回击。可看到海岸的大蚌，他愣住了。
  这些大蚌最小的都有脸盆大，更大一些的可以和方桌媲美。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大？”
  “月光蚌，有苏氏养殖的灵蚌。它们吞吐月华在体内孕育珍珠，是姑娘们最常用的珍珠粉来源。哦，对了，殿下可能不知道。有苏家，咱们神朝化妆行业的龙头，馨月楼就是她家的。”
  彭禹在思母宫，哪儿会关注什么化妆品。
  但馨月楼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毕竟萧暮妘、琼云女官经常会购买那边的脂粉、抹红。
  “月光蚌……”彭禹翻身跳下来，小白点一声猫叫，也跟着从飞艇跑下来。
  它跑到一只小蚌跟前，爪子轻轻拍了几下。月光蚌缓缓打开，吐出几个小气泡。
  啪叽——
  气泡破碎，吓得小白点赶紧跑回彭禹脚边。
  “怕什么，它还能吃了你？”彭禹捡起那只蚌，别说，打开后还真有一枚珍珠。
  掂量一下，有龙眼大，他冲飞艇喊：“颛云，我在这边捡珍珠，没事吧？”
  “没事，养殖场可以随便开采。回头给一笔钱就成，你慢慢玩，我去付费。”
  不仅如此，月光蚌的养殖场还是一处休闲旅游景区，不远处有住宅区还能生火做饭。
  颛云见彭禹玩心起来，索性跑去租了一天房，今夜暂时住在这里。
  办完手续回来，看到少年已经扯掉外衣，仅仅穿着一条大裤衩，跟小白点一起在海边挖珍珠。
  手靠着飞艇门边，他嘀咕道：“说到底，这小子也是一个孩子。”
  少年笑容纯粹，仿佛将一切烦恼抛却。抱着一只大贝壳就能乐滋滋半天。
  盯了一会儿，颛云随手掏出录像工具拍照。
  仙剑铮铮震动两声。
  颛云手一顿，笑了：“祖父放心，我知道分寸。该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但眼下……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