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遗忘在星光里
作者:野鹤不知云闲    更新:2021-12-27 07:57
  第二章
  好像是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葛镇长收回深邃的目光,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问道:“岑夫子,听我家小子说,小羽这两天似乎没有去学堂?他怎么了?”
  岑夫子露出标志性的笑容,轻声说道:“小穆子他最近只是休息不好,我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休息休息。”
  葛镇长眉宇间的紧张不减,这位中年男人真的很在意枫玥镇中的每个人,“小羽他怎么会休息不好,我知道他一向心思重,可如今还能有什么事让他连休息都做不好。”
  看着有些慌乱的葛镇长,岑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他可是小穆子啊,论优秀程度的话,就连年轻时候的我也比不上他。相信他吧,他会调整好自己的。”
  葛镇长说不出什么话。枫玥镇灵力贫瘠,土地却异常肥沃,穆羽羸弱的身子就像是一粒缺少营养的种子,在这片大地的养育下逐渐生根发芽,逐渐变得健康又强壮。
  穆羽的那如同烂种子一样的身体都能在能茁壮的成长为参天的大树,调整心态这种事或许真的也没问题?
  尽管有着一百个不放心,葛镇长还是默默相信了这个少年。
  岑修总是习惯微笑着,看不出深浅的微笑。他是眼睁睁看着穆羽的身子变得越发健壮的,那副令各大神医都连连摇头的身子就以这样的奇迹之姿发生转变。这个一向以博学著称的男人罕见的说出了奇迹的评语,若世间真有神,其神迹的威能不过也就是将腐朽的身子化为神奇吧。
  岑修很少会惊讶,就连穆梓州自刎于万籁堂他也彷佛预料到般无动于衷,尽管穆羽不止一次看到叔父独自坐在明月下神思,那副神态就像是在怀念什么。月光下,悲凉爬上那张俊俏的面庞,像月光一样温柔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岑修是令人搞不明白的,无论是枫玥镇的人们还是穆羽,对这个彷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他们好像所知甚少,他就像一座望不到尽头的高山,仰望他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岑修似乎也有意营造这样的一种形象,不过他的心思外人一向难以了解清楚。就好比他让穆羽出去放松一样,似乎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穆羽有时候真的该怀疑自己的运气了,这两日他总是在做同一个噩梦,有些时候他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梦还是遗忘在深处的记忆。
  在梦中,他总是能见到小时候生活在问鼎城的日子,他总是能看见星空下与自己坐在庭院畅谈的父亲,他还能看见……
  他还看见过许多事,都是些很美好的珍贵回忆,但无论梦中看到多少令他怀念,令他回味的各种往事,他总是能在梦境的最后看到自刎的父亲,看到万籁堂上被鲜血浸染的天台。
  梦的最后每每都是这般凄惨的场景,少年也因此每每惊醒,因那触目惊心的面貌惊醒。时间一长了,少年甚至不敢闭眼睡觉。
  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他想知道父亲因何而死,却也舍不得目睹父亲惨死的样貌。
  天下都在传,穆梓州自刎万籁堂,百姓说,朝廷说,就连叔父岑修都是这么告诉他的。穆羽不信,他眼中高大的父亲是不怕任何困难的男人,这样的父亲他不相信会自刎于天下。
  可到最终,穆羽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不信还是不愿去相信,一边是坚强温柔的父亲,一面是自刎在万籁堂的将军,他不知道这两种形象哪一面更真实。
  穆羽这几日又想父亲了,于是他偶尔也会在外面的月光下坐着,坐着坐着他好像就能从那发光的圆盘中看到父亲,看到比梦境都要模糊的记忆。
  这一刻的穆羽,脸上总是能露出和岑修一样的韵味。
  穆羽每次从那惨烈的梦境中醒来,感觉大脑都是发麻的,那若雷电霹雳折磨过的大脑让他觉得梦境那么空虚。虽然近几日做的都是类似的梦,但醒来的那种麻木感反倒让他记不得梦中的内容,只是觉得是个重复的梦境。
  隐隐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
  那般模糊就像一个成人回忆一个普遍的儿时日常一般,那么多年总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记得吧?穆羽此刻便是这种好像忘了什么但又极其自然的感觉。
  说来并非是什么大事,人人都会如此,可这个少年又很是忧心,他总觉得,自己所遗忘的并非区区午夜所见的噩梦。
  岑修好像能够看透穆羽所有的想法,他看出了这个少年夜晚的不安,他也看出了这个子侄对父亲的思念。他让穆羽出去走一走,四处散散心,他说枫玥镇虽然灵力贫瘠,但生机却异常旺盛,多看看心情总归会好一点。
  穆羽本想拒绝,但在岑修那不由分说的言辞中,他别无选择。
  岑修给了穆羽四天的假期,这四天假期里面有三天需要做岑修额外留的任务。若葛镇长知道岑修所说的放假大半时间是用来做任务的,恐怕当即就会破口大骂,这真的能算是假期吗?
  岑修的性子一向捉摸不透,但他对穆羽是确实上心的,不然又如何换来一声真挚的“叔父”呢。所以穆羽也不问原因,照做就是了,他相信叔父自有他的道理。
  这些年,没有这位身形单薄的叔父,穆羽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死在路上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年能穿越大半个问鼎国已然算是个奇迹,而并不高大的叔父至少书写这个奇迹的九成。
  岑修岁数不大,英俊的面相看起来更是显得年轻,可穆羽总觉得这位叔父的脊柱没有以前的笔直了,他的眼神不如以前清澈了,他的心比沉重了。所以穆羽真的很希望自己变得强大又独立,他希望这个已经变得沧桑的叔父可以至少拥有一个值得欣慰的事。
  今天其实已经是四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了,穆羽衣衫已经有点破旧,蓬头垢面的他一路上总是穿梭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说是放松心情,走在景色宜人的山野间的穆羽却感受不到丝毫轻松。若是葛镇长看见他这副若即若离的优柔样子,肯定会一巴掌拍在他那略显单薄的背上,用提小鸡一样的手法带着他去镇上的酒馆喝酒。
  葛镇长说过,读书人总是有些娘们样的性子,这个时候只要让他们喝喝酒,拍一拍栏杆就都好了。
  所以不喜欢喝酒,又有时候像个文人的穆羽总免不了被灌得伶仃大醉,事后又得可怜兮兮的被叔父扛回去。
  一个人游山玩水终究是没什么太大乐趣的,即使这山水都很美,美的触目惊心,可一个心情疲乏又忙碌了数日的人走到哪里不还都是一个样?
  穆羽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枫江岸,当晚霞的风从枫江吹向穆羽面庞的时候,这个少年才好像恍然大悟般意识到自己来到这片火红的江河。
  面前是满江的红色,身后是翠绿的山峦,极致的色彩碰撞映在穆羽的眸子中,这忽然而来的华丽景色让少年失神了好一阵。
  欣喜之色攀上了少年的脸颊,少年那几日不为所动的僵硬表情变得精彩起来,好看的风景真的很有冲击力,足以将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冲刷掉。
  穆羽的眼睛缓缓睁大,从中映射出的光既是晚霞的美丽更是少年的喜悦。先前目光中的模糊感在此刻变得荡然无存,清晰的颜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少年好像从黑暗中遇到光明,从迷茫中遇到指引。
  穆羽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站了起来,他想奔跑,想呐喊,想将这山间景色揽入怀中。
  坐立不安是什么感觉,穆羽切身的感受到了,同时还兴奋的不知所措。火热的心脏在穆羽的胸腔跳动,越看心脏的跃动越强烈,越看穆羽眼中的色彩越美丽。
  好像坐立不安本意不是这种感觉?
  这种念头甚至都来不及在穆羽脑海中出现就被喜悦的汪洋冲没,或许岑修就想让穆羽看到这极具冲击力的色彩,或许他就想让穆羽看这片晚霞。
  穆羽确实感觉心情畅快多了,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看着美丽的风景就能转换整个心境。
  穆羽胸腔中彷佛被火点燃般的热情慢慢消散,这山河依旧美丽,他席地而坐,眼前的江水不停翻涌,他好像可以在这笑着看一整天。
  江边的风很乱,来的又很快,被这风吹打的自己就好像在江河中翻涌一样,这种协调的感觉也在协调穆羽的身心。
  以前好像也感受过类似的风?
  穆羽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他最近的焦虑又出现了,少年最近总是梦到儿时的经历,而每每被惊醒的时候总会忘掉梦中的内容。
  梦中的穆羽分不清梦境与回忆,而每当他见到万籁堂那血淋淋的一幕时总会惊醒,这一瞬间的惊醒将穆羽从噩梦带回了现实,却也将记忆深处美好的回忆丢失在梦境。
  这是一场会让穆羽逐渐忘掉记忆的梦,穆羽每次醒来都会忘掉一点点儿时的记忆,总会一点点失去和父亲的回忆,因此穆羽现在比谁都害怕夜晚,害怕见到父亲没来由的死去,害怕梦醒时分遗忘了记忆。
  穆羽已经强忍着数个夜晚不曾睡去,尽管这几日很是疲乏,他也不曾生过就此睡去的念头,这是少年与生俱来的倔强。
  又是一阵风袭来,太阳下沉的越来越快,夜晚到来了。
  这一次从枫江对面吹来的风温柔又舒适,悠长的风竟带着些许暖意,温柔的抚摸着穆羽。枫玥镇好神奇,枫江好神奇,它们吹来的风总是那么会安慰人的心灵,总是那么的让人舒适……
  穆羽的意识缓缓沉去,这个一直和睡意对抗的少年就在这里舒舒服服的睡下,江面吹来的风依旧悠长且温暖。
  轻轻的,就像是被风拖住了身体一样,穆羽的身子轻轻的倒在地上,伴随着舒缓的暖风,穆羽的呼吸变得长促而又有节奏,近几日不断紧绷的身子也开始越发的放松。
  时间就在这样的和谐中缓慢流动。
  翌日,当太阳爬上天空,将自己的光无私地洒向大地的时候,穆羽在这光的沐浴下清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里是还没得到满足的睡欲,他试图再贪婪的享受温柔的风。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穆羽的身子彷佛触电般轻轻颤抖,他意识到了什么,他这一晚,在枫江岸的一晚,他没有做梦。
  枫江的风吹得依旧温柔,全然不管少年的心中是如何的天翻地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