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舟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一瞬间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么急切的，一路飞车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眼睛蓦地睁得很大，急切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来。
  贺丰年不懂啊，看到儿子这样，他也就急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舟舟，你别吓爸啊！”
  贺丰年刚想转头向叶烬求助呢，就见儿子忽然就安静下来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从旁边走到了床边来的景慎。
  就在目光接触到景慎的瞬间，贺远舟就安静下来了，眸子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像是心头大石终于能落地了，像是自己身上这些疼啊痛的都不算什么了。
  贺远舟没伤的那只手，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但景慎已经伸手过去，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贺远舟看看手，又看看他。
  一直都没红过眼睛的人，一瞬间眼圈儿红了，水雾凝聚成液体，从眼角滑落。
  贺远舟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来。
  景慎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没事。你也不要有事。”
  贺远舟点了点头，模样看起来，虚弱又温顺。他本来就还没特别清醒，所以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但好在有这片刻的清醒，虽然不能说话，但也和人有了短暂的交流，这就多少能让人放心些了。
  术后观测一段时间之后，贺远舟就被送进了心胸外科的病房。
  因为贺远舟还不能转院的原因，景慎也就没了转院的打算，直接让阳晋在人医办了入院手续。
  心胸外在四楼，消化内科在七楼。这个距离，上下还算方便。
  景慎就住进来接受治疗了。
  而另一头，叶棠全然不知道这些，没人打电话告诉她。
  她也一路开到了江城去，从车子开进了江城收费站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焦虑感，就瞬间侵蚀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叶棠甚至觉得自己要无法呼吸了，需要将车子靠路边停一下，调整一下呼吸和情绪，才能从那种焦虑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几乎花了一个钟头，叶棠才将车子开到了福利院。原本按照正常速度，那应该是半个小时就能搞定的路程。
  很不一样了，看着通往福利院的那条路，周遭瞧起来，几乎没有任何能让她觉得眼熟的地方。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叶棠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矛盾的心境。
  她来这里，像是为了寻找些什么熟悉的过往，但又怕真的寻到了什么熟悉的过往，于是不断焦虑着。
  此刻寻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反倒让她觉得如释重负。
  有时候人可能就是这么矛盾的个体。
  叶棠将车子在福利院门前停了下来，就连大门都已经换了，不是那种锈迹斑斑的黑铁栅门，而是铮亮的不锈钢栅门。
  育苗福利院几个字印在招牌上，从栅门缝隙不难看到里头，有很多孩子们的娱乐设施，滑滑梯，摇摇马，跷跷板和秋千什么的。
  都不再是她那些记忆碎片里看到的模样。
  叶棠站在门口，有门卫从大门边的岗亭里探出头来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情吗？”
  叶棠摇了摇头，“就……来随便看看。”
  “是来看小孩子吗？”门卫又问。
  大概是以为叶棠有领养或是资助的意向，毕竟她停在旁边那辆车，一看就是豪车，而这年头有钱人，甭管是真慈善还是假爱心，就总有那么些舍得在慈善上花钱的。
  叶棠忖了忖，点头道，“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那你进来好嘞，平时孩子们都在阿姨们也在的，今天是因为有些事情，所以才这么冷清……”门卫说道。
  门卫是个喋喋不休的人，大概因为年纪也大了的原因。
  所以开门让叶棠进来，就一边领叶棠进来，一边将为什么今天这么冷清，是因为老院长过世了在殡仪馆办追悼会，所以带孩子们去了，福利院里才会这么冷清。
  一直说到老院长有多宅心仁厚，多少被领养出去的孩子知道这消息之后都赶回来送老院长最后一程。
  福利院当然也不是完全人走院空，还是有工作人员留在这里工作的。
  是年轻的工作人员，可能和老院长并没有过什么往来，去悼念意义也不大，就去留在院里了。
  她给叶棠倒了水过来，就笑道，“还以为你是院里以前送出去的孩子呢，但想想，院里出去的孩子回来的也都直接去殡仪馆了……”
  叶棠说，“我就随便来看看。”
  这工作人员当然也就恪尽职守的给叶棠介绍福利院的资质，从哪年开办的，这这那那的，然后领她去参观。
  直接就到了一个照片房里，都不能说是照片墙了，因为这房间里的墙壁上都是照片，还有不少的奖状，都是院里送出去的孩子，去了领养家庭之后，融入了正常生活，在学校里获得的奖状。
  只一走进这个房间，叶棠的脚步就有些僵硬，脚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似的。
  她一瞬间，有些走不动了。
  工作人员在前头，嘴唇一张一合的，还在向她介绍。
  而叶棠刚迈进这房间门口，其实就已经认出来了。
  工作人员说，“这原本是老院长的办公室，她退任之后，这里就被改成了照片房，都是孩子们的照片，有刚进院里的时候拍的，也有在院里的时候拍的，还有离开福利院之前拍的。哎？你还好吧？”
  叶棠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她一时半会儿，却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她走不动。
  因为她已经认出来了，这里，这就是那最尖锐的记忆碎片里出现的地方。
  李院长的办公室。
  在那些锋利的记忆碎片里，她就是在这里，在这里听到的。
  李侨是如何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那个人不要她了。
  “请进来看看吧，照片都在这边呢，还有不少以前的老照片……”工作人员说道。
  叶棠却是倏然摇了摇头，“不了。”
  她声音有些哑，神色仓促的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这道门，然后匆匆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支票簿来，仓皇地写上数字。
  “我就是……想捐赠一些，尽些绵薄之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