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丰年在云琛面前的时候,始终是个天天笑脸、绝不会说一句重话、极其溺爱女儿的二十四孝好父亲。
  偶尔表现出一些不靠谱之处，大体上是个给人安全感很强的父亲。
  云琛倒是没想过，夏丰年在外人面前竟是这样一副性格。
  华亭转述完夏丰年的话,注意力重回沧浪亭的会议，安静了好一阵后,他藤蔓小幅度晃动。
  云琛看他：“结束了吗？”
  华亭点动藤蔓,他注意到黔中城市气息外翻滚的黑浪。
  云琛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神京让我们不要关注鬼魅石片上的问题。”华亭劝云琛回屋，她也该好好休息了,他说：“有了中州和千湖的能力,各地传送通道打通,其他城市意志会想办法支援处理。”
  云琛没抗拒藤蔓的推搡,她向高高围墙内的小屋走去,同时问：“我们呢,继续找其他城市意志吗？”
  华亭晃动藤蔓赞同了云琛的话，枝条顶端开出一朵小花，花蕊会在夜里散发荧光。
  天然的小路灯。
  云琛见华亭又鼓捣出新品种小花，她笑了笑回屋休息。
  华亭藤蔓在木门边就止步了,云琛讶然看他：“你不进来吗？”
  如果华亭没有被夏丰年点了一下，他会毫不在意地跟着进屋。
  可现在,只要他想到自己会和云琛在一间小屋子里独处，有些他自己也不想知道的知识会不由自主地向外冒出。
  华亭声音哽咽：“云云,我不纯洁了。”
  藤蔓飞奔离去,小叶子扑扑地掉落一地。
  云琛瞠目结舌。
  她不在的时候,爸爸和华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华亭怎么委屈成这样？
  云琛百思不得其解,数天未眠的疲惫感涌上，她放弃思考，洗漱过后回到久违的柔软床铺……
  一夜无梦。
  昨夜的黑浪依旧留在黔中的城市气息外,华亭的净化果然不起作用，只有城市气息持续存在，鬼魅液体才不会卷土重来。
  黔中分离出数个城市像副本，与其城市像主体离得稍远。
  城市像副本一出现，鬼魅液体便会挥发不见，但其通往其他城市像副本及主体区域的路上，一片黑色。
  鬼魅液体和空气中的灰黑色尘埃物质对人类身体有负面影响，只是这种影响在短期内不会显现。
  若黔中的人想在不同区域间来往，必须在近乎成了河流的鬼魅液体上架设桥梁，同时外出佩戴防护性的面罩，直至抵达城市气息内才可摘下。
  很麻烦，谁知道日后这些鬼魅液体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此看来，华亭分离出的城市像副本，其气息能够与其他副本和主体接壤的确很方便，怪不得余朝嘉当初那般羡慕。
  黔中的物资将由中州提供，日后找到的其他物资紧缺的城市意志亦是如此。
  孟燃林当初在各个区域疯狂囤积物资，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等孟燃林来黔中建立好传送通道，云琛和华亭便可出发前往百濮。
  神京给了云琛一个小建议。
  大城市及以下的城市意志，她无需亲自输送能量，留下足量的能量石即可离开。
  夏丰年吸空了能量石洞窟里的能量石，云琛也带回不少漏网之鱼，数量看着不算多。
  但能量石洞窟里的能量石，其蕴含的能量远不是地下平台那些普通能量石能比拟的，更接近于夏丰年随手给出一些身体部位的能量。
  所有城市意志由衷地希望，云琛在给他们送能量这件事上不用太累。
  云琛听完：“……”
  她深深怀疑夏丰年威胁了每一个城市意志。
  云琛和华亭又在黔中停留了小半个白天，孟燃林赶来黔中，云琛则前往中州，为二者之间传送通道的建立贡献能量。
  一般而言，没有外援能量的帮助，一个城市与城市间的定向传送通道，需要的时间在个把月左右。
  现在则只需数个小时。
  黔中和中州间的定向传送通道才建立完，千湖的城市天赋便自发将新的传送通道纳入与其他传送通道的联系中。
  千湖天赋的辅助下，各大城市间的传送通道宛如一张复杂的蛛网。
  在任一一个城市的传送点，都能前往其他同样拥有传送点的城市，不再必须需要中州充当中转站。
  人类通行的方便程度大大提升。
  云琛和华亭离开的时候，见许多人从黔中的传送点走出。
  其中包括疯疯癫癫的严文神，令时青在旁搀扶着他。
  云琛发出一声叹息。
  藤蔓安抚地轻拍她的臂弯。
  城市飞行，黔中的景象渐渐缩小，愈发模糊。
  百濮在黔中的西部，它曾经被称为九州的‘有色金属王国’，坐拥自然矿产一百五十多种。
  整个九州的自然矿产也不过一百六十多种罢了。
  曾经的百濮不同区域的气候差异也极大，一部分区域四季如春舒适无比，另一部分区域却寒冷刺骨难以居住。
  令时青说现在的百濮位置里黔中很近，就在曾经两个城市接壤点差不离的位置。
  华亭飞行速度很快，围绕在黔中外的黑浪约莫延续了几十公里才停下。
  充满死气的腐烂气味，与春天万物复苏的生机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多时，华亭进入曾经的百濮地界。
  天空下起绵密的细雨。
  空气潮湿，温暖。
  华亭上的人类纷纷收起晾晒在外的衣物和谷子，呼吸下雨时味道格外不同的空气。
  下方树木连绵成林，飞鸟成群，纷纷好奇涌向天空中它们眼里的巨鸟。
  华亭在飞鸟群中发现密林中隐蔽的小村庄，村庄炊烟袅袅。
  他放低高度，飞近之后，感受到了其他城市意志的气息。
  华亭说：“找到百濮了。”
  虫儿低声鸣叫，稻草堆起屋顶的木屋后，许多人躲藏着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
  他们光亮的眼中倒映着天空中的绿色岛屿的桥梁，以及正在和他们城眷者搭话的高挑女人。
  说是女人，并不恰当。
  那应该是个正在褪去身上青涩气息的少女。
  气质有点冷，也有点凶。
  很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挥动鞭子抽人的人。
  也很好看，让适龄的青年看一眼便不由自主放缓呼吸的好看。
  很多人在悄悄看她。
  云琛正在和百濮城眷者谈话，她察觉到身上落下许多目光，可等她去追寻的时候，那些人又避如蛇蝎地收回了目光。
  云琛：“？”
  从村庄里这些人红润的脸色和明亮的眼神，能看得出他们小日子过得不错。
  至少没有百濮城眷者说得那么糟糕。
  百濮城眷者是个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名叫种子依。
  “你看看你们华亭在下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高楼，再看看我们漏雨的小破屋子，稀少的人数，你忍心一下子带走那么多的人吗？”
  柔弱无骨的身躯向云琛贴来，胸前白茫茫一片吓得她后退数步。
  云琛见对方还要扑来，抬臂挡在身前，认真地说：“中州城眷者很快就会过来建立传送通道，届时你不用担心资源问题。”
  “这样啊……你是说话算话的人吧？”种子依掩唇轻笑，风情万种。
  得到云琛的肯定回答后，她瞬间面无表情，淡定地拉高胸前的衣服，扭身叉腰咆哮，声音响亮如同唢呐。
  “一个个的在这摸螺呢，老娘美若天仙的天天在这摆着没见你们摆出一张痴呆脸，现在弄出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叫你们赶紧和人生小孩生了吗？”
  “还不赶紧去种地，地在那摆着自己会种吗，水放成那样你们等地变得稀碎啊！”
  种子依吼完，木屋后躲藏的人全部傻笑着跑去其他地方。
  她转过身时，又向云琛笑得娇媚，同时摘下头上妩媚的长发，露出一头利落短发。
  “这玩意儿见客用的。”
  回到短发后，种子依容貌顿添几分英气，竟有些分不出男女。
  云琛心中疑惑，没有显现在脸上，她拿出背包里的能量石问：“方便让我见百濮吗？”
  百濮的城市气息不大，目前还是小城市。
  得到百濮的应允后，种子依带领云琛去见百濮的城市像主体。
  脚下的道路还是泥路，路边不少正在摘水果的人。
  云琛忍不住看了几眼。
  种子依：“怎么了？”
  云琛说：“他们面相不像九州人……”
  “确实不是，邻国逃难过来的人。”种子依平静地解释：“他们没有城市意志出现，统统被鬼魅干得稀碎。都是人类，他们有难，我们也不能熟视无睹，便让他们在这住下。”
  云琛这才想起，百濮作为九州的边境地，还接壤了泰勒斯星球上的其他三个国家，僄越、安南以及澜沧。
  得亏云琛先前天天跟着钱高飞上课，否则指不定现在会露出什么样的文化荒漠表情。
  云琛自言自语道：“除九州外，星球上还有别的国家幸存吗？”
  种子依抬手挡在嘴边轻笑：“别的不清楚，但像尤思那样只有三百年历史不到的国家，肯定诞生不出城市意志，九成九稀碎。”
  国家意志和城市意志，和这个国家人类所传承的历史与文化息息相关，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觉醒国家和城市意志。
  云琛和种子依来到一颗参天巨树的前方。
  这棵树非常的大，是云琛迄今为止见过最大的树木，饱含年岁的味道。
  种子依掀开树干上与之融为一体的帘子，“进来吧。”
  巨大的树洞里，数量繁多的夜光石点缀在百濮城市像附近。
  百濮城市像的形状像是个撅头，云琛将能量石均匀地放在石像周围。
  城市意志吸收能量石里的能量很快，只是能量转换成城市能量需要一定时间，这些能量石根据云琛估计足够供应百濮到大城市。
  看百濮现在城市像高度，用完能量石之后应该马上就能到中等城市。
  华亭是小城市的时候，很喜欢能量石，还会学狗埋坑藏食。
  百濮应该也很喜欢能量石。
  云琛摆完能量石后，百濮说了一句“多谢”，声音富有磁性，语气布满喜悦。
  然后百濮将云琛和种子依赶出了树洞，并且封上了树门。
  种子依摊手道：“这家伙性子比较孤僻，看见好东西就喜欢自己闷头研究，不用理会。”
  云琛点头。
  “喂。”种子依忽然踮脚在云琛耳边呼了一口气，扒在她手臂上，另一手指轻轻画圈道：“你特意过来帮忙，还有你说中州城眷者也会过来，你们一点好处都不要吗？”
  云琛在外人面前很少有表情变化。
  这个种子依令她感到惶恐。
  云琛后退半步，礼貌地推开对方说：“种女士，请自重。”
  “哈哈哈你现在表情好像西游记里被女儿国国王缠着的唐僧！”种子依笑完，收起表情说：“怎么叫我种女士，你就这么确定我是女的吗？”
  云琛：“？”
  她震惊地扫视种子依，确实对方短发后比较英气，她也怀疑过会不会是男的。
  但也可能是像纪洛神的男生女相一样，种子依是女生男相。
  种子依胸前有弧度，看样子也不是胸肌。
  云琛试探性地问：“你真是男的吗？”
  “哈哈哈哈哈！”种子依瞬间笑趴。
  她趴在地上笑得捶地，边笑边抹笑出的眼泪，“我的天，你竟然信了哈哈哈！”
  云琛失笑。
  百濮城眷者的性格未免也太爱玩了。
  ……
  数天后，百濮成为中等城市。
  孟燃林再次传送到华亭的时候，正手握能量石补充能量。
  这几天孟燃林一直连轴转，阖眼的次数很少，他又受过重伤，身体落下病根，更容易疲惫。
  幸好有能量石能缓解。
  他的心脏是能量石，因此他也可以吸收一点能量，改善自身的状态。
  云琛正在等他一同前往百濮。
  孟燃林不太明白，往常他到华亭的时候，云琛便会去中州提供通道建立的能量，今天怎么还要送他去百濮。
  直到他走下藤蔓桥梁，看见一雪白的身影热情又娇媚地向他扑来。
  孟燃林一个超级大高个的国字脸中年男人，惊恐地瑟缩身子，躲在云琛后方。
  种子依又一次发出无情的嘲笑声。
  孟燃林：“……”
  太可怕了。
  中州与百濮的传送通道成功建立，千湖也立马跟进，百濮便能和其他城市相互传送了。
  种子依开心地问孟燃林：“大叔，哪个城市的城眷者最帅？”
  孟燃林哪里注意过这方面的事，可种子依非要他说，他想了想就说：“茶府和之江的吧。”
  种子依摩拳擦掌，准备出发前往这两个城市。
  云琛却拉住她，详细告知了其他城市意志的近况，以及一些鬼魅相关的事。
  种子依听得过程中，面色几番变化，最后她啐了一声。
  “也就是我现在要时刻注意附近情况，没法去找男人快乐了吗？这日子真是稀碎，一点都没法过下去了。好吧，我接受，男人怎么能和九州比。”
  种子依自我哀伤了一会儿，又认真地问：“我为九州做出足够多的贡献的话，以后九州会给我发男人吗？我也不要多，长得好看的来百八十个就行，数量不够的话，混点漂亮的女人进去也行。”
  云琛接不上这话。
  种子依见云琛眼神懵懂，眉头一皱，立马拉着她说了很多事情。
  很多不是文化课但又事关人体，极其重要，像钱高飞和夏丰年都不适合做科普的事，以及一些偏门的其实并不需要科普的知识。
  云琛回到华亭的时候，精神特别恍惚。她跌坐在石凳上，怀里抱住念安。
  华亭担忧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我…”云琛惆怅望了眼藤蔓，说：“…也被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