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徐贵祥    更新:2021-11-01 19:49
  一
  已是初春了,一层薄薄的鹅黄色从洗剑以西的天都山那边铺排过来,转眼之间就把西郊机场的斑驳雪痕覆盖了。
  这段时间,岑立昊一直在琢磨两件事情,一件事是在266团以教导队为主体,组建一个模拟对抗中队,共五个排,相当于一个加强连,基本上以F国为样板,集中全师最先进的地地导弹、地空导弹、传感通信设备和装甲输送车,按常规状态下养两个营的经费投入来装备这一个中队,并将这个中队的实际战斗力和常规状态下的两个营放在一起对抗评估。这项工作前期务虚,相对要简单一点,岑立昊已经布置给副参谋长韩宇戈和266团副团长孙晓农,让们根据有关资料现行计算论证。
  第二件事是怎样把总部的建设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争取到88师。总部立项意向已经得到了确认了,经费不是很多,另有一批装备,也不是很多,但很重要,这意味着机械化步兵作战单元的数字化建设已经拉开帷幕。岑立昊交代马复江,让司令部充分准备,拿一个详细的方案,本部的数字化建设方向、遂行任务设想,假想作战对象,现有装备利用率,编制结构机制,技术支撑体系等等方面充分论证,按照国际标准可以搞出一个营的作战单元的计划。
  在争取课题的问题上,岑立昊还握有一个杀手锏,即关于军、师(旅)数字化作战单元的体系支撑,他有一个便携式区域载波建设的方案,即不依托卫星设备在区域内进行数字化信息传输,是国内外目前惟一的一个解决落后装备和经费匮乏的数字化建设方案,但这个方案目前实施起来还存在一些困难,所以暂时不宜抛出。
  正月初二,岑立昊给宫泰简副部长打电话拜年,从宫泰简的话里他听出意思了,战区的111师师长孔宪政对这个课题的活动力度很大,年前带着参谋长秦万竖一直在北京盯着。
  这天又有一个不利的消息传了过来,部里已经成立了特种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评估论证小组,总负责的首长是在八十年代担任过111师的师长的一位首长,担任组长的是六局副局长孙进东,最初也是从111师上去的,而孔宪政早在春节期间就同孙进东打得火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岑立昊心里暗暗叫苦,想当年他在六局当副局长的时候,简直就把孙进东看成是一头贵州驴,哪曾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竟要被他捏巴了。
  111师同88师相距一千三百多公里,在南方的图符市,也就是说,无论是乘飞机还是火车,到总部至少要比88师多走一千三百公里的路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把争取课题的工作做到了88师的前面。
  岑立昊摸清有关情况之后,又给宫泰简打了一个电话说,“老领导你不是不知道孙进东这个人,这么大的事,交给这个同志你们放心吗?”
  宫泰简说,“这也不是部里定的。当然,他们那个课题评估论证小组是初步的,决策还在部里。”
  岑立昊说,“我们想请老领导来88师检查工作。”
  宫泰简笑笑说,“现在去?不合适吧?太显眼了。111师我是去年去的,准备比较充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岑立昊说,“老领导你那一票可是要向88师倾斜啊!”
  宫泰简笑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还得看硬件。”
  放下电话,岑立昊怅然若失,感觉宫泰简的态度很暧昧。为什么现在来就不合适?是不是暗示什么?为什么要提到去年去111师?是不是说我太功利了,临时抱佛脚?
  想不明白,就去找政委辛中峄。辛中峄说,“不排除111师已经把动作做到前面了,但我们现在还不晚。”
  岑立昊不知道怎么去做动作,辛中峄说,“首先要把硬件搞硬,方案既要切合实际,又要有新意。”
  岑立昊说,“他们也不搞公开招标,很多情况我们不摸底,拿方案没有准头。”
  辛中峄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一方面要准备课题实施方案,另一方面要‘跑部’。”
  岑立昊没听明白,困惑地问,“跑步是什么意思?怎么跑?”
  辛中峄说,“这是从地方流传过来的说法,说是村里跑科,乡里跑处,县里跑厅,市里跑部,越级跑。”
  岑立昊说,“跑也得手里有东西才能跑啊,我们在这里把方案搞得天衣无缝,哪怕完全是按实战要求的,但不知道这次上面决心有多大,投入有多少,指导思想是针对谁,遂行任务立足点是什么,再好的东西不对路也不行啊。”
  辛中峄说,“这就是‘跑部’的重要性了。初级阶段,那个课题评估论证小组非常重要,他把信息资料透给谁,谁就主动。”
  岑立昊说,“这样操作太不科学,完全没有公开竞争的基础,我甚至觉得有些人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捞取个人好处。”
  辛中峄看看岑立昊,没接话,笑笑。
  辛中峄改行升任师政委后,在师党委会上表过一个态,88师好比一艘大船,政委就好比舵手,把着方向,但船跑得快慢,就看船长的了。当然,起用辛中峄担任师政委,实际上也暗示了一个信息,88师已经成为军区的训练改革先行师,师长是一个成天把改革、把提高战斗力挂在嘴上的海归派,政治委员又是师长坚定的支持者和后盾,训练改革的这把火就不愁不烧透22集团军半壁河山。
  岑立昊主持召开训练形势分析会,其中一个议题,要大家就争取总部的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任务各抒己见。大家都觉得挠头,因为这件事情是需要活动的,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岑立昊居然大张旗鼓地拿到会上讨论,实在幼稚,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倒是266团政委范辰光放了一炮说,“拿课题方案,有岑师长和辛政委亲自抓,咱们师应该没问题。要说攻关,也别讨论了,你把经费交给我,我来办。”
  岑立昊说,“什么经费?攻关就是汇报情况,争取支持,哪里有什么经费?又不是去买项目,旁门左道坚绝不走。”
  范辰光说,“那我就没招了。这年头,要办事就得打点,空手套白狼谁也办不到。”
  岑立昊火了,他觉得范辰光这样看总部的工作作风,不仅是对上级机关的侮辱,对他本人也是个侮辱。岑立昊说,“我就不相信,我向上级机关要的是军费,居然还要给个人回扣,这样的事打死也不能干,简直是助纣为虐,毁我长城。”
  然后就让大家集思广益。大家也都发言了,主要是硬件要硬,关键看黄阿平和姜晓彤他们搞的那个RE-JJ模拟指挥平台和BIC魔方进展情况如何,有没有说服力——这些话都是隔靴搔痒,等于没说。
  会后辛中峄对岑立昊说,“现在风气如此,可能真得出点血呢。吃小亏沾大便宜嘛!”
  经过一个上午的扯皮会议,岑立昊也认识到“活动”的现象比较普遍,既然辛政委都这么说了,也就有点动心。他问辛中峄这“血”怎么个放法,辛中峄含含糊糊地也说不清楚,说还是问范辰光吧,这伙计这几年搞了不少现场会,要经费的事情他有经验。于是又把范辰光叫过来,范辰光听说当真要他带着家伙去北京攻关,心里倒是虚了起来,说,“现在这行情,我还真是不摸底,根据过去的经验,两千万拿回来,没有这个数恐怕不行。说着伸出了一个指头。”
  岑立昊瞪着眼睛问,“多少,一万啊?”
  范辰光说,“岑师长你开玩笑,一万你打发叫花子啊!”
  岑立昊说,“我让你出一趟差,断不至于让我拿十万块钱出去吧?”
  范辰光嘿嘿笑着,“按照百分之五的比例,除了开销,纯的你得给我一百万。”
  “一百万?”岑立昊几乎叫了起来,“老范你狗日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百万,一百万够枪毙好几个人了。”
  范辰光说,“岑师长,远处不说,就彰原市,要动真的,按照你的标准,那不知道要枪毙多少人。没听说过吗,把彰原市科以上的干部排成横队用机枪少,可能会冤枉一些好人,要是隔一个毙一个,肯定要漏网一大批。”
  岑立昊一拍桌子吼道:“危言耸听,简直是恶毒攻击!”
  范辰光困惑地看着岑立昊说,“岑师长,是你让我来受领任务的,真要较真,你也是犯法的。”
  岑立昊顿时愣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辛中峄这时候开口了,说,“大家都心平气和一些,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范政委讲的情况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社会谣传,往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说明风气确实差了。”
  范辰光说,“我说的这还是通常情况下,现在111师也做了动作,恐怕把行情哄抬上去了。”
  岑立昊冷冷一笑说,“那好,老范你去试试,开空头支票,把证据掌握了,我一分钱不花要把事办了。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范辰光说,“我空着手怎么去搞证据?岑师长你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里面有一套完整的、严谨的游戏规则,还能让你拿出证据?那不早就翻船了吗?这个任务我无法完成。”
  岑立昊看看辛中峄,辛中峄说,“我看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先放一放吧,别弄巧成拙。”
  连续几天,岑立昊的心情很郁闷,还不仅仅是争取项目的问题,范辰光的话给他震动很大,他当然不能相信范辰光的一派无耻谰言,他不相信高级机关会有人拿着军费吃回扣洗黑钱的事情。但是,高级机关也是由具体的人组成的,中央委员和将军都有犯罪的,你怎么敢肯定机关里就没有几个害群之马呢?四总部有成千上万个干部,出一两个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尤其是这次项目评估论证是由孙进东负责的。别人他不清楚,孙进东他是太清楚了,酒囊饭袋,公子哥儿,吃回扣洗黑钱的事情他是完全能够干得出来的。
  一想到孙进东,岑立昊就觉得窝囊,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办这样重要的事情,简直是岂有此理。窝囊之后突然又想,就孙进东那样低水平的人,难道除了钱就摆不平了?那就更没水平了。用钱买钱的事情绝对不能干,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维护上级机关的尊严,保护上级机关的干部。
  2月14日上午9点钟,岑立昊把黄阿平叫到了师长的办公室,介绍了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和111师“跑部”的情况,分析了88师因消息闭塞动手太晚以及工作风格带来的被动局面,要黄阿平想办法。岑立昊说,“在这个问题上,111师既有硬件优势,更有软件优势,而软件优势看来是决定性的优势,因为硬件优势88师不亚于111师。现在是酝酿阶段,大家都不会公开地争,但都在暗中紧锣密鼓。评估论证小组主要负责人最近仍在111师,而至今未来88师一趟,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非常情况,必有非常手段。”
  黄阿平说,“师长是不是想让我到111师出一趟差?”
  岑立昊说,“信息时代,不一定事必亲躬。”
  黄阿平问:“是不是可以在内部情报上做文章,抓住暗箱操作的把柄?”
  岑立昊说,“这是必须的,但不是根本的。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暗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明。暗箱操作就是为了明箱操作,等他操作成熟自然就是明箱了。我们的对策就是帮助他们,提前把暗箱变成明箱。”
  黄阿平怔怔地呆了半晌,突然跳了起来,大叫:“师长,我明白了!”
  二
  范辰光以后把那天岑立昊和他的对话当笑话讲给刘尹波和翟志耘听。翟志耘说,“你们军人的思维确实根本上形势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市场意识寸步难行。”
  那是一个休息日,在赵王渡翟志耘的老兵俱乐部里,几个人喝茶闲聊。刘尹波知道岑立昊曾经想让范辰光攻关的事情,也知道这个问题最后是派黄阿平出马摆平的,至于怎么摆的,在88师是绝密,只有岑立昊、辛中峄和黄阿平知道,其他人也不好多问。刘尹波说,“老范以后你别拿这事到处说了,对你没有好处。”
  范辰光说,“我事后想想都后怕,我亏了没听老岑的,真的去了,事情做成没做成两说,老岑和辛大人恐怕怀疑我一贯搞这一套,是老油条了。没准还会因此怀疑我有经济问题呢。”
  刘尹波说,“这一层你早就应该想到。”
  范辰光警觉了:“老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刘尹波慢吞吞地说,“说法倒是没听说,反正你上次表演得不是太……怎么说呢?旁门左道不仅不能走,路头熟了也不行。是啊,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范辰光怔住了,看着刘尹波,半晌才说,“老刘,最近动干部,你得给我盯着点。咱们四大金刚,你和老岑一个正师一个副师,连老翟在地方都是政协常委了,我还是个正团。”
  刘尹波不吭气了,两眼落在电视屏幕上,那里正播放着时装表演节目,一群妖娆的高个子美女在镜头上扭来扭去,面料太薄,美女胸前的两砣白肉和肉上的豆豆隐约可见。
  范辰光见刘尹波没接他的话茬,有点尴尬,也把眼睛看着电视,换个话题说,“妈的像什么话,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她们敢这么穿吗?”
  翟志耘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吗?”
  范辰光说,“这种衣服,能出门吗?”
  翟志耘说,“时装嘛,代表一种追求,表演是一种宣传,也不是说马上就要穿上在大街上扭。”
  范辰光说,“你说这话有意思,好看不一定好用。”
  翟志耘说,“那只是个时间问题,领导时尚的东西,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
  范辰光说,“明天好看的东西,放到今天就不雅观。看看,整个是透明的,xx子乱跳,我估计这种时装在中国很难流行。”
  翟志耘说,“那可不一定,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偏偏有人敢穿你信不信?前段时间我这里来了个复员老兵,锔了一头白发,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后来他又来了几次,还带了几个锔黄的,锔红的,锔绿的,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只要他把钱花在我这里,他就是把脑袋锔成猴腚,我也照样欢迎他下次光临。”
  刘尹波一直没有参加他们对时尚的评论,但听他们议论,倒是也有一些心得。时尚这东西,就像翟志耘说的,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赶时髦也很有学问,见时髦就追,往往鹤立鸡群,很孤立,弄得不好就成为笑柄。但是老是跟不上时尚也不行,显得暮气沉沉,同样孤立。对待时尚的正确态度是结合实际审时度势,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古今中外未来综合考虑着用,关键要同所处的环境协调。刘尹波突然把这个想法同现实结合起来联想,他觉得岑立昊就像一个拼命追求时尚的人,不顾实际情况,不看周围的反应,往往一意孤行,像是大冬天里穿着超短裙的女郎。而范辰光则正好相反,就像在露天浴场上,别人都穿着袒胸露臂的游泳衣,他却穿着西装棉裤。这这两种人实际上都是不合时宜的。
  刘尹波现在有点替范辰光可惜,岑立昊虽然有冒进倾向,但岑立昊在88师有生存和发展的土壤,范辰光则全凭自己左右开弓上窜下跳地抗争,才终于有了今天。而从目前的形势看,再往上走,恐怕就更艰难了。
  由于政治部主任离职,姜梓森下团任职,最近上面有动议,要给88师超配一个副政委,刘尹波掰着指头算,在几个团政委中间,论资历和威望,应该轮到范辰光了。但奇怪的是,师里常委会从来没有议过这个议题,辛中峄不说,岑立昊也不说,他这个副手当然更不能说。但他总觉得辛、岑二人心目中已有人选了。
  刘尹波的分析没错,近两三个月以来,集团军政治部主任郑少秋已经跟辛中峄交换过几次意见了,也就是说,关于88师副政委的人选问题,打了几个回合,集团军推荐的是秘书处长林用三,被辛中峄婉言谢绝了,辛中峄说,“刘尹波副政委就是从集团军机关下来的,这次再下来一个,我们这些基层的政工干部就被堵死了。”
  郑少秋是从88师出去的,知道辛中峄为人敦厚,一般情况下不会不给上级机关面子,其实郑少秋也主张由88师党委自己推荐。
  辛中峄在同岑立昊议论增配副政委人选的时候,范辰光也是视野里重要的一个目标,但岑立昊态度迟疑,岑立昊忧心忡忡地对辛中峄说,“你是老领导了,也是看着、手把手地帮着我们这几个人成长起来的。对于老范,我何尝不希望给他个交代啊,上次钟参谋长来,在西郊机场,我真的想过,要把老范推荐上去。可是感情不能代表原则啊。”
  辛中峄说,“范辰光在部队反映还是不错的嘛,除了组织练兵差一点,但你要考虑,他毕竟是政工干部,不能过高地要求他的军事素质。”
  岑立昊,“恐怕还不仅是个军事素质的问题。我有种感觉,老范这几年跟地方、跟上面打交道多了,也油了,好的没学会多少,坏的恐怕学了不少。”
  辛中峄知道是上次议论跑课题项目,范辰光因为表现出谙熟黑道门路而引起了岑立昊的警觉,岑立昊好几次在他面前说,纪委要早发现问题早解决问题,要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以此保护部队保护干部,这肯定不是无端生事,而是有的放矢的。另外,岑立昊几次在辛中峄面前说过炮团政委高三明军政素质双优,那可不是随口说的,只不过考虑副政委直接归政委领导,所以岑立昊才没有贸然提出来,他在等待辛中峄提出来。辛中峄对高三明印象也很好,此人工作作风扎实,维护班子团结,有长者风范,同两任团长配合得都很好。但高三明学历太低,是个大专生,提起来有争议,这是当初郑少秋政委还没走的时候就议过的事情。
  五月一日那天郑少秋来看部队,又向辛中峄和岑立昊提出,鉴于把88师政治部主任离岗住校,宜早日定夺增配副政委人选,集团军党委尊重88师的意见,由他们推荐一个上报。
  辛中峄说,“郑主任也不是外人,我看就我们几个人先议个意向怎么样?”
  郑少秋说,“行啊,你们说,我听着。”
  辛中峄说,“高三明怎么样?这个同志政策水平、管理能力和思想作风都是很不错的,群众基础也好。”
  郑少秋说,“这个同志口碑不错,但是办事有点死板。这还是次要的,主要问题是学历问题,我们军区卡得比较死,大专生一般不进师以上班子。”
  辛中峄说,“范辰光怎么样?这个同志当团政委也五六年了,老同志了,有基层工作经验。”
  郑少秋说,“这个同志在集团军范围内影响不错,政绩也比较突出……当然,关键还要师里认可。”
  两人正说着,岑立昊在一旁笑了起来,也不说话,拿了一根香烟在鼻子底下嗅来嗅去,看着郑少秋笑。郑少秋被他笑得发毛,问道:“岑师长你笑什么?”
  岑立昊说,“高三明大专生,郑主任说他文化程度低,你问问辛政委,范辰光是什么程度?”
  郑少秋说,“这还用问吗?范辰光现在是我们22集团军学历最高的政工干部,而且是双学位,政治学院的硕士,指挥学院的学士。”
  岑立昊吃了一惊说,“不会吧,郑主任你问问辛政委,当年这个同志就是因为把小学文化改成初中文化,没能提干,曲折了很长时间。我在266团当团长的时候,也只知道他搞了个函授大专文凭,怎么转眼之间就双学位了?简直天方夜谭。”
  郑少秋不高兴了说,“岑师长,这些话恐怕还不太好随便说,对上下团结不利。再说,一个团政委是个什么学历,当师长的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个笑话。”
  岑立昊说,“本来就是个笑话。”
  郑少秋说,“岑师长,可不要给人落个官僚的把柄哦。”
  送走郑少秋之后,岑立昊和辛中峄在院子里转悠。岑立昊说,“辛政委,我原来还有点犹豫,但现在我觉得该下决心了,还是推荐高三明吧。这个同志可靠。范辰光确实让人放心不下。”
  辛中峄若有所思地说,“范辰光年龄也不小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岑立昊说,“我原来也有点顾虑,我听到过一些议论,说我看不起老范,老范呢,对我的尊重也是表面的,说这些年我和老范团结倒是团结,那是互相利用。我今天跟老首长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有点看不起老范,何止是看不起啊,我是真的不放心。”
  辛中峄沉吟着问,“那你想把他怎么办?”
  岑立昊说,“让他走吧,今年考虑转业。”
  辛中峄有点意外,问道:“就是因为他有个双学位?”
  岑立昊说,“老首长你想啊,双学位他都能搞来,还有什么他搞不来的?266团有人反映,光QW-709训练基地上那个‘金刚部队百战百胜’的牌子,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钱?说出来吓人,底价70万,陆陆续续填那个窟窿,已经花了上百万了。还有营建、开现场会、跑项目的费用,这里面个人有没有猫腻?老范在266团一个人说了算,他那样的人,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啊?我在这里说句负责任的话,你让纪委按那几封匿名信查一查,一查一个准。”
  辛中峄沉默了,他相信岑立昊的分析,可是真的查起来,麻烦就大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投鼠忌器,没谁不明白。范辰光如果真的有经济问题,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尤其是跑项目和开现场会,弄得不好还会牵涉到上级领导和机关。其实辛中峄手里也有匿名信,反映范辰光在翟志耘赵王渡老兵俱乐部里有股份,在266团大肆宣扬老兵俱乐部如何如何办得好,是老兵情感的家园,是新兵技术的学校,是没当过兵的人圆梦的温床,鼓动官兵到那里消费。这些话,辛中峄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
  岑立昊说,“也别查了,单凭这个同志的军政素质,凭着他的那一套捉襟见肘缝缝补补的工作作风,他已经不适应部队、尤其是不适应在266团政治委员的位置上再干了,再干下去,一害组织,二害个人。”
  三
  黄阿平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他利用干部科长的有利条件,首先从111师所在的D军区55集团军通讯自动化站物色了一名彰原籍的副营职工程师李勇勇,并了解到李勇勇新婚不久,家属随军工作安排搁浅以及李勇勇有改行搞行政工作的愿望等情况,然后就提了一堆慰问品,到了李勇勇在彰原市的家里,当着李勇勇老婆和老娘的面给李勇勇打了个电话,开宗明义地说88师要挖掘人才,要挖55集团军的墙角,岑立昊师长和辛中峄政委指示,88师干部科当前半年的工作就是要把李勇勇挖回到彰原市来。李勇勇在55集团军受到重视不够,之所以想改行搞行政就很能说明问题,一看家门口部队的干部科长亲自到家策反,首先虚荣心就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李勇勇跟黄阿平约定,利用五一放假的机会,回彰原市面谈。
  这一谈,就谈出了效果。李勇勇近水楼台,弄到了不少111师同孙进东等人往来的资料。黄阿平根据这些资料炮制了一则消息,大致是这样的:在全军掀起科技练兵的高xdx潮中,111师首长机关紧紧把握时代脉搏,深入研究世界军事变革最新动向,同时结合本部队实际,探讨开发机械化步兵作战单元数字化建设道路,提出了三退三进、原装套装、实兵虚编的设想,同上级机关的课题意向不谋而合,因此得到了大力支持。同时,在上述理论的基础上,111师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经总部有关论证评估机构检测实验,其功能先进于国际最新水平。作者署名为“扬威”。
  这则消息通过李勇勇之手粘贴在D军区内部训练局域网站“绿色潮头”页面上,然后又被总部“动态”网站转载。D军区司令部和55集团军分管训练的部门也发表了评论,认为111师动作迅速,下手准确,针对性强。
  某日,111师司令部参谋长秦万竖从网上看见了这则消息,秦万竖很得意,他跟师长孔宪政虽然是F国留学同学,但孔宪政对他一直不是很放手,觉得这个参谋长有点毛糙,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是秦万竖的得意之作。秦万竖跑到孔宪政的办公室,掩饰不住一脸喜悦,亲自上网点击,向师长报喜。孔宪政起初也没有反应过来,边看边交代秦万竖,要抓紧,要保密,不要掉以轻心功亏一篑,但说着说着孔宪政的脸色就变了,厉声质问这个扬威是谁。秦万竖一看师长变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答说不知道扬威是谁,但是稿源是从“绿色潮头”页面上出去的,只能是111师或者55集团军内部知情者,而且是能够在绝密网络里运作的高手。孔宪政眉头一皱说,“要仅仅是好大喜功报个喜讯也就罢了,我担心是有人故意发布这条消息。”
  秦万竖困惑地说,“谁吃饱了撑的多这个事啊。我觉得动机是好的,造势嘛,把生米做成熟饭。”
  孔宪政说,“好,你这个造势说得好,加大火力把饭煮熟那当然好了,怕就怕有人故意提前掀锅盖,把我们这锅饭做成了夹生饭。”
  秦万竖一听这话有点悬乎,说,“不至于吧?就这一则消息,就把我们的饭搞夹生啦?”
  孔宪政说,“老秦你还没有研究透,你来看看这个消息,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不谋而合,一个是检测实验。不谋而合是什么意思,换个说法就是照葫芦画瓢,也就是说,这则消息暗示了一个信息,111师的数字化作战单元设想是根据总部课题意向制定的,那么在考核几个野战师、最后确定试点部队之前,总部的意向是保密的,我们为什么就能做到不谋而合?这岂不是暗示我们窃取总部意向或者有人透露这个意向吗?第二,说111师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经总部有关论证评估机构检测实验,其功能先进于国际最新水平。情况确实如此,但这也是保密的,因为论证、评估和检测实验都没有正式启动,这等于是向全军公布,其他的野战师都还在摩拳擦掌,比赛还没有开始,胜负已经内定了,这就暗示着有人暗箱操作。那么是谁?一目了然啊!”
  秦万竖这才听出玄机,顿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但仍然怀着侥幸心理说,“也许就是那个扬威同志的……认识水平,不至于是有人刻意提示吧?看文风不像啊,如果真是蓄意而为,他干吗不把话挑明了说,而是正面报道呢?”
  孔宪政说,“是啊,这是个疑点。但愿它就是一个消息。我们可以从最好的方面想,但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也许……”孔宪政的脸色又严峻下来,站起身体背起了手,眉头皱了很久才说,“也许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如果他直接把问题点明了,就说某某某部队使手腕争夺课题,某某某评估论证机构暗箱操作,这就等于是告状了,告状者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无非是那几个同样觑觎数字化课题的野战师,像这样明火执仗互相拆台效果并不好,搞得不好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他高明就高明在他不告状,他让人感觉是你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你自己迫不及待地表功张扬,你自己大火做饭,得意忘形自己把自己的锅盖掀开了,这锅夹生饭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他们则可以顺理成章地坐收渔利。”
  秦万竖说,“哎呀,听师长如此这番分析,还真像有人搞鬼,可他是谁呢?”
  孔宪政仰脸看天,突然一偏脑袋,问秦万竖,“咱们那批留洋的同学,有几个在野战军?”
  秦万竖说,“大都在师长师参谋长的位置上。”
  孔宪政说,“岑立昊是88师师长,王学慎是44师师长,谭有生是77师师长,杨国放是99师师长……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秦万竖说,“估计都有可能,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
  孔宪政说,“恐怕最有可能的是老岑,这狗日的对数字化最痴迷,而且从手段上看,也像他的风格。老秦,你要密切关注,防止意外。”
  秦万竖说,“要不要跟孙副局长通报一下,有个思想准备。”
  孔宪政断然说,“No,别搞得沸沸扬扬,没事找事乱了自己的方寸。”
  后来的情况果然印证了孔宪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就在那篇消息在军内绝密网上公布不久,几大战区的主力野战部队44师、77师、88师、99师都纷纷往总部打电话,询问考察评估还没有开始,为何就把课题定到了111师,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幕,是不是某个首长直接点将的,如果直接点将了,还要我们劳民伤财地准备什么?这种暗箱操作到底是因为什么?
  接到电话最多的是宫泰简,宫泰简开始不明就里,等他到网上看了那则消息,就知道孙进东又把事情搞砸了。好在这项工作没有进入实际操作阶段,还没有造成后果,顺水推舟,干脆公开考察论证,以示高级机关光明磊落的作风。
  最后的考察评估论证一揽子工作于这年的八月份开始,88师稳操胜券,终于把数字化单元作战课题的任务弄到了手。
  四
  就在88师和111师逐鹿中原争夺数字化单元作战课题的同时,另一个战场的战斗也正在洗剑山下高科技训练基地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那就是“数字化步兵营火力配系”软件开发工作。具体地说就是设计BIC魔方:便携式区域载波——数字化作战单元与支撑系统区域对接的最后工序。
  朱定山教授带领姜晓彤、李勇勇、张京民等人,经过四十多天的寻找,决定采用“赫氏焊接定理”,此定理的最大优点是可以利用普通计算机甚至是隔代落伍计算机的原材料,进行拆装组合,三点对接,微量驱动,从而变成重不足一公斤、体积不过如普通电话机般大小的数字化传真机。朱定山把这种未来的装备命名为BIC魔方,其功能兼具综合探测显示、自动定位、自动预警以及高效的通信能力,即“士兵C4I系统”,可以将各种文字、图形、图像、声音等信息转为二进制数序列形式的数字电信号,经计算机编码处理并由信息数字设备传输到指挥所后,再由计算机还原成所需要的文字、图形、图像、声音、数据或控制指令。一旦研制成功,配备到每一单兵,将极大地提高传统武器的自动化程度和协同作战能力,延伸“火力臂”,在地面战场上形成一个从侦察监视、发现目标、决策打击、指挥控制到“软”“硬”杀伤的一体化地面作战系统。通俗地讲,就是把每一个单兵都变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声传千里、能打会躲的现代斗士,除了不会腾云驾雾和七十二变,其他能力不比孙悟空差多少,有些方面孙悟空恐怕还望尘莫及。这不是神话,这样的部队在发达国家里早点投入战争实践了。
  目标是很振奋人心的,但是,真正要把BIC魔方研制成功并装备到88师,委实是一件高难度工程。总参N部基本同意接受岑立昊的申请,拨给经费尽快完成师、团两级指挥支撑体系。同时,军区司令部专项拨款三百万,钟盛英希望88师最先攻克最后的难关——RUK对接参数。这个参数的难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一块不到零点零二平方厘米的面积上,有一万一千七百多组数据需要加减乘除,要运算十八万多次,答案就在这十八万多次运算里。然而,这可不是体力活,在十八万多次运算里,只要有一次失误,那就前功尽弃,还得重新开始,还是十八万次。用姜晓彤的话说,这比大海捞针还难,因为大海捞针你大概还知道针的位置,你手里还有个家伙。而这个RUK对接参数你不知道它在哪里,除了机械地坐在计算机旁,在数字的海洋里一遍遍漫无目的地计算,别的没有什么好办法。
  朱定山为嘎尔玛参数伤透了脑筋,快六十岁的人了,成天像个小学生,物理学家快变成数学家了。他正在实验UKU的数列排序法,一旦成功,就是通向嘎尔玛参数的最佳捷径了。
  岑立昊倒是从不催促,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表示他的急切。自从去年这项工程上马之后,他就经常到BIC工作室来问寒问暖,关照朱定山教授的健康和休息情况,还一次次地拉着朱定山到健身房下围棋,说是陪教授换换脑子。岑立昊从来不问一句关于嘎尔玛参数的话,但他越是不问,朱定山就越感不安。朱教授敬重这个年轻的师长,这个师长不会玩嘎尔玛参数,但他会玩心理战,他只要人在洗剑,就天天到BIC工作室来一次。他来干什么?其他技术问题都攻关了,课题经费已经划拨了,军区的经费也到位了,连“数字化营”的编制结构都有了雏形,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他这个嘎尔玛参数了,一旦成功,马上生产,装备下来,即便支撑体系暂时还不能配套,但有了一个数字化作战单元,感觉也势必大不一样。他一个踌躇满志的师长,能不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吗?
  岑立昊着急只能是着急而已,朱定山的着急才是具体的。
  这一天尽管是星期天,但朱定山还是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后,穿一身没有肩章的马裤呢军装,沿着一条砂石路向山上做慢跑运动。
  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喘气。眺望远处,白雪皑皑,山峦隐约起伏。俯瞰山下,洗剑山下的营区似乎还在沉睡。
  就在这片山下,在一个卫星也很难察觉的山坳里,集中了一批精英,几乎与世隔绝,却又洞悉全球风云,几乎听不到那种连营的号角了,却又酝酿着战争的壮阔。这同样也体现了年轻师长的魄力和远见卓识。跟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也感到了年轻。年轻的师长会说话,说他本身就是集成了千万个元器件的动态存储器,他的价值就是四两拨千斤的价值。那么,现在还不释放能量,更待何时?山下,一个兵强马壮的教导队正在跃跃欲试,又如嗷嗷待哺的幼狮虎崽,就等他的RUK对接参数了。他能够想象得出来,当这个参数清晰了之后,当他的BIC魔方——便携式区域载波器交给这些兵的时候,会爆发出怎样凶猛的威力。每当想起这一点,一种豪迈之情就油然而生,一种天降大任临战受命的自豪感会激活浑身的血液。他当然年轻,他没有理由衰老。
  身后有了动静。近了,就看见姜晓彤哈着热气跑上来了。姑娘的小脸蛋儿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被衬托得红润娇嫩。姜晓彤这段时间也是怄心沥血,连日跟计算机过不去,为了岑师长急需的BIC魔方,她几乎把令她心驰神往的国际关系大学都给忘了。过去泪为国际关系大学而流,现在心血全流在BIC上。过去梦里见到的是那些风度翩翩智慧机敏的外交家,现在梦中净是奇奇怪怪的代码,还有手里拿着奇怪玩意儿的士兵。
  姜晓彤老远就打招呼:“朱教授,干吗起来这么早啊?今天天气不好,不会有日出。”
  朱定山说:“人老觉少,我睡六个小时已经很奢侈了。”
  姜晓彤说:“教授,您昨天让我做的五维曲线已经做好了,TR突破还是没有成功,通道可能不在这里。”
  朱定山说:“噢,今天把马尔德编程再分解一次,看看第三条线有没有FDS。”
  姜晓彤答应了一声,说:“教授,您不能老站着,当心感冒。您这个高配置的动态存储器要是出现短路了,我们岑师长还不找我麻烦啊。”
  朱定山说:“人老骨头硬,越老越有劲,我虽年纪大,但是没有病。时不我待,岂敢生病啊!”
  姜晓彤说:“哈,教授您还会作诗呢。不过您这诗作得实在不怎么样。”
  朱定山哈哈大笑:“我这叫什么诗,顺口溜。这样好的雪景,在城里还真难得一见,诗人见到这样的风景,那诗情画意就像油井,呼呼地往外冒。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姜晓彤说:“教授您作诗不行,吟诗还满像回事,抑扬顿挫,起伏跌宕,很有味道呢。”
  朱定山说:“那当然,当年,我还是学生会的文体骨干呢,会朗诵,会下棋,班级前三名。不过嘛,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是走下坡路了。”
  姜晓彤说:“教授您可别这么说。我们师长说啊,您现在正是成熟期,正处在黄金分割线上。”
  朱定山说:“姜晓彤,你是不是很崇拜你们师长啊?”
  姜晓彤说:“说崇拜恐怕夸张了点,但是我真的很……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敬重。我们师长优秀吧?”
  朱定山说:“说优秀恐怕也夸张了点,但是你要说他不优秀,那就更夸张了。反正我是被贵部尤其是你们二位蛊惑了,老老实实地给你们打工。”
  姜晓彤说:“您老人家是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打工噢,我们师长说,您的工钱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这个价码够高的了吧?”
  朱定山说:“看来你这个师长是够有凝聚力的,我的学生现在已经变成他的小卫星了,言必谈我们师长如何如何……”说到这里,朱定山突然凝重起来,收敛笑容,双眉一皱:“哎,晓彤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姜晓彤怔了一下:“我没说什么呀,我就是说您老打工的价格不菲……”
  朱定山说:“不,不,不是。再往前想。”
  姜晓彤说:“那就是说我们师长优秀。”
  朱定山说:“还不是。看看,我这个脑筋啊,老了,真是老了,灵光一现,稍纵即逝,捕捉,跟踪,失之交臂,瞬息万变,飞翔,它到哪儿去了呢?”
  姜晓彤呆呆地看着朱教授,朱教授自言自语,若有所思,聚精会神,又像是胡言乱语,疯人疯语。她吓坏了,迅速做出判断,恐怕是朱教授连日操劳过度,弦绷得太紧,神经出问题了。姜晓彤失身喊道:“教授,您怎么啦?”
  朱定山没有理睬姜晓彤,旁若无人地一边踱步一边点头,然后又摇头。终于,朱教授的步子停了下来,两眼望着姜晓彤,放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黄金分割,对,就是黄金分割。晓彤,立即下山,打开UU文件夹所有备份的子目录,查找TY的原始数据。”
  五
  接到翟志耘和陈春梅两口子郑重其事的邀请,岑立昊有点踌躇,虽然那个老兵俱乐部的主意最早还是他给翟志耘出的,但是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亲自光顾过,他也知道,自从实行双休日之后,刘尹波、范辰光、韩宇戈甚至马复江等人都经常到赵王渡去休闲,但他始终认为,作为彰原市驻军的最高长官,他不能轻易去,他去了,就会被翟志耘利用。
  岑立昊踌躇再三,给翟志耘打了个电话:“什么主题?”
  翟志耘说:“无主题变奏曲。来吧,就你一个人来。”
  岑立昊想,一个人去,那就是不带林林了,估计也不是狗屁四大金刚聚会。按以往的习惯,所谓的四大金刚聚会,都是带老婆的。岑立昊说,“不说清楚不去。”
  翟志耘说,“来了就知道了,不来会后悔。”
  岑立昊更加觉得蹊跷,但最后还是决定去,哪怕是鸿门宴呢。岑立昊说,“那好,我吃过晚饭去。”
  翟志耘说,“行啊,怕我的饭不干净,那就悉听尊便。”
  在家里吃过晚饭,岑立昊跟林林说,“翟志耘让我去一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说去不去?”
  林林现在已经调到集团军自动化站当站长,这段时间正在88师休假。林林说,“自从你回来当了师长,你们那四大金刚就疏远了,老岑,也别太清高了,忙里偷闲,还是联络联络感情吧。”
  岑立昊说,“我分析,翟志耘这时候请我去,恐怕跟范辰光有关。”
  林林说,“你真的要让范辰光转业?”
  岑立昊说,“你别问了,这件事情你还是不掺和的好。”
  林林看着岑立昊,神色有点黯淡,说,“老岑我知道你从来不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里,可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有人说,你们四大金刚从来就是互相看不起,就是因为范辰光敢于提你意见,你就容不得他。”
  岑立昊勃然变色,说,“林林你怎么也听这些谣言?范辰光的问题不是跟我的关系问题,这个同志已经非常不适应部队工作了。我提议让他转业,既是爱护部队,也是保护他本人。”
  当晚,岑立昊带着一副很不舒服的心情,自己开了一辆三菱越野车出门了。还没到赵王渡,手机响了,是翟志耘打来的。翟志耘说,把车停到桥头上,从东头那条路往前走。
  岑立昊吼道:“搞什么搞?神秘兮兮的?”
  翟志耘说,“我敢神秘兮兮的吗?是有人这么布置的。”
  岑立昊说,“不会是绑架吧,绑架人民解放军的师长,那是要枪毙的。”
  翟志耘说,“师长大人放心,正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才让你弃车步行的。”
  岑立昊无奈,只好按照翟志耘说的,把车停在桥头,刚停下,就看见陈春梅过来了,笑盈盈地说,“师长大人,把车钥匙给我,免得车子在这里显眼。”
  岑立昊没好气地说,“你们搞什么鬼,屁大的事都像地下工作,钱多了有什么好,整个是蝙蝠心态。”
  陈春梅说,“想当年我约你出来,想跟你搞对象,结果你把老翟派来了,反而促成了我们这一对资产阶级暴发户的姻缘。当年我是有心栽花花不开,难道你就不想重演当初你盼望的那一幕?”
  岑立昊失态地叫道:“难道是她?”
  陈春梅笑道:“她是谁啊?”
  岑立昊说,“老陈你把我的车开走吧,我自己转转。”
  说完,把钥匙扔过去,也不管陈春梅怎样反应,甩开大步,下了石桥,急匆匆地向东走去。此时已是月明星稀,身后灯火逐渐隐去,一个空荡荡风轻轻的小草地便扑面而来。这已经是秋天了,空气里弥漫着收割后的田地的气息,脚下有轻微的尘土卷起。岑立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终于,他看见在前方快要接近西跑道边缘的那条小路上,隐隐约约立着一个身影,他的心跳立即加快了。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同他见面,更顾不上想她为什么会同他见面。
  显然,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也知道正在向她走来的是谁。远远地,他看见那人影动了一下,像是慢动作舞蹈般的旋转。在离她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他站住了,看着沐浴一身月光的她,她好像穿着连装裙,就像怕冷似的抱着膀子。四目相对,穿越了月光,穿越了时空,静静地,像是无声抖动的河流。终于,他开口了:“是你吗?”
  “是我,是我,你……真的来了。”她的声音很轻,细若游丝,让他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寻找已经飘逝的梦。”
  “是你吗?”
  “是我。”
  岑立昊猛地向前跨了两步,抱住了她的肩膀,她却把头一偏,避开了岑立昊的目光。
  岑立昊惊呆了,站在他面前的女体是陌生的,宛若幽灵,又像一个风吹即倒雨淋即散的组合物,苏宁波的丰盈和圆润在这个组合物上荡然无存,捧在岑立昊的手上,轻飘欲飞。岑立昊想看清她的脸,但她像一只受伤受惊的动物,竭力地把脸部深藏在岑立昊的臂弯里。
  “对不起立昊,别看了。”
  “宁波,你怎么啦?”
  “立昊,我只能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样子来见你。可是,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请你原谅。”
  岑立昊的心在颤抖,语无伦次地说,“宁波,别这样,这到底,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翟志耘他们……”
  “立昊,看看天上,这月亮给了我们一半,还有一半它在那里啊?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真的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命啊,到了我这一步,就信命了。”
  一股热血涌上了岑立昊的脑门,他扳着她的肩,想把她的脸扳过来,非要看个清楚不可。她开始拒绝,但她的力量太微弱了,终于,她的脸与他的脸相对,他静静地看着她已经失去人形的脸,一言不发,她仰起脸来,伸手在头上掠了一下——她那掠头发的动作,曾经是那样的妩媚,那样的温馨——他看见了,在她掠过的地方,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片空白——她戴的是假发。他的眼睛被灼痛了,他闭上了眼睛,倏然,大滴大滴的热泪像珍珠一样砸在她的脸上。他一用力,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宁波,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幸福吗?我是,虚荣心,自尊心,还有上进心,还有恨……这一切的一切,把我的心变得冰冷一块,我是个男人,可是我缺乏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量,我发誓不再见你,不再想你,绝不打听你的消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草场还是那片草场,月光还是那片月光,秋风还是那样的秋风,可是,星移斗转恍如隔世,那个健康的、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呢?那个歌声甜润步伐轻盈俏皮的女孩呢?那个手臂像葱白一样健康敏捷的女孩呢?那个淘里淘气把他画成腿短脑袋大的“团座”的女孩呢?岁月无情,生活无情,疾病无情,说到底,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啊,美丽是多么的短暂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段初恋的情感,一份苦涩的回忆。
  坐在赵王渡东边冰凉的西跑道边上的草坪上,苏宁波向岑立昊讲起了她这二十年的经历。就在她同那个叫章直达的画家婚后不久,一次梦里她叫出了岑立昊的名字,章直达当然知道岑立昊是谁,但是章直达没有流露,章直达以不断更换画室的女模特并把女模特带上床、她和他共同享用的双人床,作为对她梦中呼唤的回答,夫妻间的冷战持续到1997年,那一年岑立昊正在F国YKT军事学院留学,章直达和苏宁波当时在俄罗斯,过着穷困潦倒的勤工俭学生活,后来章直达得到消息说岑立昊也在俄罗斯,一次苏宁波参加一个女友的派对,因身体不适留宿女友家中,章直达一口咬定苏宁波去会岑立昊了,酗酒之后大打出手,导致苏宁波大出血,以后血小板不断减少,以至于满头青丝化为乌有。直到去年,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苏宁波回国求医。这个消息被陈春梅知道了,陈春梅拉着翟志耘到北京把苏宁波接了过来,遍访彰原市民间中医,已经在洗剑的一个小镇上住了半年了,过着隐居的生活,病情才算没有继续恶化,但仍然没有根治,时好时坏。
  岑立昊说,“我在俄罗斯买过你的一幅油画你知道吗?”
  苏宁波说,“就是那幅油画惹的祸。那画都是章直达偷出去卖的,你买的那幅画根本没有人要,我越是闹着找,章直达越是起疑,跟摊主说十美元就卖。摊主倒是规矩,按百分之三十提成,把二百一十美元给了章直达,他更加怀疑了。你不知道那个摊主那天看我的眼神有多巴结,一幅本来没指望卖出去的画他就赚了九十美元。但是我们后来没有再跟那个摊主联系了,章直达认为他可能就是我跟你取得联系的渠道。”
  岑立昊说,“其实我第二天就回F国了,我那样说,只不过是在摊主那里抬高你的身价。我是想帮你,没想到害了你。”
  苏宁波说,“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命运,我对我的错误选择付出的代价,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岑立昊说,“翟志耘这两口子倒是仗义,可他们为什么瞒着我?瞒了这么长时间,太不应该了。”
  苏宁波苦笑着说,“那不是他们的错,那是我请求他们保密的。立昊,你看我这个样子,我真不想让你看见。可是,我还是想见你,我孤独,我害怕,我不会活得太久了,我得见你最后一面啊。”
  岑立昊说,“宁波,别再回到那个小镇了,要相信科学,我今天就回去跟林林商量,把你送到上海去,我有一个战友,在上海市卫生厅工作,我要帮你找回你自己。”
  苏宁波苦笑着说,“我的病我知道,国外的医疗条件不比国内的差,也是无能为力。我还是留在天都山吧,就是死了,我也想死在我熟悉的土地上。”
  岑立昊说,“别说傻话了宁波,就这么办。”
  苏宁波说,“立昊,你要是爱我,请你尊重我,让我平静地生活,让我平静地死去,这也算是我们的爱情善始善终了。”
  岑立昊说,“不,你一定得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苏宁波说,“我何尝不想活着啊,我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岑立昊说,“翟志耘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会感谢他。”
  苏宁波苦笑,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见你,我连报恩的想法都没有了。”
  岑立昊说,“宁波,你暂时安心在那个小镇上养病,我还是要给你想办法。等着我,我会去看你,会去接你。”
  苏宁波说,“不,你绝不能去,翟志耘也不会带你去,除非我死了,或者我的病好了。”
  六
  忙里偷闲,黄阿平结婚了。
  女方是彰原市公安局的干部,基本上是媒妁巧言,彼此看看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结婚了。这次快速行动也是为了落实岑立昊的指示,尽快结束一个干部科长的鳏夫生活,所以整个恋爱过程没有多少浪漫故事。婚后,倒也情投意合。
  黄阿平的事业已经进入到高峰境界。去年秋天,岑立昊指定干部科副科长王春生留守师部主持干部科的日常工作,黄阿平则被抽调到“陆战思想政治效能研究中心”,担任副主任,主任是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而姜梓森大部分时间是在师政治部,黄阿平实际上就是这个中心的主任。他的手下有五名军官和两名计算机操作员,重点任务是对全师军官综合素质进行量化分析,内容是政治素质、专业水平、组织能力、应变能力、体力、新知识接受能力以及心理素质、性格倾向等等。黄阿平将要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对营以上军官进行摸底测试,方法有面谈,群众评估,电话答辩等手段。岑立昊规定他在五月一号以前要拿出一份综合报告,除了依据翔实的情况反映,还应该对高技术战争条件下的陆军地面部队干部配备工作提出行之有效的设想。岑立昊说,对一个军官的使用,要做到三、五年早知道。今天提拔到一个位置上,就要对三、五年后的发展心里有数。爱护干部,要为他的长远发展铺设道路。如此之高的要求,黄阿平的工作量自然十分巨大。这些工作虽然繁琐一点,但多数属于案头工作,倒也累不死人。黄阿平最头疼的还是范辰光的转业安排问题。
  范辰光终于转业了。关于范辰光的转业有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范辰光写了岑立昊的匿名信,想扳倒岑立昊,结果弄巧成拙,被岑立昊回马一枪杀得人仰马翻。也有人说,范辰光在团政委的位置上敛了一笔钱,到军区跑关系,被钟盛英参谋长骂了个狗血喷头,钟盛英一怒之下,下令让他转业。还有人说,范辰光同彰原市大老板翟志耘是结拜兄弟,翟志耘出钱出面帮他在彰原市买官买了个好位置。
  其实都是扯淡。
  范辰光转业,注定是要折腾出一番风波的,这一点不用怀疑。岑立昊、辛中峄找范辰光谈话的时候,黄阿平作为干部科长也在场。岑立昊是这么说的,“老范,是我向常委提出让你转业的,常委内部有不同意见,现在我们征求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范辰光说,“征求我个人意见如果有用,我表示拟不同意。如果是决定,我服从。我先请岑师长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让我转业?”
  岑立昊说,“你的思路,你的工作能力,不适合在战斗部队担任领导。但可以在地方发挥。”
  范辰光说,“论思路,所谓的不适合,也就是同你岑师长不对路。论能力,用你的话说,杜朝本更不适合在部队。看看你的考核记录,还有很多比我差得多的人。”
  岑立昊说,“这是事实。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他们是不如你,但是他们没有阻碍师党委的决心。”
  范辰光说,“那你认为我是绊脚石了?”
  岑立昊说,“阻碍或者干扰,思路跟不上,能力越强制造的阻力越大。”
  范辰光笑了,说,“老岑你还算知人善任。关于我转业,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你们就酝酿了,看来老岑你确实不容我了。”
  岑立昊说,“最终的决定权在常委和上级党委。”
  范辰光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何必赖着不走呢。老岑,我成全你,我这个绊脚石自己滚蛋。但是咱们把话说在前面。我已经是六年的正团了,而且是建制团的政委,不是技术干部,不是机关干部,转业可以,但不能降职。在部队我是正团,在地方我要正处,而且必须是实职。否则,我这个转业干部你很难交出去。”
  岑立昊说,“老范,你也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了,说话要有风度。组织上自然会尽力把你安排好,但你自己不能无理取闹。”
  范辰光一拍桌子说,“老岑,岑立昊同志,我怎么转眼之间就成无理取闹了?不是你处心积虑让我转业,我会在这里无理取闹吗?你们看着处理吧,我等着。”
  说完,居然摔门而去。
  这以后就苦了黄阿平了。岑立昊给黄阿平布置的任务,一定要把范辰光安排好,哪怕让他当省委书记,只要离开88师就行。黄阿平绞尽脑汁,找了不少关系,最初给他联系的是他家乡河南省某市农业学校纪委书记,实职副处,被范辰光一口回绝。然后又给他联系到他家乡县,常务副县长,范辰光还是拒不接受。
  实在没有办法了,岑立昊又追求快刀斩乱麻,最后只好动员辛中峄一起出面,去找彰原市现任市委书记于庭杰。
  于庭杰一听范辰光的条件,连连摇头,说:“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部队的官也是上得太快了。这个小范,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是副厅级,他是副营级。这十多年下来,我从副市长到常务副市长,到市委副书记,到市长,到市委书记,看起来升了四级,实际上就是从副厅到正厅。可是你们呢?辛政委那年是团长,现在是师政委,扎扎实实的两级,你岑师长呢,那年是团参谋长,扎扎实实的升了三级。小范也是三级。”
  岑立昊说,“所以要降职安排啊,但是于书记,我要是转业了,你给我安排一个副局长都行,可是我希望这次你做做工作,网开一面,老范的职就别降他的了。”
  于庭杰说,“一个团政委,要求不降职,还要实职,我从哪里去给你们搞这个实职啊?”
  岑立昊就开动脑筋,口若悬河地历数范辰光的种种优秀,说:“这个同志工作有魄力,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难得的领导人才。”
  于庭杰说,“既然这好那好像一朵花,你们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啊?”
  一句话,又把岑立昊僵在那里,最后只好说,“这个同志能力确实不差,就是不太适应部队工作,但是在地方,他那一套风风火火的路数还是可以大显身手的。”
  辛中峄也说,“当年在范辰光的婚礼上,你于书记可是当着88师许多干部的面表态,像范辰光这样的,有多少接收多少。”
  于庭杰说,“是啊,我是说过,问题是要求也不能太离谱了吧?我们彰原市的干部有的一个职务干到退休,你凭什么一职都不降,还要实职,真是太过分了。”
  好说呆说,软缠硬磨,再加上翟志耘确实从中斡旋了一把,过了半个月,于庭杰总算松动了,给岑立昊打电话说,“88师给彰原市做出了不少贡献,这个范辰光我们就要了,先安排在工商局,当党组书记兼第一副局长,正处实职行不行?”
  岑立昊开始还有点嘀咕,怕老范继续刁难,岂料跟范辰光一通气,范辰光喜出望外,说,“行啊,老岑,你把我当垃圾甩了,没准把我甩到聚宝盆里了。那咱们就各走各的道吧,我去!”
  直到此时,黄阿平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干净催办手续,生怕夜长梦多,岂料范辰光比他还积极,手续还没办全,就到彰原市工商局上班去了。这一去,还真的趟出了一条阳关大道,仅仅过了九个月,就取代了局长,坐上了彰原市工商局局长兼党组书记的位置,坐骑换成宝马,只要在街上遇到岑立昊的三菱越野车,呼啦一下就超了过去,威风得一塌糊涂。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