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作者:秦殊然    更新:2021-12-22 03:17
  往之还记得甲流刚出现的时候,她不知道什么叫甲流,就去问何颖颖。
  何颖颖一本正经的说:“甲流吗,甲流就是一种很神秘很神秘的病症,只有你得了,才会知道。”
  往之被何颖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寄望于何颖颖恐怕是不行的,于是自己爬上网去查。
  “甲型H1N1流感又称为A(H1N1)型流感,旧称人感染猪流感。
  2009年4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和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宣布,一致同意使用A(H1N1)型流感指代当时疫情,并不再使用“猪流感”一词。H1N1指代病毒表面的糖蛋白。H代表红细胞凝集素,共有1-15个类型,N代表神经氨酸苷酶,共有1-9种类型,“猪流感”病毒H和N均是1型,因此称为H1N1。中国卫生部门则相继将原人感染猪流感改称为甲型H1N1流感。中国卫生部2009年4月30日发布2009年第8号公告,明确将甲型H1N1流感(原称人感染猪流感)纳入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管理的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管理的传染病分为甲类、乙类和丙类。其中甲类是后果严重传染性最强的传染病,依次递减。甲类传染病包括鼠疫和霍乱。乙类传染病包括传染性非典型肺炎、艾滋病、病毒性肝炎等20余种;丙类传染病包括流行性感冒、手足口病等10余种。”
  在往之百度到了大段的资料后,终于知道,原来甲流就是猪流感。
  据说潜伏期有七天。也就是说隔离也就隔离七天。
  往之想,那还好,就七天。
  可是……
  坐在出租车上,往之第一次觉得出租车这样交通工具出现的合理性与必要性。想当初她还和何颖颖争论着:“出租车摆明了就是浪费钱的工具,穷人只能坐公车,富人自己有车,要出租车干吗!”
  何颖颖还说:“你这丫头,这世界出现一样事物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往之很不屑的说:“是吗,难道出现病毒的道理就是灭绝人类吗?”
  一路上,红灯停,绿灯行的,往之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红灯。看到红艳艳的灯亮闪闪的,往之心里就特别怨恨,这怨恨像是在梅雨季节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发霉了的时候。
  下了车,也来不及和出租车司机谈价格,随手抛了一张红艳艳的毛主席就冲进医院了。这大概是往之坐出租车最挥霍的一次了吧。
  冲进市郊的疗养医院,发现里面人来人往,有穿着病号吊着点滴由着护士扶着缓步行走的病人,有匆匆来去挂号的病人家属,有带着各种病痛匆匆赶来赶去的病人……
  往之一向没有方向感,也不知道该往那边走,盲目的跑来跑去。终于逮到一个护士,也来不及说什么前言后语的了,直截了当的说:“那个,那个隔离区在哪?”
  那护士估计忙得快疯掉了,像个傻子,呆站着,急得往之差点没跳起来。
  “好像,好像是最最前面那幢。”
  往之顺着那个护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幢比较古老的楼,高高的耸立在距这幢主楼几公里的地方。四周围着红色的禁止条幅,风一吹,红色的禁止条幅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灼伤了她的眼睛。
  往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那幢楼下。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拦着她,透过层层厚实的口罩里发出没有温度的声音:“这里是隔离区,不可以进去。”
  往之急了,说:“那个,昨天车祸进来的那个人……”
  “小姐,这里是隔离区。”那个医护人员并不理往之的话,他只是再一次重复一遍他所说的话。往之蹙了蹙眉,心里止不住的焦急,不安,以及难过。咬着唇说:“那个,我可不可以进去。”
  “小姐,里面都是可能患有甲流的病患。很危险。”
  “我知道!”往之急得直想骂人。那个医护人员还是不依不饶的拦着。
  往之火气上来,想硬冲,那医护人员也没想到往之会硬往里冲,吓了一大跳,忙喊了起来:“里面的人拦住那会小姐,快点,快点。”
  大约三四个包裹着严实的医护人员冲了出来把往之连拖带拉的带了出去。
  往之像疯子一样说:“丫的,你们放我进去,我要进去。”
  那些医护人员大约是见惯了病患,只说:“小姐,如果你再无理取闹,那我们只能把你请出医院了。”
  往之看着这四五个像木乃伊式的医护人员,知道自己是硬冲不进去了,只好说:“好了好了,我不进去了。”怏怏的转过身去,却还是想再试一试,一转身,那四五个人像堡垒一样站成一排。
  往之自知无戏,只好掉头走开。
  打电话给何颖颖,那头何颖颖吓了一跳说:“孩子,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时事了?”
  往之无奈的说:“得,别给我提时事不时事了,你说我要时隔离区有没有法子啊?”
  何颖颖极其无奈的说:“往之啊,你是不是傻了,这可是和生命息息相关的事情啊,我要把你弄进隔离区不就是害了你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行了,你给我句话,行不行?”往之烦了,只说一句。
  何颖颖也只说一句:“不行,我没办法。”还补了句,“我是真没办法,你要让我给你想办法在某个医院里找份工作那还成,进隔离区,您饶了我吧!”
  往之恹恹的挂了电话。何颖颖也算是混出了门道的人了,连她也没法子,似乎只有一个法子了。
  就是,她自己得甲流!
  在大街上闲晃着,看着人潮,心里猛得有一种得病的冲动。可是,昨天的胃痛又让她明白,得病是非常不好受的一件事情。何况还是甲流,简直是生死未卜的病症。
  记得小时候生病。小小的感冒就会让她有痛不欲生的感觉。伏在父亲的怀里,父亲总是慈爱的说:“往之别怕,会好的,会好的。”可是她不信,固执的认为那些病痛会在身体里纠缠不清,她甚至觉得那些病痛像是海底的水藻一样,缠着美人鱼的脚,让美人鱼再也爬不上岸,找不到王子了。
  她总是看着点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的时候,心生举丧的说:“爸爸,我会不会死啊。”父亲总是摇摇头,宠溺的说:“傻孩子,你才不会死呢。你会慢慢好起来,然后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
  可是,往之不信,总是以为父亲在欺骗她。她每一次坐在医生的面前,就看到医生铁青着脸,一点温和表情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就像电视剧里得了重症的人一样,无药可医了。医生给她量体温,看她的心跳以及脉搏。可是她很怕,觉得那样就是在伤害她的身体,会让她更早一天的到底另一个地方。
  于是,父亲只得不厌其烦的告诉她:“傻孩子,你才不会死呢。你会慢慢好起来,然后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
  往之忽然想起父亲过世时候的模样,形容稿枯,像是被抽干了的麦穗,一点生气也没有。父亲仍然面带笑容,温柔和善。他始终是相信有神,有上帝存在的人,从没有一刻鄙弃过自己内心的信仰。他相信,善良的人会抵达天堂,邪恶的人会被神厌弃而被送入阴暗潮湿的地狱。
  “往之啊,爸爸以后不再了,你也要好好的长大啊。”
  父亲并没有苛求她做到幸福,或者完美。大约父亲心里也明白,人的一生是无法终极美好的,盛极而衰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往之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伏在父亲的病床边,周围站满了她所谓的亲眷们,那此亲眷们的泪水比母亲流得还厉害,像江南连绵的雨季里的雨一样。往之自己并没有哭,尚小的她并不十分清楚死亡的要意。所以,往之自己曾经便一再的提到死,提到离别,永诀等等的词汇。
  父亲的脸孔像夕阳一样,淡淡的温和光辉依旧留着。他是用极其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往之的,目光里还带着期许以及爱护。
  床沿上冰冷的铁杆搁到了往之细嫩的手臂,寒气一丝丝的泌入身体。
  往之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四月多一点,又似乎是五月多一点。日子在一个孩子的脑海里总是没有标识的,她只能记得父亲过世后的许多天里,西越镇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雨水顺着西越镇古老的屋檐嘀嘀嗒嗒的落下来,风不大,但屋子里的风铃一直叫个不停。附近的小学放学了,成群的孩子打着雨伞跑过,脚步走喝着风铃声,宛若在万人大礼堂里的大合唱。
  她还记得,父亲在病床上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再也没有说过话。四周半透明的管子不断的运作着。父亲艰难的伸出手去拔身上的管子,所有人都跑过去拒绝父亲那样做。最后,父亲在苟言残喘中度过了他四十二岁的生命。
  往之忽然恐慌起来,站在J市的街头,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记得父亲之前还好好的,带着她去银杏林旁边吃酱汁豆干。她是那样的喜欢吃银杏林旁边的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所煮的酱汁豆干,甜甜咸咸的酱汁与豆干丝丝入扣的结合,美味得让她有一种幸福的味道。
  父亲买了六块,给了她三块。她啃完了就垂涎父亲的,父亲很高,她扬着头可怜兮兮的望着父亲,父亲就微微的俯下身来对着她说:“还要不要?”她欣喜极了,张开小小的手臂,用稚气的声音说:“我要,我要!”
  那一天,往之心满意足的吃到了六块酱汁豆干。
  她还听到卖豆干的老太太含糊不清的说着:“老莫啊,你真是宠死掉你家的小孩子了。”父亲不以为意:“自家小孩子那有不宠的。
  可是,第二天,往之从学校里回来。重重的书包压得她伸展不开身体来,只能佝偻着,身边的小伙伴们都喊着她:“小老头,小老头。”她心里难过极了,冲着那些小伙伴们喊:“不许你们再喊我小老头,不然我让我爸爸打你们!”
  “哼!你爸爸很了不起吗?”其中一个小男孩神情倨傲的说着,往之理也不想理他,她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最最完美与伟大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父亲做不到的。
  然而,在她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大滩的血迹,那些血像足了番茄酱,她还傻呼呼的以为是母亲不小心把番茄酱打翻了。
  忽然,有一辆车与往之擦肩而过,“呼”的一声,臂上细嫩的皮肤似乎与金属短距离的接触过了。并没有什么感觉。月白色的蕾丝花边蝙蝠衫在一阵风过以后仍旧好端端的贴在她的身上。
  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深深浅浅的红印。一阵钻心的痛忽然泌入骨子里,血液就在那个时候不期而至。
  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明明没有怎么样的,居然会痛,居然会流血。
  那么江景晟呢?江景晟被那辆车撞到的时候会不会更痛呢?
  往之还记得李楚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说着:“据说,江总自己从三层楼上爬了下来,然后直接冲到马路上,接着,有一辆载着几百吨金属管的卡车开过……”
  “‘乓——’一声”
  往之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仿佛看到江景晟被车撞到,血肉横飞的模样。就像电视台经年放着的催泪韩剧一样,男主角被车撞到,然后拼命的喊着女主角的名字,那样的煽情,催人泪下。
  可是,她怕,她是真的怕了,怕江景晟从此以后就消失了。像父亲一样。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就躺在医院里,死了。往之记得,父亲最后回光返照了一小会儿就永久的离开了人世。
  那么,江景晟会不会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