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书书墨笑    更新:2021-12-20 20:21
  夜宇珹眉心聚拢,道:“本座猜,这珠子的作用不只打开潭境。”
  柳卿淡淡应首:“外头盛传苍刎珠是开启潭境的唯一钥匙,可其实那是我封印赤渊的聚灵之器,我将他染上魔修之气的半颗金丹,分离出来,封于苍刎珠里头。”
  柳卿蓦地停顿了一会儿后,又道:“可阿渊他…因误习了更高阶的魔修,已是连魂魄也受到入魔之气沾染。”
  季澜已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便道:“所以你便将他魂魄取出?”
  柳卿:“赤渊的身躯被我封于潭境深处,我单单取出他未沾魔的一魂三魄,带着那部份出虫烟,四处漂泊不知多少多久。几年前,我偶然来到巫羽城,正好遇见巫凤教准备上任的年轻教主,当时对方不过十七八岁,因意外染上重病,已是两脚踏进鬼门关,我便将赤渊的一魂三魄注入他躯体体内,接着自己再以柳卿的身份出现。”
  柳卿这般想着想着,又渐渐出神……
  因赤渊的金丹被封于苍刎珠中,留在外头的魂魄也未带上魔修之气,故赤婪无法顺着气息,寻到他们。
  这一次,终于是千年以来,他俩再度迎来的宁静生活。
  季澜努力地将柳卿口中的赤渊,和花孔雀做个连结,但仍是难以想像,不禁说道:“可众所皆知,巫傲的行为举止…有些异于常人。”
  柳卿似乎也想到那些花花衣袍,脸上终于展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道:“阿渊原本是个极其稳重之人,可因他移入对方体内的只剩一魂三魄。魂魄不全,自然性格也有变化,与一般人无法相提并论。有时言谈间像个心性未定的少年,有些固执,有些不认输,甚至总执着于一些傻气之事。”
  他一面说着,神情也浮上一抹珍视。
  在巫凤教的这些日子,赤渊终于能活的快意自由,他自然跟着欢喜。只要,能不被赤婪找到,又能自在过活,何乐不为。
  从前的赤渊,成熟稳重,顾虑的太多。取出魂魄后,对方记忆半失,还留存在脑海的少数事情,便被无限制地放大。
  最终,反而成了一种执着,看似痴傻。
  一身亮彩衣袍,便是赤渊魂魄分离以后,少数执着的事情。
  柳卿嘴边的弧度,在想起心头之人时,全是珍惜之意。
  那身衣饰,不过是因许久以前,还是稚荼的他,曾偶然提过一句:“阿渊,你怎么总穿深色的衣饰,偶尔花俏一点才显得有生气呀!”
  赤渊当时笑着回他:“那种朝气的色彩,穿在小荼身上才好看。”
  稚荼窝在对方宽大的怀里,抬手揽住赤渊脖颈,道:“可我喜爱你穿湛蓝,像天空一样,总在我周围。”
  对他而言,赤渊便是天空一样的存在。
  他希望两人能一直如眼下这般快乐,时时刻刻在空中翱翔。
  对方俊朗的面容,也因他一席话,扩散出更大的弧度,回手抚了抚他脸颊。
  稚荼打趣道:“倘若阿渊能在身上挂串有声音的珠子,这样不论你在小院的哪一角,我都能听见你,即便睡梦中也安心了。”
  赤渊听见这傻气的言论,忍不住低头亲亲他:“不管何时,只要小荼回头,我一定都在。就算你不出声唤我,我也会自己过来。”
  星如画布的夜空下,两人站在小院中,一旁就是二人亲手种的小菜圃,一面诉说着情人间最亲昵的话语。
  然而谁都无法预料,现实总是比话本里写的,更加崎岖难捱。
  之后接踵而出的意外,将这份简单美好的念想,狠狠击碎,摧毁殆尽。
  柳卿回想到这哩,已是受不住那份心伤,脸面低垂。
  当年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话语,赤渊竟真的记进心底。
  即便只剩一魂三魄,也仍是执着。如同每一次,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赤渊都不会落下。
  仍是将他放在一切事情之前,未失的少数记忆,也全数与他有关。
  赤渊以巫傲的身份苏醒来后,仍是叫着他以前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唤着他小荼。
  在他不断提醒之下,终于也习惯改唤他为卿卿。
  许多对话,外人听起来直白痴傻,可柳卿知晓,那是赤渊的真心话,只是是以巫傲的身份,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卿卿,我今日穿了件新的衣袍,是天蓝色的,你看了肯定开心,还挂了串串铃,这样你便能随时听见我了。”
  --“卿卿,我记得你从以前便极为喜欢诗词,我让下头弟子买回许多文人雅册,你看了定会开心!”
  --“卿卿,你若擅长笔墨作画,前些日子我听闻外城进了一批上好的画卷,是各地知名画师的作品,我已向商铺订购好几幅,即日便会送达。”
  --“卿卿,听闻誉仙大会上,将会出现衣服极为古老的画卷,我这回定会将他买下!”
  每一句,他都藏进了心底。
  如此美好的生活,即便短暂,柳卿不舍清醒。
  别人永远不会知晓,这一字一句,都是他曾和赤渊说过的。
  也许做为巫傲和柳卿,他们都能重新迎向未来。
  也许那面漆着浅蓝的屋房,不会再是奢望。
  他希望,时间能够永远静止,别让这份美好,成为奢侈。
  可有的时候,偏偏连最无要求的日子,都是妄想。
  柳卿颊面的笑意,又渐渐缓下,眼角已不自觉的泛出湿意。
  季澜听他用平缓的语调叙述往事,明明是情人间的缠绵动人,可里头藏的,却是玻璃碎片,令人不忍。
  半晌后,夜宇珹才道:“你们如此形影不离,为何当时的誉仙大会,是他独自一人参加?”
  柳卿抬起眼,说道:“大会开始前,巫凤教自然收到了邀请帖。原本我俩要一同前往荫兰峰,可我却意外发觉花青冥潜藏于教上,身上全是魔修留下来的气息。那股气息如此明显,我立刻便察觉出是赤婪,惊觉他竟已追查到如此近的地方!可阿渊身上早无入魔之气,又不是以最初的躯体活于世上,赤婪压根无法照着修魔之气寻到他。”
  故剩下的可能,只有在他身上。
  季澜也突地想到不对劲,便问:“方才你说,苍刎珠是由你所做,可为何会落入半蝶教手中,成为他们的教传宝物?”
  柳卿看向他,口吻平静道:“半蝶教的第一代教主,是我亲姐姐。”
  季澜猛地睁大眼,脑中也快速闪过,当初自己在半蝶教作客,曾将掌门桃花秘史从头念到尾,第一代教主,确实姓稚!
  当时书上详细记录她每一段感情史,最终和夫婿归隐,在东南海域一处陆地。
  柳卿:“家姐知道我的难处,答应替我保管,而我从不过问她是以何种方法藏匿。对我而言,不知道远比知道更保险。直到一年以前,我意外得知半蝶教当今掌门心怀不轨,已无保管珠子的念头。海吟吟甚至亲自到巫凤教一趟,试图说服我们与她共同夺取苍刎珠,阿渊原本不想理会,可我总是担心,便向阿渊说我特别中意那颗珠子,他才有了和海吟吟接触的念头。”
  只不过,后来雪髯城便出了事,苍刎珠也转移到夜宇珹手中。
  季澜蓦地将衣襟内的铁玉拿出,问道:“那这颗珠石呢,当初藏在巫凤教密室,难道你不知晓?”
  柳卿望着他掌中圆石,道:“我当然清楚。且那几日只要是花妖占用阿渊躯体的时间,我都能轻易察觉。花妖属潭境生物,虫烟的气息是我最为熟悉的,只是这只妖对于我俩皆起不了害处,我从前便在潭境中见过他数回,此次他附身在阿渊身上,能减轻不少他身躯断骨之疼,我自然不会驱赶。且我也能借此探探潭境中的情况。”
  季澜愕然道:“…所以…当时在密室里,你早知道吵架的对象是花妖,却依然故意继续争执?”
  柳卿:“我必须有借口离开,你才能有机会发现铁玉。因赤婪逐步逼近,这东西无法继续待在我近身之处,得转移至更安全的人手中,倘若由仙尊保管,定是安全无虞。”
  季澜握了握清凉的铁玉,不禁问道:“这颗东西,到底是什么?”
  柳卿顿了顿,一小毁儿后才道:“是我从苍刎珠上分离下来的聚灵之器。里头是赤渊剩下的金丹,未沾染入魔之气的那一部份。”
  季澜听了是震惊不已。
  夜宇珹:“所以赤渊现在的修为,便是原本巫傲躯体内的修为?”
  柳卿应首:“对方的修为虽与阿渊本身差距极大,可至少能避过赤婪追查。”
  赤渊原先那颗天资卓越的丹元,早让他全数封起,藏在苍刎珠与铁玉之内。
  为的,便是不让恶人所寻。
  季澜刹那间便悟通。为何铁玉的质地与莫家铁石不同,并非纯铁,而是冰凉玉石。
  不过是因为他手上的这颗东西,千百年来,就是苍刎珠的分.身!
  柳卿将苍刎珠交由姐姐保管,自己则带着这一小部分,以不起眼的方式,收在巫凤教密室里。
  季澜:“莫仙岛曾有第一名闯入者,砚叔说是名青年,就是你对吧?”
  柳卿:“赤婪寻不到解开赤渊的聚灵之器,便尝试自己制作,因而盯上了莫家芜石门的聚灵铁石,将他们掳进虫烟,可因虫烟的结界对外头仙门来说,只进不出。我为保他们不被赤婪所伤,将他们带进虫烟中一处较为丰饶的小岛,里外下了层层结界,以结界红花作为保护,确保赤婪追寻不到。”
  赤婪执着于魔修,几乎是疯狂的地步,贪图赤渊体内的魔修修为,纠结着那些魂魄不肯放手。他后来为了确认莫家人的安全,便佯装成误入莫仙岛的青年。
  潭境外头的那只花妖,则是结界红花的品种,故他在巫凤教上遇见花妖时,并无损害的想法。
  只是外头仍时不时流出灭口之事,甚至是前些日子,满岛爬行的药人。上回他首次见到药人岛,心底震撼,并不比其他人少。
  夜宇珹语气极沉,道:“当年的雪地屠杀,赤婪为夺取苍刎珠消息,拦截霜雪门弟子。本座猜测,花令门被屠也是相同原因。此教派以符咒传家,赤婪寻找聚灵之器未果,便改而想寻找恶咒,强硬突破赤渊封印,可到达花令门后,却发觉没有想要的东西,愤而屠尽满门,却唯独留下花青冥一人,便是要花青冥将此事带出花令门,让藏在巫凤教的你知晓。”
  柳卿垂下眼:“不愧…不愧是夜焰宫首座。近期赤婪动作频繁,潭境中也屡出异状……故我想,离最终那一日,不远了。”
  季澜则有些不解,朝身侧人问:“为何赤婪杀人要让柳卿知晓?”
  夜宇珹道:“做为警告。”
  激进之人的最后手段,便是以血为信。而这封信不直接传与对方,却能让收信人心惊胆战。
  柳卿颔首,苦笑道:“没错,因他四处寻找聚灵之器皆未成功,已是愤怒交织,倘若我不主动解开赤渊的封印,他便要再次搅乱全仙门。”
  季澜望着他,只觉得那副单薄的身子,似乎就快受不住,随时要往旁倒去。
  可往事早以尘埃落定。
  一层一层剥开后,已分不清楚,赤屠与稚荼,究竟是哪个身份更加沉重。
  柳卿望着潭洞漆黑的天顶,说道:“池缎他们就在外头,我方才用咒将他们击昏,所有人都待在冰层下一处地洞。还望仙尊出虫烟以后,能替我……带些话给阿渊。”
  季澜:“为何你不一同出去,难道就这样将巫傲一人留在外头!?”
  柳卿眼睫不断发颤,渐渐溢出耐不住的悲伤,“倘若可以,我自是想一辈子留在阿渊身旁,可我没想到,阿渊的金丹虽被我封印住,但我自己体内的金丹,是经由他修魔所恢复,赤婪同为魔修,便能循这一点找到我!”
  他曾想过用恶咒将自己的金丹损毁,可赤渊当初用魔修补全他金丹的同时,也给了他额外的保护,让他的金丹,永世不再受任何咒体入侵。
  这是赤渊的珍视,和执着。
  可所有事情不断堆叠……这一层保护,竟是赤婪最终能寻到他们的唯一途径。
  既然如此,所有的一切,不如留在潭境中。
  作为结束。
  这份结束,也能当作赤渊人生,新的开端。
  夜宇珹猛地皱起眉宇:“你打算和赤婪同归于尽?”
  柳卿并未点头,可那份绕于周身的悲伤,已然说明一切。
  季澜仿佛能看见他心底深处的痛苦,正要开口,潭洞顶却传来一声极大巨响!
  柳卿却面色未改,表情未显惊讶。
  夜宇珹随即环住季澜,往旁跃身。
  季澜瞬间便反应过来,惊诧道:“是赤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