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棚户区,林程又走了大约两公里路，找到了黄杨所说的那家配件加工厂。
  黄杨正是住在林程和林沫沫他们的棚子旁边的那个修理工。
  对方今年24岁，老家在M省A市一个小县城。
  在来到这里之前,黄杨在老家的一家修车厂当学徒,几年前为了见网友才来到了这个城市。
  被网友骗了之后,黄杨觉得没脸回老家，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凭借之前在修车厂当学徒的经验，黄杨白天会到一些修理厂去打零工,或者被临时外派到一些工地上去帮忙修理机械,只是收入比起那些正式的修理工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偶尔听说晚上哪里有需要卸货、搬运的活，黄杨也会过去,时不时还能再揽上一些机械安装的活。
  林程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对方说这个加工厂晚上有一批设备需要卸货。
  ——
  林程来到加工厂外,向值班门卫说明来意之后，其中一人便带着林程来到了厂区侧面的一处进场通道外。
  此时,黄在这里已经站了十来个等着卸货的人。
  黄杨也在其中。
  看到林程,黄杨迎了过来：“程哥，来啦。”
  “我听说今天是又一批大的组合式设备要搬进咱们后面这个厂房,应该有十一二台的样子。”黄杨介绍道。
  “这样的设备一般是几个整件过来,每一台由几个部分组成，都是整装的，卸货的时候整件搬下来就行,不算麻烦，就是过程中得小心一点。”
  “虽然麻烦了一点，不过这种组合整装的货搬起来快,钱给的也比那些散件货给得多。”黄杨同林程说道。
  林程颔首,又问：“货大概几点过来？”
  “这边让咱们晚上11点左右过来,我看看啊……”黄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道：“现在11点25，应该快了。”
  黄杨话音刚落，就见加工厂的侧门打开，一辆拉着设备的货车朝这边开了过来。
  两个工厂的工人指挥着货车开到了厂房大门前。
  等到货车停好，主管过来，招呼着这边的十几个人开始准备卸货。
  “这一批一共是12台设备，每台分成3件整装箱，都有编号，一会儿你们按顺序搬，别弄错了，每人每台设备给你们算8块钱。”
  “没什么问题的话，大家就开始吧，”主管朝众人喊道，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大家小心点，这些设备都不轻，你们搬运的时候稳一点，千万不要倾斜，也不要有磕碰！”
  “我们过去吧，程哥。”黄杨对林程说道。
  十几个人来到货车车厢后，做了简单分工——几人在车上将上面的整装货物按照编号顺序拖出，另外的人则配合则卸货的机械车将设备护送到了厂房内。
  很快，第一台设备的3个箱子便被搬了下来。
  “这些搬去哪儿？是先堆外头还是直接搬里头？”其中一个临时搬运工扶着箱子朝工厂的工作人员问道。
  “先卸下来的设备先往里面搬。”一个工作人员说道，随即便指挥着几个搬运工人将箱子搬到了厂房最里面的一块区域。
  搬运工们将三个箱子放好，动作麻利地准备开始拆除设备的外包装箱。
  正在这时，主管助理跑过来叫住了众人。
  “大家等等，这个包装还不能拆！”
  “怎么回事？”主管看向助理，问道。
  主管助理将设备的外箱看了一遍，又将手机上的信息翻看了一遍，才道：“好像是说这些设备的外箱连着稳定移动和定位卡件，不能马上拆，拆掉过后，再想调整设备的位置就很麻烦了。”
  “你是说得先把几个组建的位置定好的才能才外装？”主管问道。
  “对，应该是这样。”
  这时，一旁一个搬运工开口了：“可是这些东西捂在箱子里面，又没有个说明什么的，哪儿看得出哪头对哪头、哪个放哪里。”
  搬运工的话不无道理，现场的主管和几个工厂的工作人员都沉默了几秒。
  而另一头，另外几个搬运工已经将第二台设备的几个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正在往厂房内搬。
  “外面那些先等等，别再往里面搬了。”主管叫住了厂房门口的几个搬运工，又皱着眉低语道：“第一台都没搞定，等到后面第二台第三台……全部都搬进来之后空间都不够了还怎么调整？”
  说罢，主管又面露不满地看向了身旁的助理，指责道：“既然有这样的问题，你怎么不早做考虑？”
  “我……”助理面露为难。
  这一次的设备都是他们从国外进口的，也是他们厂第一次尝试着用这家的设备，一些细节他确实没考虑到——之前他们用的设备大多都是将零件搬进工厂之后再另外请技术师傅过来组装的，没想到这家公司这种整装的设备居然还有这样的限制。
  “技术员在吗？问问现在能过来吗？”主管问道。
  “对方公司安排的技术师傅和调试员现在还不在咱们市，得后天才能过来。”助理回答道。
  想了想，主管助理又提议道：“要不那些货咱们先让工人们卸下来放在厂房门口靠墙那片空地上，等着明天对方的技术师傅过来了再搬进来一道安装？”
  助理这话一出，先遭到了现场临时搬运工们的反对。
  “这我们来都来了，你们总不能让我们就这么做一半就算了吧。”
  “就是啊，要不是经常接你们这儿的活，我今天都不来了，我本来还接到另外一个卸货的活的。”
  “我们这搬了搬了，时间也耽搁了，今天的工钱还是得按照之前说的9块一台给我们结才行。”
  ……
  主管也皱了下眉头，不赞同地说道：“今天搬进来就一道弄了，明天再找一拨人来，或者让咱们厂子的工人来搬，还得再增加一笔费用，而且本来这些拆下来的外装直接就清理掉了，等到明天还得再费工弄出去。”
  “增加的这部分成本是不高，不过这钱谁出？从你工资里头扣？”主管看向助理，质问道。
  “而且我跟上面的报告都打了，说是今天晚上设备到位，明天就能调试试运行，你现在跟我说那边的技术员得后天才能到？”
  面对主管的斥责，助理低下了头。
  “咱们厂的刘师、曾师他们呢？有没有谁懂这个的？”主管问道，不等助理回答，又在现场看了一圈，问：“现场呢，有没有机械工、机修工懂的？”
  听到这话，助理仿佛想到了什么，在人群中找到了黄杨和另外一人：“小黄、小李，你们不是机修的吗，看看这个能不能搞定。”
  被点到名的黄杨看着面前的箱子一脸懵逼。
  之前他帮这边工厂卸货的时候，偶尔是会帮他们做一下简单的设备安装，可那就是拧个螺丝、搞点小焊接的工作，这种整装组合的洋设备，和他的专业不对口啊。
  黄杨又仔细打量了几个箱子一圈，最终摇了摇头。
  而另外一个被点到名的修理工也看着设备外装研究了一遍，开口道：“应该也是按照编号来的吧，这个放在靠墙的位置，这个……”
  那名修理工指挥着。
  就在其他几人准备按照修理工的指挥调整设备位置的时候，却被林程打断了。
  “再转180度，现在朝外的一面朝里，靠近电源箱。”林程说道。
  “再转？”众人一脸疑惑地看向林程。
  林程则指着外装箱上的某个表示向众人解释道：“这个标识，是连通电源输入的意思。”
  众人顺着林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标识，以及一排看不懂的文字标注。
  “另外，间隔距离1±0.5cm的距离放置2号箱。”林程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纸箱上的标注，说道。
  “程哥，你会弄这个？你之前搞过？”黄杨惊讶地看着林程问道。
  就连一旁的主管也闻声看向了林程。
  “不会。”林程一脸淡定地说道。
  说完，林程又打量了一眼几个整装的设备道：“不过应该不难。”
  “有说明书吗？”林程问道。
  “有。”一旁的助理赶紧在随货发来的一包资料中找到了一份说明书递给林程。
  林程接过说明书简单翻看了一遍。
  见林程看的一脸认真，一旁的黄杨忍不住问了一句：“程哥，你能看懂英文？”
  “不是。”
  “啊？”
  “这是德文。”林程解释道，又直接将说明书第一页的内容直接翻译成中文念了一遍。
  主管拿过说明书，用手机上自带的翻译软件翻译了一页，才发现林程念的那些居然没错。
  顿时，主管看向林程的眼中多了几分惊讶与信任。
  林程又将说明书后面的设备组装、安装和调试说明仔细翻看了一遍。
  在脑海中思考了片刻，林程才又看向面前的主管，说道：“这些设备的拆包、组装，一直到技术调试的前一个步骤，我应该可以。”
  “你确定？”主管将信将疑地看向林程：说明书上的内容她用翻译软件也看了一遍，词句勉强能看懂，可即使看懂了文字，到了安装的部分她也还是没整明白怎么装，甚至连这个外装箱和那些一次性的定位稳定件要怎么拆她都没整明白。因此，主管并不相信林程看了一遍说明书就会安装了。
  “就现在这一台，你可以让我试试。”林程指着旁边，在他的指挥下已经确定放好了位置的三个箱子说道。
  说罢，不等主管开口，林程又继续道：“公司安排技术员过来指导拆箱的费用应该不便宜，这些，如果可以，我帮你们弄到调试前的一部，每台只需要50元。”
  林程的话，让主管有些心动，但依旧十分犹豫。
  “你要是弄不了呢？”
  “反正设备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即使我弄不好，你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林程轻描淡写地说道。
  “如果今天能够处理好，首先在附加成本上应该可以节省不少，而且按照你们原定的计划，明天这些设备至少可以达到调试条件。”
  林程最后这句话戳到了主管内心的重点：她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如果明天这里还是对了一堆未开箱的货，上面的领导一定会对她的工作不满，可如果今天能够把设备先装好，等到明天领导过来视察的时候至少能够糊弄得过去。
  主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就这一台，我在这儿看着，你试试吧。”
  “不过价格50一台高了，我只能给你30一台。”
  林程没说话，看着对方。
  “那就40一台，我手头的预算也是有限的，这边12台，最多只能给到40了。”主管说道。
  “可以。”林程点了点头，开始指挥着现场的工作人员和搬运工们行动起来。
  设备方之所以将产品外装设计成这样，本质来说除了技术上的便利之外，其实也是一种防伪手段。
  至于为什么不在前期说明清楚，也不随货安排技术人员，无非是经销方增加附加收入的一种方式。
  不过好在，只要能看懂说明书，拆装和整个组装过程其实也不算复杂。
  很快，在林程的指挥下，工厂的3名工作人员外加上黄杨和另外一名修理工几人便一起将第一台设备组装完成了。
  主管助理在一旁翻着之前代理商提供的推广图片与面前的设备对照着看了一遍，有些激动地道：“对对对，没错，他们宣传图上的就是这样的，应该错不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都行？】
  【林程也太聪明了吧，临时看说明书也能整出来。】
  【从来都看不懂说明书的我慕了。】
  【哈哈，别忘了，上周林程可是把一个农场给盘活了的‘霸总’，这点说明书，小意思。】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对的。】
  【我就想知道，林程还有啥不会？！】
  ……
  这边，主管也将组装好的设备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点头，朝众人说道：“那就继续干吧。”
  “外面卸货的，还有咱们的工作人员，都抓紧一点了！”主管又朝着大家喊了一声。
  有了第一台设备的组装经验，再到后面几台时，众人的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
  很快，在大家的合力下便将全部的设备组装完成了。
  高兴之下，主管索性将原本定的8块钱一台的工钱加到了10块钱一台。
  “今天辛苦大家了。”主管让助理给临时工们发了工钱，又朝着林程感谢了一通。
  虽然多干了点，但也多赚了二十几块钱，因此，拿到工钱时，黄杨内心还是十分高兴的。
  但当他看到旁边林程拿到的五张百元大钞时，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一百多块钱没那么香了……
  “要是我以后成家有小孩了，肯定让他好好读书。”黄杨说道。
  ——他知道林程是过来拍节目的，和他们不一样，因此，倒也不会嫉妒林程多挣了钱，只是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多学的东西、多掌握点知识总归是好的。
  两人一路闲聊着朝着朝阳小区走。
  ……
  等林程回到他们住的地方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
  林程打开门，此时林沫沫还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怎么还没睡觉？不困吗？”林程走进屋问道。
  困……
  林沫沫此时已经困得两眼发直、脑袋发懵了。
  只是没等到林程，林沫沫始终不愿意睡觉。
  “我在等你，然后要跟你说，说唔……”林沫沫有些迷糊地咕哝了几句。
  见状，林程有些好笑。
  “我回来了，困了就乖乖睡觉吧。”林程轻轻拍了拍林沫沫的头说道。
  “唔，好，爸爸晚安……”林沫沫窝进了被子，想到什么，又打了个哈欠道：“隔壁胡叔叔杨阿姨在他们家的土炉子上面给你留了半壶热水……”
  “好，我知道了，睡吧。”
  林沫沫翻了个身，很快便睡了过去。
  林程则出去洗漱一番，又从隔壁借了躺椅过来。
  这是一把泳池边用的塑料躺椅，也不知道胡茂一家是从哪里找来的。
  林程将躺椅放到林沫沫的床旁边，也睡了过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沫沫便从床上醒了过来。秘密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直到睡意完全褪去，林沫沫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这个星期要生活的屋子。
  经过昨天一番收拾，这间屋子终于脱离的‘棚子’的范畴，有了屋子的样子。
  林沫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却不想吵醒旁边躺椅上的林程。
  最后，林沫沫小心翼翼地绕过林程、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
  隔壁的胡茂一家早已经起床了。
  夫妻二人正坐在一个小桌前手脚麻利地包着待会儿要拿出去卖的小笼包。
  林沫沫朝两人问了声早，搬了个小凳子坐到旁边打算学习一下两人包包子的手法。
  结果技术没学会，林沫沫反倒被旁边飘过来的烟呛得一阵咳嗽。
  此时，旁边的土炉子上正架着一大锅的豆浆在烧。
  夫妻两人为了省钱，炉子里除了便宜的烟煤之外，还添了一些附近捡来的木材，烧着之后烟尘很大。
  “那边烟大，你快别坐那边了。”杨芳说道。
  说完，杨芳又起身看了一眼锅里的豆浆。
  见这锅豆浆熟了，杨芳将锅抬下。
  杨芳让林沫沫和她家的两个孩子在自家门槛边上坐好，拿了三个碗，舀了一勺豆浆，又从另外一口锅里舀了一勺之前做好的嫩豆腐，最后加上一勺糖，挨个递给了三人。
  “谢谢……”林沫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下对方递过来的豆浆，道了声谢。
  “不客气，勺子搅一下再吃，当心烫。”杨芳对林沫沫说道，说罢，又向自己的大女儿说了声：“你喂一下妹妹。”
  “好。”两人齐声应道。
  三个孩子吃着，杨芳则转身继续去忙碌起来。
  ——
  林沫沫美滋滋地吃了一碗嫩豆腐豆浆，将碗拿过去时，却见胡茂和杨芳二人正在打着另外一盆泡发的黄豆。
  打豆子的机器是用自行车架改装的，胡茂不断踩着下面的脚踏，上面打豆子的机械便会跟着转，杨芳则在旁边不时加着豆子。
  细浆顺着纱布淌入旁边的锅里，剩下的粗渣则被滤到了另外一边。
  杨芳又将粗渣打浆、挤压了几遍，直到已经出不了豆浆，才将剩下的部分扔进了旁边的桶里。
  林沫沫在旁边新奇地看着，见杨芳又处理完了一碗豆子，起身似乎打算将那堆豆渣沫倒进旁边一个脏兮兮的桶里，这才出声叫住了对方。
  “杨阿姨，那些你要丢掉吗？”
  “你说这些豆渣？是啊，这些拿来没什么用。”杨芳说道。
  说完，见林沫沫一脸心疼的样子，杨芳笑了笑，又解释道：“这些东西这边人不爱吃，卖不起价、卖也卖不出去，还废火……”
  虽然他们家偶尔也会留些豆渣来做着吃，但他们家毕竟人少，这么多也吃不完。
  索性她就把剩下的这些豆渣放那边桶里，任由它腐熟了之后，那些在附近种菜养鸡的谁要谁就拿去。
  林沫沫盯着那盆豆渣看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
  “杨阿姨，这些豆渣沫你可不可以先不要丢。”林沫沫问道。
  “你想要？”
  “嗯嗯，”林沫沫点点头，又道：“这些，你可以卖给我。”
  听到这话，杨芳忍不住笑了：“这些又不值什么钱了，说什么卖不卖的，你要就给你。”
  “不过，”杨芳疑惑地看着林沫沫，又问：“你拿这些来做什么？这么多。”
  “唔，这个嘛，我还得和我爸爸商量一下。”
  林沫沫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于是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屋子准备和林程商量。
  “爸爸，我想到了一个可以挣钱的办法！”林沫沫激动地说道。
  看见林程还在睡觉，突然想到这两天晚上林程都没有好好睡觉，林沫沫赶紧闭上了嘴巴。
  想了想，林沫沫干脆搬了张凳子坐到林程旁边，安静地等着对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