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谈副本。
  第十五日，白昼。
  陆铭离开交易之间，重返地府。
  他来到恐惧之核前，将恐惧之核收起，停止释放恐惧。
  既然已经结账，
  那么陆铭自然就没有再当帮凶的必要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变了。
  ……
  段云一行走出房间，来到街上。
  身为玩家的他们，能感受到弥漫在整个世界的恐惧之力，已经完全消散。
  他们心知，陆铭已经收手。
  然而情况却未好转。
  街道上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唯有隐隐约约的祈祷声、诵念声从居民楼的窗口中飘出，传入玩家们的耳中。
  他们虔诚。
  他们认真。
  他们专注。
  然后换来粮食、衣服、药物、保护。
  一个新的、病态的社会结构已经在旧有秩序的尸体上孕育而生，且再无法转圜。
  这个世界，病了。
  病入膏肓。
  且没救。
  “走吧。”
  段云这般说道。
  其双目平静，已不因这个世界发生的灾难而恐惧，而困扰，而忧心。
  唯有双拳慢慢攥紧。
  心中突然升起那句口号。
  “我与世界相遇，我自身负使命。”
  ……
  “送货！”
  老黑推着某浑浑噩噩的厉鬼走入了明记私厨，将厉鬼送达后，老黑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突兀的，大厨的声音响起。
  “以后不用再送了。”
  老黑转头看向大厨，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身为地府中的小鬼，老黑是不知道什么十五天副本循环规律的，但此刻陆铭执掌地府，大厨乃是陆铭的亲信，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待到老黑走后，大厨微微摇头，抓着厉鬼的脖颈，如拎小鸡似的将厉鬼拎进了厨房。
  拉开厨房的遮挡，后厨的景象，便呈现在大厨眼中。
  小高挥舞着菜刀，如泼墨的画者，认真处理手头上的食材。
  专注，聚精会神。
  且技艺高超。
  任何手艺，都需要长时间的苦练和浸淫，这十五天内，小高的成长，大厨心知肚明。
  然而看着小高脸上的假笑面具，大厨却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是最后一个了。”
  小高：“嗯。”
  “累了就歇歇。”
  “嗯，知道了师傅。”
  “你的状态，还好吧？”
  小高转头看向大厨，顺手接过大厨手中的厉鬼。
  鬼气开始汹涌。
  这不仅仅让小高手上的厉鬼慢慢软化，逐渐变成一块儿鲜嫩的牛肉，更把小高映照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呢？”
  大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陆铭、段云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明记私厨门口，大厨方才长叹一声。
  “出来吧，好像要开个会。”
  “砰”的一声。
  菜刀钉死在菜板上，小高解开身上的厨师服，用力点了点头。
  “嗯。”
  ……
  一行人围坐在明记私厨内。
  有本次入场的所有玩家，有陆铭身边的重量级鬼物。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然而所谓的会议，却没开起来。
  哪怕陆铭就在此地，就在现场，现场的气氛也沉默尴尬的一逼。
  没人想要说话。
  哪怕是一句闲谈，一句寒暄。
  最终，还是陆铭开了口。
  “既然都没事儿，那就拾掇拾掇，准备回家吧。”
  说完，陆铭起身，向外走去。
  直到陆铭走到门口。
  小高突然开口。
  “老大，以后咱还会回来么？”
  陆铭想了想，却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
  “我会弄死祂的。”
  小高的笑脸抽动了一下。
  渐渐的，他不笑了，只是沉默着，沮丧着，迟缓的点了点头。
  “到时候，请带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吧。”
  段云举起手来，迎着陆铭的目光，他再开口道。
  “放心，我保证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陆铭点了点头：“好。”
  话毕，陆铭彻底远去，只留下其他人在明记私厨内大眼瞪小眼。
  段云深深吸气，与小高对视，便看到小高眼中，正闪烁着与自己相同的光。
  那是隐藏极深的愤怒。
  以及，由愤怒带来的前进动力。
  ……
  他叫高义盛。
  他胆小，懦弱，承担不了，也不愿承担什么责任。
  他缺少强力玩家应有的素质。
  但现在，此刻，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又要树立一个怎样的目标。
  复仇？
  算不上。
  但实力弱，所以忍辱负重，所以必须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所以忍受痛苦，经历煎熬。
  轻微喃呢声突然从小高口中传出。
  “师傅。”
  “嗯？”
  “您说，我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叫什么话？”
  “就是……嗯，您看啊，我抱上了陆铭老大的大腿，还拜你做了师傅。这样的起点，就算比不得任侠，至少要比烟鬼，零他们强不少……但现在，我依旧还是这副屌样……”
  话音未落，大厨的大手已经拍在了小高的肩膀上。
  小高抬头，便看到大厨笑意盈盈的丑脸。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小高被呛了一下，看着笑容满面的大厨，他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不是假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师傅。”
  “嗯？”
  “您是不是藏私了？”
  “那肯定的。”
  “再教我几手呗？”
  “以前你不配，现在的你，倒是勉强配了……”
  ……
  他叫段云。
  一个“野生”玩家，后被童扬拉入安防局。
  潜力强，脑子好，手上的功夫也不弱。
  之前，刚刚加入安防局的时候，段云迷迷糊糊，不知道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此时，他已然明晰。
  “童队？”
  “嗯？”
  “这次副本很难，对吧？”
  “是啊。”
  “但根据安防局内部文件，这个副本还属于非邪神级副本，也即是常规级副本，对吧？”
  “对。”
  “那你觉得，未来，咱们还有胜算么？”
  名为童扬的男人点了根烟，又给周围的人鬼各发了一根，直到发完烟，童扬吞吐着烟气，方才说道。
  “不知道。”
  他说了句废话。
  但他更知道，名为段云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需要心理按摩的主。
  果不其然。
  没用几秒钟，耳边便传来了段云的笑声。
  “我觉得很难。”
  “嗯，应该是很难吧。”
  “但其实，难不难的，都无所谓了。”
  童扬转头看向段云，他便看到，段云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郑重与坚定。
  段云再开口。
  “您还记得，您拉我入安防局时，说得那番话么？”
  “忘了。”
  “有人岁月静好，有人负重前行。没有负重前行者，又哪来的岁月静好？”
  “哦哦哦，这句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你说的吧。”
  段云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向明记私厨的天花板，仿佛能隔着天花板，看到外界，看到阳间的风光。
  那地狱般的风光。
  “经历了这次副本，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也许，咱们安防局成立的目的，不是什么保护地球，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这话倒是有意思了。
  童扬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段云有何高见。
  段云掐灭烟头，继续道。
  “我觉得，世界先生成立安防局的目的，是为了树立起一种精神。”
  “一种，当灾难来临时，有人敢当人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必死依旧抗衡的精神。”
  说完，段云笑笑。
  “所以，我觉得未来会如何，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事情开始变坏的时候，我，我们，安防局，将会顶在第一线。”
  童扬挑了挑眉角：“赶死？”
  段云纠正道：“是赴死才对。毕竟这事儿，总要有人去做的嘛。”
  童扬小小沉默了一下。
  他再次点燃一根烟，抽了半天方才开口。
  “你小子挺不错。我没看错你。”
  “对了，早些时候，上面下来个文件，一份有关于组建天灾预备役小队的文件。要去报个名试试么？”
  段云长笑一声：“那必须没有不去试试的道理啊。”
  ……
  当陆铭走出明记私厨后，一步踏出，便已经来到了阎王殿内。
  阎王殿中，伢子还在兢兢业业的做着记录官的工作，而阎罗王则坐在原属于判官的椅子上，充当着吉祥物。
  看到陆铭到来，阎罗王挥了挥手，挥退了阎王殿内的小鬼们，直到手下人走后，阎罗王方才站起身来，对着陆铭恭敬作揖道：“这一次，多谢大人了。”
  他还挺有礼貌……
  陆铭却有些不解，但思考片刻，便也了然。
  盖亚理应对阎罗王做些补偿，而此刻看来，这份补偿大概比天堂那些怪谈们更多。
  挥手示意不用谢，陆铭来到伢子身边，收起伢子，转身便走。
  同时，影子亦是收回力量。
  能感觉到，整个地府瞬间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地府各处开始枯萎、缩小。
  影子侵蚀了地府之权柄。
  此刻影子要走，相当于掘掉了地府的根基。
  于顷刻间，忘川河倒流，奈何桥倒塌，黄泉路断裂，彼岸花凋零。
  小鬼们呜嗷狂叫，如直面末日。
  唯有阎罗王站在阎王殿内一语不发，只是目送陆铭走远，嘴角带着微笑。
  他并没有说什么“下次再来嗷”之类的示好的话，也未对陆铭这种明显撒气式的行为而恼怒。
  直到陆铭的身影消失在地府之内，阎罗王方才嘿嘿一笑，转身，看向身后。
  其身后，盖亚的身影凭空浮现，见到盖亚，阎罗王干脆鞠躬。
  “大人，不杀他么？”
  盖亚摇了摇头，同时转移了话题。
  “具体的操作流程都记下来了么？”
  阎罗王笑道：“小人都记着呢，但那个恐惧之核……”
  “我能弄到类似的东西。”
  盖亚当然能弄到类似的东西，毕竟，祂家底丰厚，毕竟，祂手握交易之间凭证。
  这次副本，陆铭确实得了便宜。
  但谁能说祂盖亚吃亏了呢？
  “以后的操作流程改一下，就用这次这个套路。”
  散播恐惧，以恐惧搅乱社会秩序，然后人前显圣改造社会——陆铭趟出来的路，盖亚没道理不复制一下，因为各方面条件都具备。
  见到阎王点头后，盖亚最后道。
  “以后，任何玩家入场，杀无赦。”
  阎罗王领命，反问一句：“如果是陆铭先生再回来呢？”
  盖亚身影消散，唯有最后一句话落入阎王耳中。
  “那就通知我，我会亲手杀了他。”
  ……
  陆铭不知道，盖亚对自己下达了必杀令。
  即便知道，他也不在乎。
  从阴间重返阳间，开启明记私厨，将玩家们放了出来。
  一行人行走在荒凉的大街上，最后，来到了市中心处，雕像耸立之地。
  阎罗王，天堂之主，地狱之主，佛祖，天帝。
  雕像宏伟壮观，还有朝圣者跪倒在雕像前虔诚祈祷。
  玩家们目视着这一切，直到时间来到了十五天整。
  【主线任务，生存十五天，任务完成。】
  【恭喜您获得300点经验值，500点游戏币。】
  【支线任务，猎魔人，任务开始结算！】
  【结算中……】
  【结算完毕！】
  【恭喜您获得经验值5000点，游戏币10000点！】
  高额的支线任务奖励，却不出乎陆铭的预料。
  身为地府主宰者，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们拉来的“异常”可不少。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化作了明记私厨的食材储备，相应的，这些人头，自然也要算在陆铭头上。
  但看着任务奖励，陆铭却由衷生出这样一种感慨。
  “太少……太抠了。”
  5000点经验值，10000点游戏币。
  看上去是不少，但要知道，陆铭这十五天所搞死的异常数量，绝对不是单一玩家能独立做到的程度——战士都不行。
  这份奖励，基本能够达到系统任务奖励的上限。
  但如果与盖亚给出的委托费做对比，就能理解陆铭此刻的心情了。
  头顶上方，黑色的漩涡凭空生出，笼罩住众人。
  然而哪怕在这一刻，陆铭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这样一种想法。
  如果……如果一个疯子，一个不在乎现实如何如何的疯子成了玩家，在这样巨大的奖励差距面前，他又会做何选择？
  答案一目了然。
  ……
  当陆铭等人离开副本，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中时，陆铭立刻拿出手机，给世界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陆铭详细说明了该副本内的情况，丝毫不在意世界与盖亚有着几乎相同的身份。
  世界听完陆铭的话后沉默了良久。
  “知道了。”
  他，或者说祂，一共就说了这三个字。
  但陆铭却能感知到，电话对面隐约生出的，名为愤怒的情绪。
  带着希望和小高离开，坐上了安防局的车辆，车辆开向了距离都市怪谈副本入口最近的停车场，车上，小高又接到电话。
  “嗯，我会转达。”
  “明白了。”
  挂断电话后，小高一边抚摸着希望的狗头，一边对陆铭道。
  “两件事情。”
  “第一，有关于都市怪谈副本的处理方式。上面决定暂时封存副本，禁止玩家入内。”
  陆铭点头表示理解。
  近邪神的威慑力，在现阶段实在是太大了。
  而盖亚这个近邪神，还有交易之间凭证，能借着交易之间的力量保留之前副本的记忆——这个就有点儿玩赖了。
  不仅如此，盖亚甚至还保下了一大票凶神的记忆。
  此般情况下，一旦盖亚对玩家生出了杀心，玩家的境遇自是可想而知。
  百分之十七的生还率？
  盖亚绝对有能力把百分之十七变成百分之零——哪怕天灾级玩家入场也无法改变这个比例。
  “那干涉现象怎么办？”
  面对陆铭的问题，小高平静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白了，就是放着不管。
  但想想，陆铭也能理解世界为何做这个决定。
  干涉现象造就的怪谈，实力并不强，顶天是厉鬼，而面对厉鬼，总比面对近邪神要强。
  更何况都市怪谈副本根本无解——除非查普曼出手。
  想到查普曼，陆铭又张了张嘴，他想问世界又该如何处理查普曼，但想了想，却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因为没意义。
  世界的所思所想，必然会比陆铭周全的多。
  “第二件事。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前往另外那个副本。”
  陆铭点头道：“就是疑似繁育邪神的手笔的那个副本？”
  小高：“对。”
  “仅仅是几个小时，那边的干涉现象就又严重了。”
  陆铭平静依旧，却不自觉地看了眼脚下的影子，以及一旁的希望。
  从老板口中陆铭得知，影子的部分身体就在那个副本中。
  其实原本，陆铭是不想进入那么危险的副本的——不同于都市怪谈副本的一无所知，当时世界明说，那个副本内可能会出现高等天灾乃至近邪神。
  但是希望的固执坚决，却让陆铭做出了涉险的决定。
  现在再复盘，陆铭甚至觉得，希望可能是有意想要让自己进入那个副本的。
  又想到在交易之间与老板的对话，陆铭深深吸气，狠狠拍了拍希望的狗头。
  “别赌轮盘了……买点儿有用的东西，下次任务，可能会很危险。”
  希望瞪着萌萌哒的狗眼，转头看了眼陆铭。
  “你说晚了，我点数又用完了……”
  陆铭：“……”
  ……
  半个小时后，飞机升空飞向大洋洲。
  而陆铭，也在这个过程中整理完了此次副本的收获。
  经验值6300点。
  加在经验值上，陆铭的等级便从22（0/2200）变为了24（1800/2400）。
  等级提升越来越难，这个倒也在玩家们的预料之中。
  升级获得的两点属性点，被陆铭加在了感知上。
  如此，陆铭的感知变成了22点。
  而陆铭手上的游戏币，则来到了38300点。
  这是陆铭有史以来最富裕的一次。
  之前在进入都市怪谈副本前，陆铭就在商城里看中了一件道具。
  此刻游戏币富裕，自然出手买下。
  那是一双手套。
  手套纯黑色，皮质，看不出皮料出自何种动物，戴在手上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贴合不影响手部动作。
  而这双手套的属性很有意思。
  【痛苦】
  【类型：道具】
  【品质：紫色稀有】
  【效果：痛苦加深：佩戴此手套者，每一次攻击，都会对敌人造成难以想象的疼痛！但请注意，当您攻击敌人时，您亦会承受与敌人相等的疼痛。】
  【使用条件：力量大于等于8，敏捷大于等于10，精神大于等于12。】
  【备注：来吧，互相伤害！】
  【售价：12000点游戏币。】
  痛苦手套并非是异常物品，虽然品质乃是紫色稀有，但12000的价格，还是太贵。
  但陆铭也知，商城中的道具一分钱，一分货，贵，总有贵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具体就出在痛苦加深这个特效上。
  按照陆铭的理解，痛苦手套之所以这么贵，就是因为其痛苦加深特效非常强力——众所周知，疼，是能疼死人的。
  虽然痛苦加深特效伤人伤己，但鬼化状态后的陆铭，没有痛感……
  他跟痛苦手套还是蛮搭的。
  温柔戴上手套，陆铭转头看了眼小高和希望，想了想，却没在他们身上实验痛苦手套的能力——他怕他们承受不起。
  想了想，陆铭便又将痛苦手套摘下，从道具栏中取出最后两枚白驹币。
  一枚扔给希望，一枚自用。
  随着白驹币被捏碎，商城刷新，新的十五样道具，落入陆铭眼中。
  陆铭目光一闪。
  又出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