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四百两
  云青霞看着少年的面孔，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想起了当年和姐姐一起拜师学艺时候受过的苦，可是那时再苦，姐弟二人从来没有做过乞食这种泯灭尊严的举动。
  那时再苦，姐弟二人也是一份食物掰成两半，互相扶持着度过。
  因为有两个人，所以他们挺过来了，一直到现在，自己红袍加身，为礼部尚书，一方部堂。
  而这个外甥，当年在京都偷偷看他的时候也才小轱辘那么大，一转眼长大到能更郑家叫板还占了上风。
  他却是一个人，一个人是最难熬的啊……
  云部堂说不出那些安慰的话语，只是堂堂七尺男儿，一品高官，却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
  他不常流露真情的——
  游吹云继续说道:“我能有今天，都是拜先生所赐，我能够走入正途。
  也是拜先生所赐，先生为我启蒙，奠定我的基础，我能考上功名，也是先生的敦促。那时候的我孜孜不倦的学习。
  可是后来先生走了，我便荒废了学业。先生走后，没有那个严肃教育我的人，我反倒是堕落了，这一点我很对不起先生。”
  游吹云说完，抬起头对着云青霞说道:“大人，我想你今日到此，恐怕也不是为了和我认亲吧。是——先生吗？”
  “你竟然察觉到了么？”
  游吹云点点头:“先生之风采，万般无二。而且当年临别之际先生修书一封，告诫我为人低调，厚积薄发。可现在看来是辜负先生了。”
  云青霞想不到在他心里先生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看来那个男人的魅力的确是很大呀，可能真的比他还要大一些吧。
  作为一品高官，自满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但就是身为一品高官，他想办了郑家，虽然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是我这个舅舅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郑家……
  从刚才传圣旨的时候，云青霞就在思考如何给整治郑家了。
  但他也不是傻子，来南方之前早就调查过这边的势力组成，郑家在南方根深蒂固多年，难以摇动其根基。
  就算是他也难找到切入点，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郑家都大有人在。
  所以这一点来说，他这个做舅舅的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外甥，至少自己的外甥还能给郑家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他沉吟了一会儿:“你知道你的先生在朝中是……”
  游吹云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若是你只要将你的困境告诉先生，也许他会帮你解决呢？”
  游吹云沉默了一会儿:“京城凶险，我知道先生已经很疲累了，我不想给先生添麻烦。”
  云青霞点点头:“倒是我小觑了你。”
  随后，他抿了一口凉爽山泉，说道:“这个四品少监，便是先生为你争取的你知道吗……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你。”
  游吹云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动弹。
  “是么……想不到还是给先生添麻烦了。”
  云青霞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完成你先生给你的任务。”
  游吹云目光炯炯:“什么任务。”
  “谈判以为人族获取最大的利益。”
  云青霞轻声说着，游吹云却觉得有着大山一般的压力传来。
  “我竟然不是边缘人物？”游吹云苦笑道:“我以为我只是凑个人数……”
  “不要忘了，我传的是圣旨，是陛下的旨意……从这一点出发，你的位置便比你想象中要重要得多。”
  游吹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思考再三后问道:“我需要做什么？当一个提线木偶吗？我可不喜欢被朝廷摆弄来摆弄去……大人，我对朝廷对皇……对皇帝可没有什么好感。”
  他其实说得很委婉了，其实他是想一脚踢穿太和殿大门，然后将皇帝扔到龙椅上踢屁股的。
  为什么当年按兵不动，还后退三百里，甚至送了北境十三城给魔族。
  你特么脑子里都是屎么。
  游吹云很想抽拦他的屁股，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
  云青霞绝顶聪明，他当然知道游吹云在怨恨什么……不过他的立场是不同的，简单来说，他是朝廷里主战派，但是呢——主张让吟啸宗覆灭一派……
  当年吟啸宗之盛，已经到了朝廷人人忌惮的地步，偏偏在朝中又没有培植党羽和势力，也就是说和中央完全是断去了沟通联系。
  偏偏吟啸宗上下一群人都是极其桀骜的，几次都和朝廷的使者闹到不欢而散。
  退一万步讲，吟啸宗没有反意，这个反不一定是反叛人族，但有自立为王的意思，那也是朝廷不允许的。
  皇帝那段时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连亲近的太监都有好几个被打了板子，可想而知那段时间皇帝是有多么的焦躁。
  云青霞身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在宫里能乘腰舆行走的贵人，当然知晓皇帝之担心，朝廷眼中钉。
  他也能隐约猜到，这个不简单的外甥为什么不认他的理由之一。
  因为他是舅舅，也是朝廷中人。
  “我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游吹云抢话道:“可是毕竟已经发生了，大道理不足以慰人心——仇恨已经产生了，追究其背后的原因没有意义。父亲被杀了，做儿子的就有义务报仇雪恨。
  大义灭亲终究是圣人做法，而我们每个人只不过是有着正常感情的普通人罢了。”
  云青霞又一次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外甥，无论从哪个方面。
  皇城里有许多纨绔子弟，但也有多如牛毛的有识青年，但游吹云能给他留下印象，对于一位天官来说，这便是认可。
  云青霞皱眉道:“你的执念很深啊……我在想，你先生是怎么劝告你的。”
  游吹云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开口。
  但云青霞甩手打断了他，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先生问了一句话。”
  游吹云目光如炬。
  “大概意思是说——”
  云青霞抬头看向天上的虚无。
  “你想做的是一条鱼还是一只鸟。鱼在湖水中活，去不能在海里遨游，鸟巢虽然毁灭，但可以在九霄之上与凤凰作伴。
  你能做更多的事……淡水里的鱼向往龙门，但身陷囹圄。
  要做一只鸟，逆狂风，逆暴雨，穿云层，上青天！”
  云青霞眯着眼说道:“背负着一切前行。”
  学者说话，与天地共鸣，学者之言，可以引发异象。
  云青霞说话之时没有敛去周身气机，此刻寸金峰和风煦煦，本来贫瘠的土地竟有许多冒出绿尖来。
  更有一些小兽，被吸引而来，探着脑袋往上面观察。
  “不，先生不是这么说的。”
  云青霞有种高高飞起却狠狠摔下的的感觉。
  “啊？”
  他罕见的气急败坏道:“那他怎么说的？”
  “先生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云青霞面容呆滞:“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游吹云想了想:“嗯。”
  云青霞本来就已经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但他此刻却露出快意:“就事论事，他不如我……哈。”
  说到后面还笑了一声出来，但被他极快的收敛回去，表面上风轻云淡，好似一切演讲不曾发生，他也对那位先生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游吹云摇头说出心声:“我不想为朝廷做事……”
  舅舅眉毛一扬，正襟危坐，语气肃然:“为百姓，谋福祉，我辈义不容辞。”
  “我才疏学浅不能胜任。”
  “我希望你来，你需要有一件事来牵头，你现在的境况需要行奇兵之路数。”
  游吹云问道:“这都是您安排的？”
  “不是——”
  “是先生？”
  “我不能说是，也不好意思说不是。”
  “明白了。”
  游吹云点点头说道:“我……我能提个要求吗？”
  云青霞心里终于有丝喜色，有求于人必有可攻之处，能不能让这个外甥认他就看这个条件了。
  “舅舅有求必应。”
  他都想做出凡夫俗子那种拍胸脯的动作了。
  “借我五千两。”
  跨擦——
  天空突然晴天响雷。
  因为要和儒圣心神共鸣。
  云青霞说话有点结巴:“多……多少？”
  “五千两。”
  游吹云重复道。
  云青霞头一次露出颓样:“少点可以吗。”
  游吹云点点头:“四千也行。”
  云青霞伸出手比了一个三。
  “三千两就三千两，舅舅，现在就给我吗，银票吗？”
  云青霞吞了口唾沫，尴尬道:“我是说三百两。”
  游吹云眼睛瞪得像铜铃。
  “舅舅还可以借，给你四百两！”
  云青霞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游吹云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感觉智商被人踩在脚下狠狠地摩擦。
  “舅舅我还可以……”
  挂擦，砰——
  门内传来反锁的声音。
  云青霞捂着自己的鼻子，龇牙咧嘴，感觉好像差一点就流出鼻血来。
  “你听舅舅说呀，舅舅……”
  “走！”
  “我……”
  “滚！”
  云青霞郁闷的下了山。
  游吹云在屋子里憋着声音骂:“拿老子寻开心是吧……还一品大官呢……我靠……真是见了鬼了。”
  云青霞站在台阶上，却能听到游吹云在小屋里说的每一个字，而且极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