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举手不打笑脸人。
  这就是何大壮的采访绝活儿，别看他长的跟豆芽儿菜成精了似的，整个人邋里邋遢。可他狗屎抹在金銮殿，位（味）正，报社记者，谁都拿他没办法。
  徐烨不例外，他这边急的都要火上房了，何大壮笑嘻嘻一副讨人嫌的模样，赖在他面前就是不走。他只好服软说：你想知道啥，快问吧。
  这人是怎么死的。何大壮要打开录音笔，被徐烨一把按住说：你有事说事，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何大壮收好录音笔，但没关闭录音键，他再一次询问死者的死亡原因。
  电死的。
  徐烨完全是在敷衍何大壮，他告诫自己，该说不该说的不说，三言两语尽快把他打发走。结果，他刚说出这三个字，何大壮就猛地打了一个晃儿，险些晕倒。
  你咋了。徐烨要搀扶何大壮，发现何大壮的额头，瞬间渗出了汗珠。我操，你犯病了吧。
  他死在哪个房间了。
  何大壮要进一步核实这个信息。
  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徐烨发觉苗头不对，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有点低血糖了。何大壮撒了一个谎，徐烨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何大壮，何大壮接过巧克力，还没等扔进嘴里，便装出缓解的样子，打起精神继续提问。
  死者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死在哪个房间了。
  跟你有关系吗。
  我……何大壮见徐烨的防范意识，已经达到橙色预警级别，他笑了。在徐烨转身就要离开时，他提出一个最低要求：能不能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
  现场被警察贴上封条了，你啥都看不着。徐烨说的是事实，何大壮掏出一百块钱，塞进徐烨手里哀求道：能看到什么都行。
  徐烨不是财迷，也不至于为屈屈一百块钱，就公然违背警察戒令。
  郝荻在离开案发现场时，特意吩咐他找来维修师傅，把1018号房门修好，并当即贴上了封条。何大壮只能看到走廊、房门和封条。而徐烨所要做的，只是陪何大壮上电梯，下电梯来到1018门前，然后再乘坐电梯下楼。
  走几步就能得到一百块钱，这个顺水人情，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何大壮和徐烨一同走下电梯，来到1018房间门口，徐烨低头掐灭一个烟头的工夫，何大壮竟然撕下了封条。
  哎你……徐烨的愤怒，被何大壮的嬉皮笑脸淹没了。
  封条刚贴上，胶还没干，大不了一会儿再贴上去。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何大壮满嘴丫子冒白沫儿，一顿嘚不嘚，愣把徐烨给说的没了脾气。看在一百块钱的份儿上，徐烨打开了密码锁，你进去瞅瞅吧。
  何大壮走进房间，一股臭味随之飘了出来。徐烨拿出一支烟，躲到电梯舱附近，刚要点烟，突然感觉不对。尸体已经运走了，这小子要看什么？
  何大壮走进1018房间，腿肚子就不住地颤抖。他随手从大挎包里掏出照相机，顾不得满屋的腐臭味，一步一步试探着往里走。
  房门被突然撞开，徐烨探出头说：你……
  啊！何大壮受到惊吓，一声惨叫，按动了照相机快门，闪光灯正对着门口的徐烨。
  徐烨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被何大壮的喊叫声，连同镁光灯一闪，吓得他原地蹦起，一头撞在门框上，他就势一个跟头摔了出去。
  何大壮稳定住情绪，发现写字台上放了一个电脑包，他顿时体如筛糠：怎么会是这样。
  帅帅手拿变压器上警车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何大壮眼前。此时，一个何大壮做梦也不会想到，也最不愿意看到的现实，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帅帅手里拿的那个变压器，是何大壮亲手缠制的。
  何大壮疾步奔到写字台，去拿那个电脑包，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速度，险些把写字台撞翻，写字台面下边有一个小抽屉，遭到撞击后慢慢打开了。
  徐烨趴在走廊里没敢动，他先侧耳听听四下没有动静，才壮起胆子，慢慢转向1018房间。
  房门虚掩着，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安静。突然，徐烨的天灵盖钻心般的疼起来，紧接着，疼痛窜到眼眶，直接扎进他心里，他爬起来玩了命地揉搓被撞的部位，还是难解那股钻心般的疼痛。
  TM的，就为了一百块钱，你也不能这么折腾我呀。
  徐烨一脚踢开1018房门，意外发现，何大壮站在写字台前，正往大挎包里装着什么。
  哎——你，徐烨刚要说话，何大壮举起照相机，对准他又要按快门。
  住手！徐烨这一嗓子，即是给自己壮胆，也是表达一种威慑，何大壮果然罢手了。
  你到底是干啥的。徐烨走到何大壮近前，拽过他的大挎包，掀开挎包盖往里看，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架傻瓜照相机，一个录音笔。他审问何大壮：你往兜里装什么了？
  记者三大件，你都看到了，还有别的吗。何大壮反问徐烨。
  不对，我明明看见，你往包里装东西了。徐烨说话间，就要揪何大壮的衣领，可惜何大壮高出他半头，用胳膊一档，就把徐烨给推开了。
  何大壮再次掀开挎包，从夹层里拿出一个纸质笔记本，在徐烨面前一晃说：看清了，这是我的笔记本，刚才我要拿他，被你一嗓子给拦住了。
  你拿他干啥。徐烨根本不信何大壮的话，又不知道写字台上原来摆放了什么，他拽过那个电脑包看了看，里面空空的，连张纸都没有。
  备忘录懂吗？
  何大壮一反当初的惊恐，变得十分坦然。他教导徐烨说：关键词，关键事，靠脑袋记不住，就得先写下来，懂吗。
  废话少说，你赶紧给我出去。
  徐烨下了逐客令，何大壮不予理睬，举起照相机就要拍照。徐烨一个篮球盖帽动作，抢下何大壮的照相机，转身便走。
  何大壮追出门口，徐烨把照相机还给何大壮，顺手关上房门，把何大壮锁在门外。
  哎——何大壮要返回房间去照相，徐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他捡起那两个封条，粘到门框上，胶真的没干。
  一切处理完毕，徐烨转身便走，何大壮急了。
  徐经理，不带这样的。何大壮理直气壮说：咱说好了，我给你一百块钱，你让我进去采访，怎么还变卦了。
  如果何大壮不提这一百块钱，他直接走人，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何大壮说到这一百块钱，一下把徐烨给惹火了，他掏出那一百块钱，拍在何大壮手里，拽上何大壮上了电梯。
  两人下了电梯，徐烨把何大壮带到楼宇门前，打开楼宇门，见何大壮还要说什么，他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一把揪住何大壮的衣袖，低声说：小子，你装逼也该先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以后你再敢登我的大门，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罢，他一用力，把何大壮丢了出去。
  徐烨捂住被撞的天灵盖，龇牙咧嘴返回办公室。他点上一支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要干什么了。这时，手机响起，他看清来电号码，一下子感觉手脚发麻，他毕恭毕敬接听电话说：老大，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你TM的成心害我是吧！
  电话里传来一阵怒骂声，徐烨在何大壮面前那股威风荡然无存，他只能选择一个间隙，哀求着说：老大，您听我解释，当时我被吓蒙了，所以才……
  你就不该报警。对方给了徐烨一个准确的定论。
  何大壮离开金鼎大厦，来到电动自行车前，一屁股坐上去，眼泪瞬间流淌下来。惊恐伴随着无望，让眼泪肆意流淌着，他甚至还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
  哭罢多时，何大壮抹了一把眼泪，又用衣袖胡乱擦擦脸。他插上电动自行车钥匙，才想起电动车已经没电了。
  何大壮两脚划地，一步两步，就这样一路划回晚报。
  编辑部敞开式办公，何大壮低头走进时，老穆正在校对部跟女生打情骂俏。他看见何大壮回来了，马上就像吃了壮阳药那么兴奋，主动迎过来说：何大记者回来了，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没有。何大壮的声音，像是从后门发出来的，那么羞涩，那么无奈，那么令人生厌。
  你说啥，大点声，我没听见。老穆又开启了当众羞辱模式，他把瓶底一样的眼镜，往上推了一下，舔着拇指宽的大厚嘴唇，不紧不慢说：我在一版给你留了一个天窗，以为你这次回来，不给我拿回一个头版头条，至少也该是头版倒头题，你居然跟我说没有，好意思吗？
  何大壮坐在那里闷头不语。
  说话呀，把你那大嗓门再亮出来，啊——多么宏亮，穿透力多么强。老穆在过道中徘徊说：你看看其他同仁，都是那么的默默无闻，每天出去，都能拿一个像样的稿子出来，再看看你。
  老穆回头见，何大壮打开电脑，开始快速打字。他一脸的不屑说：别装了，新闻讲的是什么，讲的就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当然，你不是新闻专业毕业，偶尔……老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但你也不能就这么混下去呀。
  见何大壮根本不理他，还在快速打字，老穆急了。我说何大壮，领导在跟你讲话，你认真听一下好不好，装样子给谁看呢。
  何大壮突然对老穆龇牙一笑，朝他招手说：头儿，你来看看，这个能不能上头版头条。
  老穆一愣，疾步走过来，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标题，不禁一笑说：大家听听，何大壮又出新招儿了。
  编辑部的人，习惯了老穆拿何大壮当话题取乐，见老穆又要恶作剧了，都嬉笑着来看热闹。人们发现，老穆的笑容凝固了，他非常严肃地问何大壮：你没开玩笑吧。
  你先告诉我，这个新闻能不能上头题。何大壮笑嘻嘻看老穆说。
  这不可能。老穆做出判断。
  我刚从案发现场回来。何大壮从大挎包里掏出照相机和录音笔，扔在办公桌上说：你可以先听，先看，然后再说。
  我需要核实一下。老穆转身就要回他的办公室，何大壮双手用力一拍办公桌，发出啪地一声，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他忽地一下站起身，看着电脑屏幕，大声朗读道：洪北区新任副区长王晟，死于金鼎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