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白昼之雨》(二十二)
作者:黄油奶酪    更新:2021-12-14 06:17
  “开始!”
  嗡!
  是铁锹挥舞下去带动的风声!
  咣当——!
  秦绝双臂俱震,铁锹头啪地断裂,摔在一旁!
  木头杆崩裂的位置真实得可怕,不规则的木刺根根分明。
  高木龙蓦地趴伏下去,浑身痉挛。
  “卡!”
  汤廷适时发声,徐瑛几乎是风一般冲上前去,拿着血包和黏糊糊的特效材料,蹲下去给高木龙的脖子化特效妆。
  也只有她这种水平的化妆师,才能在导演临时更改了伤妆效果后,不需要实验和打草稿,直接上手,一次成型。
  秦绝依旧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甄楚楚全程站在玄关处,被她的气场和眼前惨烈残酷的画面震慑着,哆嗦得真情实感,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的思维能力,僵硬在原地。
  这次有了血浆的遮盖,不需要化得太精细,徐瑛仅仅用了半小时,还连带着给秦绝补上了血妆,让她半边脸都是被溅射的鲜血,顺着侧面的轮廓下淌出几行血痕。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绝的状态好极了,不是她进入了莫森,而是莫森的灵魂浸入了她。
  徐瑛忙不迭跑开演区,屋子狭窄得过分,多一个人都多一份阻碍。
  暂停过后,再次开拍。
  动态运镜一路拍摄到了伤疤处,仔细拍摄了几秒渗血的高木龙后再次拉远,聚焦在铁锹处,秦绝轻轻一用力,木杆就从嵌进了高木龙脖颈的铁锹头上脱落。
  “卡。”
  “继续。”
  拍动态特写的摄像师后撤,甄楚楚背后的近景摄像师接上。
  半边脸淌着血的秦绝转过头来,目光看向了呆滞在玄关的甄楚楚。
  “卡!”
  “继续——”
  秦绝背后的中景摄像师扛着摄像机,镜头右下角高木龙的下半身还在抽搐,秦绝拿着裂下来的铁锹杆,向原地颤抖的甄楚楚走去。
  一瘸一拐。
  一步一步。
  秦绝举起了木杆,饰演着普通人的甄楚楚双手抱头。
  嗙——!
  “卡!”
  甄楚楚被带着回到楼下的保姆车上,后背绑上厚重加固的防护板,重新穿上戏服,顺便换了条带效果的同款裤子。
  前前后后又是十分钟。
  甄楚楚拒绝了助理歇一歇的提议,她此时被秦绝惊吓住的恐惧感非常真实,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入戏的时候,过后难受可以,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拍摄再度开始。
  甄楚楚跪趴在地上,乌龟一样向前徒劳地爬行着。
  身后,站着的秦绝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木杆,击打在她身上。
  嗙!
  嗙!
  嗙!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两个机位交互着,将这场虐杀近距离地拍摄得淋漓尽致。
  甄楚楚痛苦地爬着,抽泣着,逼真的演绎完全将她代入了角色苏琪的情境里,不需要酝酿感情就已经涕泗横流,绝望感在每一个细节里迸发,比某些凶杀案的现场还原录像还要更加真实。
  嗙——!
  “卡!”
  徐瑛和道具组组长拎着血包跑过来,给“死去”的甄楚楚的额头、脸侧和身下的地板抹上血迹,秦绝的脸上也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血。
  拍摄继续。
  各自的特写过后,满脸是血的秦绝拎起汽油桶,朝着甄楚楚泼撒。
  模拟着汽油的液体大片大片地撒在侧身倒地的甄楚楚身上,她已经是一具“尸体”,呼吸停止,一动不动。
  再次暂停,高木龙和甄楚楚跟着助理离开了演区,回到保姆车上卸妆擦身换衣服。
  摄像师走到斜对角的位置,再度开机。
  微微倾斜的镜头当中,秦绝扔掉汽油桶,抓起玄关鞋柜上的报纸擦了擦手。
  拿起了打火机。
  ……
  “卡!”
  “现场人员保持位置——正在回放检查——”
  汤廷举着喇叭重复道。
  考虑到夜场戏,这所作为拍摄地的单人公寓是单独搭建的,位置极其偏僻,不论是秦绝施暴还是汤廷用喇叭,都不担心扰民。
  贺栩坐在监视器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回放画面。
  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对讲机说:“收工!”
  “收工——!”
  汤廷跟着复述着,剧组内外迅速响起一阵欢呼。
  卸完了妆的高木龙用力鼓掌,迫不及待地裹着毯子下车,想找秦绝分享自己的感受。
  毕竟秦老师演得实在是太好了!
  另一辆车上的甄楚楚抱着助理崩溃大哭,止不住地呕吐,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仿佛终于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收工——”
  汤廷的声音飘忽着,飘进秦绝的耳朵。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这个含义如开关一般,封闭了名为“莫森”的灵魂。
  秦绝踉踉跄跄地向后靠住墙,从晚七点开始,四个小时的拍摄记忆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是秦绝的脑海,不是莫森的脑海。
  她恍惚着,感觉视野里的一切都在重影,天花板在模糊,灯泡变成了两个,四个,八个……
  “秦老师,谢谢您。”
  高木龙认真的神情映在秦绝眼前。
  “呃啊——啊、啊……”
  高木龙被铁锹砸进了脖颈,血液横流。
  “秦老师,谢谢您的新年礼物……姐姐还在的时候也喜欢……”
  甄楚楚含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秦绝耳畔。
  “呜、呜咕……”
  甄楚楚向前爬着,矮小而瘦削的身躯趴伏着,颤抖着。
  我……
  又杀人了?
  嘈杂的声音塞满了秦绝的脑子,是人声,是人脸,是那些战友,是亲密的同伴……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泵血的速度骤然加快,一股无比熟悉的强烈的欲望直直地涌进头颅!
  想要血……想动手……想杀人!
  秦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倏地瞪大眼睛,岩浆般炽热的杀戮欲迅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来势凶猛,那头压抑在体内的笼中恶兽咆哮着挣扎着,一只爪子已经掰开了栏杆!
  嗖!哐!噼啪——!
  秦绝一脚踢开脚边的铁锹杆,猛烈的爆发下她全无收力,木杆带着划破空气的声音疾速飞出,正中墙边的时钟,坠落的同时玻璃表面迸出碎裂的爆响。
  “秦绝?!”
  这变故陡生,汤廷惊得魂都飞了,破着音叫她。
  “离我远点!!”
  秦绝死死闭住了眼睛,眼睑下的瞳仁已经浸满了猩红。
  滚烫的剧痛的杀戮欲焚烧着她的理智,呼吸急促到无法构成循环,咽喉的窒息感层层叠加,心脏近乎跳出胸腔。
  该死的——
  秦绝用力摸向作战服,电流猛地开大!
  ……
  ……!
  怎么会——!
  她差点惊得睁开双眼,怎么回事,怎么会不管用?!
  对了,是今天……今天开了太久了,身体已经习惯了,形成抗体了!
  他妈的——
  秦绝猛地向后撞去,双手抱胸,手指紧紧抠进了自己的双臂,制止起下意识冲向活人撕开肢体的本能。
  停下啊,快点停下啊!
  七军师被她重伤的画面历历在目,温热的鲜血,错愕的神情……
  你看,你又在伤人了。
  高木龙明明还在对你说着“谢谢”,你却杀了他——
  你在系统空间里也是这样,拿冷血和追求胜利当做借口,对着同伴杀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都是幻觉,是制造出来的影子!
  你杀了他们……
  是你杀了他们……
  用枪、用刀、用手……
  种种声音交叠着混合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什么都有,是每一个她遇见过的人,是每一个她亲手杀死过的人。
  你是凶手啊,秦绝。
  你就是最大的杀人犯,最残忍的刽子手——
  闭嘴……
  闭嘴!!!
  秦绝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隔着衣服将双臂抠出深深的印子。
  “别过来!”
  再过来你们就要死了!
  她勉强地辨别着耳朵里那些来自于现实世界的脚步声,几乎能想象得到众人是怎样挤在她面前不远处,害怕着,恐慌着,担忧着,厌恶着,在上前与退后中徘徊。
  秦绝死死闭着眼,挪动到角落,身体右面和后面都抵着墙。
  砰!砰!砰!
  她用力在墙面上砸着头,强电流没用,这里也没有束缚带,该死的,这股恶心透顶的杀戮欲,停下,快点停下——
  砰!!砰!!砰!!
  秦绝蜷缩着,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一侧磕出的鲜血与道具仿真血混杂在一起,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
  “秦绝!”
  “滚开!”
  贺栩声音出现的一刹那,秦绝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嗓子破了音。
  谁都不行!
  贺栩更不行!
  绝对不能伤了他——不要过来——他会死——
  “离我远点啊啊啊啊!!!”
  那个闭着眼蜷缩在墙角,把自己撞得满头是血的孩子怒吼着,咆哮着,在与自己的抗争里痛苦着,疼得撕心裂肺。
  这就是……
  这就是你当年的感受吗,老程。
  贺栩红了眼眶,心神俱震。
  他猛地甩开了周围工作人员的手臂,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走啊?!!”
  那股属于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秦绝声音尖利,狂躁中终于多了一丝绝望和恐慌。
  求求你……
  不要过来……
  她的手仿佛被新鲜的血肉召唤着松开了自己的双臂,就要弯掌为爪向前撕去。
  ——贺栩扑了上来,紧紧将秦绝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