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下衙回来往内宅走，正见着王夫人屋里的丫鬟彩云拿了什么东西往外走。
  贾政这才想起几天没见王夫人的面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王夫人院。
  正在念佛的王夫人见贾政进来也是一愣，忙起身迎了上去：“老爷下衙了。”
  贾政嗯了一声，由王夫人服侍着换衣服。
  “我那一件青色的……”贾政说到一半便打住了话头，那件日常穿的长袍在赵姨娘房里呢。
  因又问道：“家里头可有什么事吗？”
  王夫人心里头便有些不痛快了，遂说道：“北边庄子上乌进忠来了。”
  贾政听了道：“哦？怎么没看见车子？”
  王夫人叹气道：“不是说了吗？遭了建州野人的抢了，哪儿还有什么车子？”
  贾政不由得吃了一惊：“难道一点东西都没送过来？”
  王夫人道：“连往年的一成都不到，只有那些东西，够做什么的？
  且庄子上的人口也被掠了去好多，说是明年种地的人手都不够了，还不一定是什么年景呢……”
  贾政听了也不由得发起愁来，问道：“家里可好够支撑两年吗？”
  “两年？”王夫人冷笑了一声：“难道老爷不知道，咱家里这二年又是盖园子每年又要迎接娘娘，早就寅吃卯粮了，哪里还够坚持两年？今年年关怎么过还没着落呢！”
  年关……
  贫苦人家必须在年底之时将欠下的地租和债务还清，过年像过关一样，故而称之为年关。
  这个词怎么就用到堂堂荣国府头上了？
  贾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能俭省就俭省吧。好歹先把年过去了再说，至于明年……”
  王夫人也不说话，只看着贾政，一副等着他拿主意的样子。
  贾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说道：
  “好歹一边出一点，祭祖是不能马虎的，过年也不好委屈了老太太。
  大老爷那边怎么说？”
  王夫人冷笑道：“快别提这个。
  昨儿我找到大太太说今年没有了租子，年不好过。
  还没等说话她就跟我哭起穷来，说那边要揭不开锅了，问我借二百两银子先使使！
  哪儿有这样的理儿？”
  贾政听了长叹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不是还有些体己银子？先拿出来应应急吧。”
  王夫人不悦道：“我这银子是给宝玉攒下的，这会子拿出来了等过二年给宝玉娶媳妇了用什么？”
  “宝玉娶媳妇又不是眼下！你只想着给他攒着，就不想想家里头？”
  贾政终于爆发了，将桌子一拍说道：
  “早就听你说家道艰难了，你却往宝玉房里塞二十几个丫鬟，这是艰难的样子？
  老太太看你是个人物，让你管家，你看看让你管成了什么？
  这会子又来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些？
  成天的就想着念经拜佛做善事，你就不能好好管管家？”
  说罢起身怒气冲冲的去了。
  王夫人心里头又委屈又羞脑，见玉钏端着茶进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脸上，骂道：
  “下流没眼界的小娼妇，倒杯茶这许久都不来！要你能做什么？滚！”
  玉钏茶盘子也打翻了，捂着脸哭着就跑了出去。
  彩云彩霞两个要进来收拾也被王夫人骂了出去。
  骂了一通，王夫人方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打翻的茶盘茶盏又落下泪来。
  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听过这样话？
  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贾政不知道？
  这二年贾府里的喜事一件挨着一件，元春先封凤藻宫尚书，再加封贤德妃，这不是整个贾府的荣光？
  在贾瑞手中高价买园子给元春省亲不是贾母的主意？
  贾政升了水泥司侍郎，不该庆贺？
  贾家成了皇亲国戚，老亲故交们都来庆贺，逢年过节再加上府中几个主子的生日能寒酸了让人笑话？
  人家来送礼不需要回礼？
  人情走动能少了？
  这些哪一项不得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北边庄子遭了劫，这谁有法子？能怨她吗？
  自己就不知道俭省？宝玉如今的日子过得都成什么了？
  克扣点赵姨娘那骚狐狸的月钱贾政还要给自己甩脸子！
  偏偏凤丫头又被贾瑞拉去当了什么秘书，管家的担子又压倒了王夫人柔弱的肩膀上。
  探春虽然也有些才能，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只好管管内宅的事，外头这些大事还要王夫人亲自张罗。
  想到这里王夫人又恨凤姐和贾瑞。
  想想贾政定然又去赵姨娘屋里了，心里头又恨赵姨娘天天装狐媚子缠着贾政。
  到最后还是恨起了贾政，正经事一点不管，家里有什么难处了同他说他就只会派寻自己的不是。
  天天软和话也没有一句，见了自己就不耐烦，见了赵姨娘就眉开眼笑……
  不说王夫人在屋内洒泪生气，只说贾政出了王夫人院后站住了脚，负着手先是仰天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往赵姨娘院子里去了。
  还是赵姨娘好，从来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烦恼他，安安静静的也不生事。
  来至赵姨娘院里，赵姨娘早已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在等着了。
  迎出来见了贾政沉着一张脸心里也是一突突，显然贾政的心情不是很灿烂。
  赵姨娘也不问，将贾政引到屋里乖乖的端茶倒水服侍。
  贾政看着温柔和顺又善解人意的赵姨娘，又想起王夫人，不禁长叹一声。
  赵姨娘这才陪着十二分小心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贾政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是什么？
  无非又是说家道艰难那些个事让人闹心。
  连个家都管不好，这蠢妇居然要我拿主意，你说说着算什么？”
  赵姨娘一听贾政称呼王夫人为蠢妇不禁心花怒放。
  但是她没用忘记贾瑞说的话，强忍着一句王夫人的坏话也没有说，反而劝到：
  “这一大家子确实不好管，如今又入不敷出的，想来太太也为难，老爷也消消气。”
  贾政听了这话拉着赵姨娘的手叹道：
  “这些年开她一直苛待你，你却一点也不记恨，反而替她说话……
  她若能有你一半的胸襟何至于此？不然……你也帮着管管家？”
  赵姨娘没想到贾政居然能说出这话，心里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可这事是不是应该跟贾瑞商量商量？
  自己有几斤几两赵姨娘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万一自己又弄巧成拙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正字犹豫，却是贾环一头撞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