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牙旗
作者:茶渐浓    更新:2021-12-10 03:36
  “杀!”
  人皆跣足,短战裙,手执刀盾或矛盾。
  三百板楯蛮,于句扶的率领下,犹如猛虎下山,从山林内斜斜往叛军牙旗所在,突袭而来。
  亦让朱褒见了,连忙呵斥着身侧的部曲督,引三百五十亲兵前去围堵,以图坚持到后军清出道路来援。
  不然,一旦句扶转向折去突袭已然不支的前军,战局将提前落幕!
  然,被他寄予厚望的部曲督,能抵御得了吗?
  但见疾奔中的板楯蛮,原先散落的阵型,却正往中间集拢着,变成了一个巨大锥子。
  乃锥形阵!
  又名牡阵,系《孙膑兵法·十阵》所记载之一。
  锋尖以精锐兵卒担任,通过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是一种强行进攻突破的阵法。
  冲锋之势,竟可调整阵型,精锐之师不外乎如此矣!
  充任锥形阵锋尖的,正是句扶。
  他身躯虽不似柳隐或乞牙厝雄壮,却是胜在武艺精湛、身手矫健,步伐灵活。
  甫一与朱褒亲卫部曲临面,面对长矛突刺而来,直接微侧头矮身避过,只手盾贴身护腰,双足发力,猛然揉身突入,将手中利刃抽空捅入那叛军长矛兵的身躯中。
  亦然迅疾无比。
  那叛军惨叫声未冲出喉咙,他已掰盾撞摒开,顺利拔刃而出,再度冲阵向前。
  紧跟在他两侧的,乃是亲兵部曲,他们清一色皆执刀盾,努力抵御着往句扶身上招呼的各种刀兵。
  “杀!”
  见句扶如此勇猛,如入无人之境,众板楯蛮亦激昂无比。
  两军夺锋,短兵相接,唯勇耳!
  不过数息间,句扶竟已手戮近十人,也将己方的阵线推进十几步。
  堪称一步杀一人!
  端是勇猛无比,挡者披靡。
  而众板楯蛮,亦然人人奋勇争先。
  朱褒亲卫曲,甫一接战,兵卒就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浪一样,不断俯倒在地。
  而另一侧,早已亲临一线厮杀的陈式,瞧得真切,心中大喜。
  当即,机不可失的,再度发出催战之声,以身作则死命的往前突进,意图趁着这股锐气,击溃朱褒前军本部。
  战鼓如雷中,他周边的亲兵部曲,护卫着他的将旗步步向前。
  嘴里的喊杀声,随着每一次脚步落地而响起。未等句扶率领板楯蛮突前,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陈式便将朱褒的前军阵杀得节节后退。且,个别小阵已然崩溃,叛军整个防线漏洞百出,让汉军得以长驱直入,将战场分割成数个小块,肆意戮杀收割。
  哪怕不谙兵事之人,见此亦能了然,叛军前军已无力回天。
  除非,被山石树截断的谷道另一侧,朱褒先遣护送辎重的兵卒,能及时赶来支援。
  于牙旗之下的朱褒,此刻脸庞一片铁青,狰狞无比。
  而眼眸中,却是黯然一片。
  他放弃了牂牁郡北部,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扔出了好多承诺与利益交换,才采取了诱敌深入、拖垮汉军补给的谋略。
  心自忖之,并无纰漏之处!
  且深谙兵法!
  然,执行时,却是屡屡遭挫。
  先是被马忠十日攻破苦心安扎的险隘,现今又被截杀于此,莫非上天将亡我于此乎?
  然也,他已有了觉悟。
  今战事至此,自身恐在劫难逃。
  “太守!一刻钟后,山道将清出道路!”
  正当他心已绝望时,一记由远至近的禀报之音,让他柳暗花明。
  原是先前遣去召集护运粮秣辎重前军的亲卫,赶归来了。
  侧头而顾,只见被堵的山道那侧,已经零零散散有士卒,正攀过矮了许多的石木路障,整阵而来。
  然,他却是没有欢喜。
  因他眼角的余光,亦然瞥见了,另一侧有一支约莫五十人的汉军,正悄无声息的往他疾奔而来。
  为首一人,文身锥发,头戴鸟冠项挂兽牙,身高将近九尺,壮如山魈。
  他是乞牙厝!
  随他悄然突袭而来的,有四五十板楯蛮。
  山崖之上断道的兵卒有五十,而句扶仅率领了三百板楯蛮突阵,余下之兵,郑璞尽数让他携上了。
  而郑璞正立于牂牁河畔,被柳隐领了十余扈从护卫着。
  当鸣镝未响起时,郑璞就与句扶分开了。
  因见到了叛军牙旗处,有数百亲卫扈从护着,便想让句扶率军先行,让朱褒悉数将兵力调开,好让乞牙厝一举突进。
  “乞牙厝,你去将贼子朱褒的首级取来!”
  郑璞是这么嘱咐,而对另外其余的板楯蛮,则是如此吩咐,“朱褒若亡命而去,尔等先斫断叛军牙旗!”
  斩将!夺旗!
  无论哪一点,都能提前将胜局锁定!
  而欲报杀妻之仇的乞牙厝,亦不负他所期望。
  一路疾奔离朱褒约莫五十步,方才被警觉。
  见朱褒侧目而顾,惶惶让身侧数十亲卫迎来时,他便倒提着的长柄铁蒺藜骨朵,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发出野兽般的怒嚎,“贼子朱褒,纳命来!”
  长柄铁蒺藜骨朵,是郑璞托付军中铁匠,为其量身定制的。
  倚仗力大与身长,步战时,可以力破巧,摧锋破阵。
  乞牙厝甫一奔到两军短兵相接之处,长柄铁蒺藜骨朵便高举,以泰山压顶之势斜砸下。
  与他面对的叛军亲卫,很训练有素的,将半个身体都斜斜的藏在了圆盾之下。
  意图用坡度卸掉对方的力量,以待对方旧力方去,新力未生之际,将另外一只手握着的环首刀捅进对方的肚子里。
  他的做法很对,亦很可惜,没机会了。
  “嘣!”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圆盾在阳光投射与尘土飞扬中,化成四射的木屑。
  那名可怜的叛军亲卫,半个肩膀都被砸凹扁了。惨白的骨头断裂,有些刺出肌理来,有些倒扎入肺腑,让其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喉咙里就被胸膛涌上的鲜血给堵住,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而乞牙厝看都不看他一眼。
  借着被盾牌反弹之力,手腕一翻,借力就力,再度扬起了手中的凶器,带着死亡呼啸之声,往另外一个兵卒势如奔雷。
  “嘣!”
  又是一条人命,如蝼蚁般被凋零。
  又一个兵卒的脑袋,如同装满油脂的坛子被暴力砸碎,参杂着百里透青的块状小肉,与那殷红鲜血溅落满地。
  “贼子朱褒,纳命来!”
  乞牙厝杀得兴起,双眸死死盯着朱褒,狂怒咆哮着。
  不顾被血滴溅了满身都是,再度提着长柄铁蒺藜骨朵往前冲。
  堪称挡者披靡。
  盾牌被铁蒺藜骨朵扫到,就会破碎断裂,连人的胳膊都断了;如果是兵卒身躯被碰到,犹如高速驰骋的战马撞到,当场离地倒飞,喷血毙命。亦让那铁蒺藜骨朵,沾满了殷红的鲜血与白色的脑浆,尖锐的铁刺上甚至挂着碎肉。
  仅距二十步的朱褒见了,心惧面怖。
  “太守,速走!”
  那位报信归来的亲卫,连忙扯着朱褒的衣袖,往那清理的七七八八的山道而去,“后军已悉数到来,可护太守归去句町!”
  他的做法,很对。
  因为再不走,乞牙厝率领的数十板楯蛮,将会兵临眼前,想走亦来不及了。
  但他此举,亦是将牙旗扔下了。
  牙旗若倒,于主将被诛无异,皆会引发全军溃败!
  抑或说,是将朱褒多年所积累的嫡系皆抛下了,既使归去了句町县,亦不会再有重整旗鼓的财力物力!
  然,被拉扯着的朱褒,却是没有呵斥。
  更没有拒绝,而是脚步于不知觉,随之奔跑了起来。
  “嘣!”
  再度将一悍不畏死的叛军,狠狠砸飞,乞牙厝偷空抹了下脸,目视朱褒正往远处遁去,情急之下,便后退数步,放声大吼,“朱褒已逃,速去斫断牙旗!”
  待板楯蛮转变突袭方向,将拦截的叛军引去后,他便独自一人,偷摸侧斜绕道往朱褒奔去。
  两人距离,本就数十步。
  常年与山野上狩猎为生的乞牙厝,步伐十分轻快,拔足奋力追赶,不过少顷,竟斜插入了朱褒前方。
  “嗷!”
  亦不做客套,一声大吼,沾着无数脑浆、血迹、肉渣的长柄铁蒺藜骨朵便出现,带着千钧之势往地上的朱褒砸去。
  “噹!”
  报信的亲卫,举起长刀,勇猛向前,挡住了乞牙厝的第一击。
  然而他双手虎口尽裂,当即便一口血给喷出来,身躯亦被巨力震得噔噔后退数步,一下子坐倒在地,挣扎数息,都爬不起来。
  此刻,朱褒身前无一人矣!
  而那被弹起的铁蒺藜骨朵,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半弧形匹练,迅如奔雷再度横扫而来,狠狠往朱褒腰侧砸去。
  仓促只见,朱褒仅仅来得及,拔出佩剑想抵御。
  但那竖立的剑身,于含恨出手的长柄铁蒺藜骨朵之前,毫无作用。
  “噹”的一声,剑飞,骨朵至,狠狠的贴在了朱褒的腿上。
  如同干枯的树枝,被人大力从中间扭断一样,朱褒的身躯一下子弓折而倒,张嘴就是惨叫声响起。
  “啊!!!”
  他被砸的腿,肌肉都变成了糜,连白色的骨刺都冒出来不少。
  很快,他便安静了。
  因为乞牙厝的第三击,落在了他的胸腔上,哪怕是有胸甲护着,都凹进了一片。
  胸骨都冒出来了,纵使扁鹊再世、华托复生亦救不活。
  于此同时,他伏尸不远处,那杆绣着“朱”字的牙旗,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