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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臣    更新:2021-12-10 03:31
  门外,大风呼啸。
  时已十月。今年秋天一如往年之肃杀,来得金戈铁马,风沙漫天。也是在忽然之间,楚清歌思念起南方老家大院里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也不知道,如今楚家父母和弟弟是否安好?这一年,楚清歌时常神游,会想起从前不愿不敢亦不会去想之人,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罢了。“清歌,好久不见。”江与川的声音此时由远而近,传至她的耳边。
  他依然唤她清歌。
  楚清歌正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立在一旁的展美如开口了:“楚小姐,你与江老板许久未见,估计还要聊上两句,我正巧家里有事,就先行一步了。”一如初见江与川那日,展美如的心思总是用得这样恰到好处。未等楚清歌说什么,江与川倒先开了口:“好,那你先走,辛苦了。”
  展美如离开之后,江与川静静地盯着楚清歌看了许久,看得楚清歌有些发怵。她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江与川又忽然笑了。那笑,全无进门时候脸容当中难掩的疲惫,大约是真心的吧。
  “没事儿的话,那就陪我再坐坐?”说时,江与川径自走向收银台用电脑播了一首王菲的《迷魂记》,似不容她拒绝。
  楚清歌的耳边响起王菲空灵的声音:
  爱什么?
  爱令我勇于报答太多人,
  但却不知道,
  如何死里逃生。
  看着收银台后立着的江与川,楚清歌一时间感慨良多。上一年的七月,与他初相识。彼时,他温雅沉静,谈吐之间尽是风发意气,看上去那样年轻有力,仿佛整个世界皆在他眉宇之间;而今,看过去是那样倦。可他在远处朝她又笑,两腮的胡茬在脸颊上因那笑变得愈发生动,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魅惑得令人胆战心惊,简直连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往日的江与川纵是样样都好,但终究还是少了些什么。彼时,楚清歌做作地想着,男人终归还是更值得被岁月磨砺,仿佛如此才会更动人心魄。经过沧桑,总是更有诗意。女人越简单越好,男子呢?故事多一些,似乎连肉身也要好看得多。可这不应该是少女时候的心思么?素来倨傲利落的楚清歌竟也有如今这样矫揉造作的时刻。
  大约是在这一刻,楚清歌便动了心。
  “清歌,坐那儿?”
  “老位置。”
  “好。”
  直到重又在那边沙发上坐下,楚清歌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什么“老位置”,万一江与川不知是哪儿岂不尴尬。她突然就这么在意自己在江与川面前的一言一行了。江与川掏出一盒点八的中南海,递给楚清歌一支,又娴熟地给自己点了一支。楚清歌记得沈晚晴说过多次,江与川除了应酬,平日里是烟酒不沾的。
  到底,他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也抽烟?”楚清歌问。她酗酒的毛病倒是有,但烟抽得不多,与江与川本见面不多,楚清歌断定自己不曾在江与川面前抽过。“你中毒那次,酒罐旁边有烟灰缸,里面有烟头。”江与川说。原来如此,没想到江与川竟是这样心细的人,连那样的时候都能留心到这样的细节,果真不是寻常人,楚清歌暗想。
  其实,那一晚,她与江与川聊得不多。江与川一支接一支,抽了许多烟。后来,又拿来红酒,喝了不少。抽烟、喝酒,而话却很少。谁没有一个需要有人相伴的寂寞时刻呢?未必需要太多话,有个人陪着就好。这一点惆怅,她还是能感同身受的。楚清歌记得自己有意未提任何与他公司近况相关的事。
  只是陪着,醉着。
  一直到天亮。
  恍惚之间,她想到了沈晚晴。这么一想,她心惊得忽就清醒了大半。她看了看门外,天色已经发亮,便欲起身走人。如此一起身,她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腕被攥在了江与川的右手掌中。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慌张的时刻了,她分明不记得昨夜与江与川有任何越矩的言行,怎就有了这样一幅画面呢?
  大约是两人各自醉倒之后,他不小心将手搭过来握住的吧。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沈晚晴也未可知。细想下去,楚清歌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便抽出手,叫醒了瘫倒在对面沙发里的江与川。其实她也不想,她也很希望,江与川能好好地安稳睡一觉,无人无事来扰。
  “怎么,天都亮了?”江与川睡眼惺忪地说。
  “是啊,书店要开门了吧?”
  “还有一会儿。”江与川看了看表。
  “哦,那……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去哪儿?”
  “上班啊。”
  “今天周六。”
  所以呢?她要怎么说?是周六又怎样?她根本不在乎今天是什么日子或是需不需要上班,她只想快些抽身离开这令她惊慌的地方。可面对眼前的江与川,她竟不知如何对答。这可不像从前的楚清歌。她又何尝不知道。
  “一起吃早餐吧。”
  江与川并不像在征询她的意见,说这话时江与川便起身拉着楚清歌的手朝书店门外走。他又握住了她的手!楚清歌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竟乖顺地就这么跟他走了。只是同情他,不想在他最难的时候驳了他的面子罢了,楚清歌反复在心里跟自己强调。
  直到进了江与川的家门,楚清歌才终于清醒过来。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要吃早餐么?怎么就到了他的家里?甚至,她连自己的车都还停在书店门口,尚未取。她简直想扇自己两个耳光,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令人费解之人,且这人正是她自己。
  “干什么!”楚清歌终于大吼一声。
  “什么?”
  “这是哪儿?你家吗?”
  “对啊。”
  “来你家干什么!”
  “吃早餐啊。”
  “来你家吃什么早餐?”
  “我……我给你做。”
  那一刻,大约楚清歌此生也忘怀不了。她似是犯错的女童,心虚得要命。看着面前一脸无辜却仍一脸笑意的江与川,楚清歌鼻酸得厉害。在这北风呼啸的北方城市,她从来都是身在其中,心却拒之千里。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离这座城市好近。
  近得仿佛果真有一个家似的。
  江与川做的早餐很简单:两片吐司面包,夹了一片生菜,两片午餐肉,一个煎蛋,一杯热牛奶,还有几个水果。江与川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像极了某个人。是谁呢?她有些记不起了。又或是,她从来也不愿再记起从前的什么,以至于她今日任凭怎么努力,竟已真的分辨不清某一些往事与故人的模样了。
  情不自禁地,楚清歌唤了他一声。
  “江与川。”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