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申斯伫立床边，懊悔不已。
  早知道会有国内的电话打进来，就不应该提前把卫星加密电话拿给莫斯特里。
  这下好了。
  莫斯特里还没和特霉普总统取得联系，倒先知道国内首都凯格尔，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看着仰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莫斯特里。
  桑申斯心里真是七上八下。
  真怕莫斯特里，又因为气急攻心，而第三次昏迷。
  忐忑不安了好几秒，见莫斯特里紧攥着话筒，一动不动的凝望前方。
  桑申斯彻底忍不住了。
  在莫斯特里眼前挥了挥手后，关切问道：
  “总理阁下，你……你还好吧？”
  莫斯特里仿佛没听见似的。
  过了两三秒后，才有些颓然的放下话筒。
  “我，没事。”
  “对了，你去问问墙上的电视，能看到国际新闻吗？”
  “我想知道，凯格尔爆发的示威游行，到底有多严重。”
  桑申斯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墙上确实有一部壁挂液晶电视。
  “咱们现在是在刚比尔果，这边恐怕看不到咱们奥利亚的国内新闻。”
  莫斯特里突然怒目圆瞪。
  “那就去找！找个能上网的平板电脑过来！”
  “现如今网络这么发达，我就不信上百万人的游行示威，网络上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想让我活活被气死，就赶紧去找！快去！！”
  莫斯特里越说越激动。
  床头柜上的心电仪，数据迅速波动，接连滴滴滴的告警。
  桑申斯哪敢怠慢？
  赶忙连连抬手虚压，苦着一张脸说道：
  “我去！我这就去！你先别激动，别激动！”
  一边说着，桑申斯一边往后退。
  见莫斯特里的心电数据渐渐恢复正常后，这才打开房门离去。
  而病房内的莫斯特里。
  接连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也没有闲着。
  立马拿起话筒，拨出了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他面前小桌板上，摆放的这部卫星加密电话，是奥利亚总理专用通信设备。
  看起来像是一部无绳座机，但其实使用的是卫星通信天线，通过加密通信链路，与外太空的通信卫星相连。
  不一会儿，电话通了。
  “听着亲爱的，我知道凯格尔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无数的民众对我非常不满，骂我是卖国贼。”
  “虽然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奥利亚，为了让大家能够在末世之中活下去。”
  “但很可惜的是，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根本不会相信我，更不可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国家。”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曾经被我打败的那些政治对手们，必然会趁此机会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我肯定很快就会被弹劾。”
  “还记得我出国之前，给你说的那些话吗？好，那你就照我说的办吧！记住，千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也没必要有任何留恋！！”
  用力说完最后三个字后，莫斯特里迅速啪的一下，挂断电话。
  生怕桑申斯突然回来，发现自己在给家人‘通风报信’。
  之前他还以为，卖掉黄金储备，换取一笔应急资金，用于渡过难关，民众们能够理解并支持。
  而且采取一系列的措施，可以有效遏制住糟糕的局势，在民众的大力支持下，最终转危为安。
  然而现在想想……
  自己实在是太理想化了。
  怎么能对习惯了精致利己、自由散漫的民众，提出很高的要求呢？
  他们永远只会在乎，自身的利益得失、福利好坏。
  你说卖掉黄金储备，是为了换取粮食物资设备回来，解决粮荒问题和工业孱弱问题。
  但民众只会觉得，你没有和民众商量，就卖了压箱底的黄金，就是吃里扒外的卖国贼。
  你说大家要团结一心、节衣缩食，众志成城的捐款捐物共渡难关，一起努力搞好了重工业，就能一起过上好日子。
  但民众们只会觉得，他们已经依法纳税了，凭什么还要他们捐钱捐物，而且经济发展应该遵循市场规律，政府怎么能强制干涉大家的自由？
  更何况，让老百姓捐钱捐物出来搞建设，那有钱有势之人怎么捐？恐怕根本不会捐，反而会私底下同流合污，一起分赃吧？
  因此。
  民众崇尚自由、精致利己，结果就是导致大家鼠目寸光、毫无大局观。
  根本不愿意牺牲个人的利益，来成全大家集体的共同利益。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
  一听说要加税，个个都疯狂反对，动不动就要示威要闹事。
  而一说要发福利，个个兴高采烈，钱还没放下来就先预备好怎么花了。
  一个个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充足的税收，又哪儿来优渥的福利？
  跟这样一群唯利是图、毫无远见的民众，自然没必要谈什么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了。
  趁着他们还自我感觉良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赶紧让家人开溜，没必要继续呆在奥利亚。
  自己上位这些年，也没少利用‘白手套’挣钱谋利，早就在世界各地置办了丰厚的资产。
  要不是觉得自己身为总理，有义务和责任让奥利亚好好发展下去，国家越繁荣，自己越有面子也捞的越多，莫斯特里早就走人了。
  既然预感到即将‘大难临头’，那自然没有任何必要留恋了。
  否则等饥荒爆发，等战乱冲突不断，家人们再想撤去米利国就太晚了。
  不过……
  家人们倒是很快会秘密出国遁走，而自己呢？
  现在民怨滔天，自己一旦回去，肯定会身陷囹圄，想跑都跑不掉。
  转念一想。
  莫斯特里忽然觉得，自己在刚比尔果突发疾病，竟然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刚比尔果是末世危机爆发之后，才合二为一的一个新国家。
  再加上地理上的位置，两国相差了一万多公里，根本没什么来往。
  所以奥利亚与刚比尔果，连外交关系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犯罪引渡了。
  自己就算在国内贪腐受贿、挪用公款、任人唯亲等等糗事黑料，统统都被曝光出来，又有何妨？
  难不成反对派弹劾罢免自己之后，他们还敢派人来刚比尔果抓捕自己不成？
  一想到这儿，莫斯特里忽然心情开朗了不少。
  “烂吧！继续烂吧！反正奥利亚这样的小国，本来就没什么前途。”
  “能卖能源矿产的时候，日子就舒坦好过，卖不掉就凄惨无比，根本就没有任何发展潜力。”
  “更何况那片土地，原本并不属于我们，是无数流放于此的囚犯，屠戮灭绝了本地人后，霸占了那片土地。”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以前觉得抢了别人的广袤土地、丰富资源，就可以富裕一辈子，如今报应来了，慢慢等着受死吧！”
  莫斯特里暗暗冷笑，心情越发开朗。
  笃笃笃！
  房门敲响过后，桑申斯拿着一部平板电脑走了进来。
  “怎么样？网络上是不是已经炸锅了？”莫斯特里语气轻佻的调侃笑问道。
  桑申斯一脸忧郁的说道：“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要不还是别看了？”
  桑申斯还在担心莫斯特里的身体。
  殊不知，莫斯特里安排家人出逃之后，早就已经看开了。
  既然奥利亚是烂泥扶不上墙，那就不扶了。
  让家人去米利国继续过富足的生活，将来自己也过去安享晚年，难道它不爽吗？
  何必整天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像今天，自己一天之内，险些被气死三次。
  奥利亚的民众们，他们会同情自己一下吗？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卖掉黄金储备，是卑鄙无耻的卖国贼。
  既然如此，又何必还为了那些刁民蠢货，而生气呢？
  “拿来吧你！我的心理素质好得很，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莫斯特里拽过平板电脑后，立马点开视频播放。
  “各位观众，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奥利亚新首都凯格尔，几天前才刚建成投用市政广场……”
  莫斯特里没兴趣听记者说什么。
  他只是紧盯着新闻视频中，那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的壮观画面。
  无数的奥利亚人，高举着横幅、挥舞着旗帜，在广场上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
  许多人脸上和身上，都涂上了奥利亚的国旗，他们像是死了爹妈似的，情绪激动、咆哮呐喊。
  当然。
  这么多人山呼海啸的闹腾，免不了会有一些人情绪过于激动。
  所以随着镜头拉近，只见市政大楼门口，许多示威的人正挥舞雨伞木棍甚至拐杖，冲击防暴特勤组成的人墙。
  更有人，不断的向市政大楼抛投饮料瓶、泥巴、石块之类的，大楼前的台阶早已一片狼藉。
  对于过于激动且暴力的示威之人，防暴特勤们自然是毫不留情的，以暴制暴将其拘捕。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呐喊，有人倒地挣扎叫喊，有人头破血流嚎啕大哭……
  乱了！全都乱了！
  好不容易才建成的新首都凯格尔，这才刚迁都过来还不到十天。
  人们没有迎来安宁和平的美好生活，反而走上街头抗议示威。
  对于这些‘小场面’，莫斯特里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过去几十年里，世界各地的资本国家来说，民众抗议示威、罢工闹腾，都非常常见。
  工资不涨要闹，福利不好要闹，油价涨了要闹……反正只要民众觉得自身利益受到了损害，他们就要闹。
  将视频进度条往后拉……
  新闻视频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无人机航拍画面。
  而‘居高临下’的航拍镜头，可以更加直观的，看到凯格尔市政广场周围，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距离市政广场不远，是一条商业步行街。
  莫斯特里记得迁都仪式的当天，自己还带着不少高官和各界代表，从政务大楼来到了这条步行街。
  不仅是为了庆祝众多商店开业，更是向世界宣告，在防卫森严的凯格尔基地市，人们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上正常生活。
  而如今。
  那条街上，却正上演着零元购活动。
  其实莫斯特里早就猜到，许多人打着抗议示威的旗号，实则是浑水摸鱼、暗中使坏。
  他们蒙面遮挡住面部特征之后，成群结队的洗劫一家家商铺，将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商业街，变得一片狼藉。
  相比于卖服装鞋袜的商店，情况最糟糕的，当然是有各种食品、日用百货出售的大型超市，许多人前赴后继的冲进去洗劫。
  看到这样的场景，莫斯特里还能说什么呢？
  如此动荡混乱下去，不完蛋才怪。
  “好了，不用再看了！”
  将平板电脑递还给桑申斯后，莫斯特里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早就预感到奥利亚要完蛋，在这末世之中撑不了多久。
  所以趁着大规模修建基地市、趁着末世之中要管控物资贸易，在工程建设、进出口贸易等方面没少暴赚。
  大量的财富，也早就通过秘密渠道，弄到了米利国那边去，连跑路用的私人公务机，也都一直准备着。
  因此。
  哀莫大于心死。
  奥利亚会烂成什么样，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莫斯特里发现自己想通了之后，顿时就豁然开朗。
  再也不生气、再也不郁闷了。
  甚至内心深处，反而巴不得奥利亚的未来，越惨越好。
  因为混得越惨，越能证明自己是多么的优秀，没有了自己当总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
  不是骂自己是卖国贼吗？
  不是推出了绞刑架，要将自己吊死吗？
  不是游行示威破口大骂，将自己骂得一无是处吗？
  等吃不起饭、看不起病、买不到药、赚不到钱……
  日子艰难困苦，甚至还格外凶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个总理有多好了。
  可到那个时候，自己早就已经在米利国的大别墅安享晚年了。
  就算成千上万的人，联名写信求自己回来，自己也绝不答应。
  谁让他们骂自己是卖国贼的？
  想到这儿，莫斯特里心里更舒坦了。
  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冷笑。
  站在病床旁的桑申斯，看在眼里却急在心头。
  他担心莫斯特里，是被气坏了。
  脸上的笑容，是痛苦无奈、心酸至极的笑容。
  “总理大人，你……你没事儿吧？”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了吧！”
  “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会气坏了身子！”
  莫斯特里闻言，差点忍不住爆笑。
  老子这是想哭吗？
  老子这是想笑，想仰天大笑。
  老子一心一意的为了奥利亚民众，能够在末世之中，好好活下去。
  结果呢？
  既然好心被当驴肝肺，那老子就不伺候了。
  如果能以‘亡国之君’的身份载入史册，那也挺不错的。
  但愿这场亡国灭种的风暴，来得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