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9
  我脸红。,
  “叫他来吃饭。”爹说。
  “好。”我说。
  庄说他会怀着最好奇的心情来见我们。
  在喝下午茶的时候,老庄来了。我听到车子引擎声出去迎他,见到他不由喝一声彩:沉郁的面孔,早白的鬓角,整齐的服饰,温文的态度,他如果不认是英俊小生,我头一个不依。
  他见到我微笑,“她来了?”
  “来了。”我低着头说。
  庄拍拍我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跟我来。”
  我带他进屋子。
  爹一见老庄,马上迎出来跟他握手。
  玫瑰正与小姐姐说话,听到有客人来便回过头,庄的手尚在爹手中,远远看见玫瑰,便呆住了,他的脸变了一种奇怪的青色,丝毫不觉自己失仪。
  玫瑰看见一个陌生人这样瞪着她,她也怔住了。
  我连忙上去解围,“老庄,你想加薪水,就直说好了,何必抓着我老爹的手吞吞吐吐?”
  庄那种镇定的姿态完全消失,他退后三步,脸色灰白,跟我说:“震中,请跟我到书房来。”
  我几乎要扶着他走这短短的几步路。
  关上书房门,他呆了相当久的一段时候。我以为他不舒服,连忙替他斟酒,叫他躺在沙发上。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像是恢复过来了,“我突然提不上气来。”
  “休息一会儿再吃饭。”
  “不,震中,我想回去。”
  “真的那么坏吗?”
  “找个医生看看。”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向你父亲道歉,我自这里长窗出去便可以。”
  “迟些我回来再见。”我说。
  他点点头,去打开长窗。
  “老庄。”我叫住他。
  “什么事?”
  “她是否值得我为她发狂?”
  庄国栋看向我,眼神中充满怜惜、同情、痛苦、惆怅、心酸……
  庄说:“震中,可怜的震中,可怜的我。”他打开长窗去了。
  小姐姐进来,“震中,国栋呢?”
  “他不舒服,去看医生。”我说。
  “你呢?”她说,“我觉得你们两人都有点怪。”
  伤心人别有拥抱。
  小姐姐坐下来,“美人这回事……如今我相信了。”她怔怔地说。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想爱她,不能爱她,避奇$%^書*(网!&*$收集整理开她,又想见她,见到她,还不如不见她,我又想逃离她。
  第17章
  父亲认为我精神恍惚,非常诧异,我再也没有话说,便告退了。
  玫瑰吃得很少,她说是累。
  回到庄的公寓,我打开门进去,看到他女友脸色铁青地走出来。
  她并不睬我,一别头就走掉。庄在看电视。
  “怎么了?”我问。
  庄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正轰轰烈烈地在演大力水手。
  “庄,”我说,“怎么了?”
  庄说:“我告诉她,我从来没爱过她。我爱的,一直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改头换面,要做个新人吗?”
  “我错了,她仍然控制我的灵魂。”庄简单地说。
  说完他就全神贯注地看大力水手,不再出声。他紧闭着嘴唇,脸色非常坏,但一双眼睛却闪亮得像一头野兽,我觉得奇怪,但自顾不暇,顾不得那么多。
  我说:“我还是去巴黎,听你的劝告。”
  他不再回答我。
  我收拾衣物,提起只轻便的箱子,摸摸袋中,余款无多,因此在老庄抽屉中,取了叠钞票。
  我临出门跟他说:“我借了你三百磅,现在就搭夜船去巴黎,我看我俩难兄难弟,分头腐烂比较好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
  我开了那辆随时会散的福士坐气垫船到宝龙,然后南下巴黎。
  到巴黎时天快亮了。我跑到圣母院去祈祷。
  如果在香港,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么在巴黎晨曦中的圣母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我租了旅馆,就住在那里,专等爹爹与玫瑰走。每日早上坐在塞纳河的“新桥”边发呆,听金发女郎们的絮絮细语。
  钱花光了,打电话给姐姐们求救,她大声叫道:“罗震中!你在地球哪一个角落?”
  我说:“巴黎。而且我的钱花光了,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
  “爹找你,请快回来。”小姐姐说。
  “他还没走?”我意外。
  “有点意外,留下来了。你快回来,有要事。”
  “那么多要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罗家都有要事,我才不信。”
  “罗震中,你敢不回来!”
  “好,我回,我回。”
  我又开着那辆老爷车回到伦敦。
  大船经过多佛海峡,风呜呜地吹,深紫色的天空,海鸥哑哑地低鸣,我几乎想连人带车一齐驶下黑色的海水,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没有勇气。
  我回到伦敦,站在父亲的面前,做他的乖儿子。
  父亲果然有要事寻我。
  他开门见山地说:“震中,我有要事得回香港,我要你照顾你继母。”
  我抬起了头。
  父亲咳嗽一声,“震中——”仿佛有难言之隐。
  “什么事?”我忍不住,“为什么你俩不是一起回去?”她早早离了我跟前,我好安居乐业。
  “她不肯回香港。”父亲说到此地为止,叹口气,站起来走开。
  我问大姐:“怎么回事?他俩吵架?”
  “不是吵架,她跟你好友庄国栋有点暧昧。”大姐跌足说。
  “什么?”我两只耳朵几乎掉了下来。
  “庄国栋,”大姐说,“他们俩个天天都约会。”
  “他疯了。”
  “我也这么想。”大姐姐说,“他要找女朋友,一卡车一卡车的随他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父亲再也不能与后生小辈去谈判,你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我?”我退后了一步。
  “你怎么样?”大姐姐恼怒地说,“你父亲养了你千日,用在一朝,你不愿出力,还?嗦?”
  “好好,我与他去说,他现在住哪儿?玫瑰又住哪?”
  “玫瑰住夏惠,他住老公寓。”
  “我马上去。”
  “你去了说些什么?当心把事情弄僵,我早知会有这样的事。古人说娶妻娶德,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儿不会有错。”
  “你老了,大姐。”
  我出门去找老庄。
  我在写字楼把他找到了。
  老庄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整个人散发着无上的活力,是什么令他这么愉快?简直不能置信。
  我冷冷地,将手臂叠在胸前,斜眼睨着他,“老庄,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他并不介意,笑笑问:“你的所好,还是你爹的所好?”
  “我警告你,庄国栋,做人不要大绝!”我提高声音。
  “是。”他说,“你生气了,震中,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听我的解释。”
  “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有胆子在这里工作?”我竖起双眉,“朋友妻,不可戏,你听过没有?”
  “但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庄以清晰冷静的声音说道,“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她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我呆住,“庄,庄……”
  “就是她,黄玫瑰。震中,咱们爱的是同一个人,为之黯然伤神的,亦是同一个人,想爱而不敢爱的,也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二个黄玫瑰,我们早应该知道了。”
  我震惊。
  “我已失去她一次,震中,我不打算再失去她。”他补上一句,“命中注定,震中,命中注定的,你难道还不相信命运?我结识了你,就是为了要与她重逢,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的。”
  我镇定下来以后说:“我不能让你破坏我家庭的幸福。”
  “震中,”他似洞悉我的心事,“我太明白你,你自己不能爱她,可是,把她留在罗家,看看也是好的,是不是——”
  我一记左钩拳出手,把他打得飞出去,撞在小型文件柜上,哗啦啦犹如大厦倾,压塌了柜子,倒在地上,乱成一堆,女职员们像刺激电影中的女角那样尖叫起来。
  老庄跌在地上,他苦笑,摸一摸嘴角的血,他并不说什么么。
  我指着他说:“你让我见到你与她在一起,我打死你。”
  我转头走了。
  我去找玫瑰。
  还没到夏惠酒店,我的拳头已经肿得像一只拳击手套,又青又紫。
  到了酒店大堂,打电话上楼,找到她,因为激动过度,说话打结。
  她五分钟后下来大堂见我。
  春天到了。
  她穿极薄的丝衣服,飘飘欲仙。
  “震中!”她横我一眼,坐下来。
  我心酸地看着她。
  “你打架了。”
  我问:“你信我,还是信他?”
  “你们有话好说,怎么老打架?”
  我心中倒翻了五味架。“老打架?我知道你在这一生中,为你打破了头的男人不计其数,但是刚才,我不是为自己与庄国栋打架。”
  “是为你爹?”
  “是。”
  她沉默。
  “回去香港吧,玫瑰。”
  她对我说:“我加件外套,与你找个好地方说话去。”
  我等她披件白色薄呢大衣,一同散步到附近的公园去。
  我们在长凳坐下。
  公园中情侣们散步拥吻,年老的公公婆婆以隔夜面包喂白鸽,气氛温馨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