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7
  振川吓一大跳,喉头干枯,连忙别转头去,心大力跳弹。
  只听得如瑛说:“我要去,我这就准备。”
  振川再留意她的双眼,却已与常人无异。
  他定下神来,便轻松地说:“睡房并没有什么特别嘛,也没收着扫帚与乌鸦。”
  如瑛不得不笑。
  振川逗她欢喜:“你知道吗?甘美洛主人亚瑟王的妹妹摩根勒菲是个女巫,她跟随亚瑟王宫廷巫师梅林学技。”
  “你真相信我是同道中人?”
  振川谨慎地答:“说你不是,你又与常人有异。”
  如瑛叹口气,掀开被子,“振川,我十分钟就好。”
  “我下楼去喝咖啡。”
  “若家母缠住你,唯唯诺诺就可以。”
  振川笑一笑。
  柏太太果然迎上来问振川,“她一定要去?”
  振川点点头,“没关系,我陪着她。”
  柏太太放下心来,使振川更觉得责任深重。
  她递烟给振川,振川不抽烟,她又递上茶。
  柏太太容貌娟秀,年纪也不大,作风却有点老派,总希望服侍人,从中也得到点乐趣。
  柏先生去世后,她必然很寂寞,振川爱屋及乌,非常同情她,柏太太也感觉得到。
  她悄悄问振川:“你同如瑛,可有谈到终身大事?”
  振川略为腼腆,“还没有呢。”
  “可是为着经济问题?”
  “不不不不,”振川笑道,“只是时机未到。”
  “振川,答应我——”
  “妈,你在胡说什么?”
  如瑛下来了。
  柏太太讪讪道:“都自己人了,有什么关系?”
  如瑛同振川说:“我们走吧。”
  振川与柏太太打一个眼色,陪如瑛出门。
  在街上,如瑛问振川:“你同我母亲倒是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
  “暧,伯母政策十分成功。”
  这样直认不讳,也是一个绝招,如瑛作不了声。
  他们抵达德肋撒教堂的时候,不过迟了十五分钟,不知恁地,婚礼已经举行过了,一双新人,在亲友簇拥之下,刚刚拉着手出来,站在巨型花钟下拍照。
  振川与如瑛站在对街,刚想过马路。
  振川有感而发:“哎呀,错过了热闹。”
  如瑛说:“就站在这里观礼吧。”
  振川同意。
  他定睛一看,什么都被如瑛猜中,新娘子小巧玲珑,有一张不显眼温柔可人的瓜子脸,穿象牙白的礼服,天色阴霾密布,更衬得她洁白如花。她与如瑛完全不同类型,但看得出也是极可爱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孙竟成有他一手。
  两个伴娘活泼地为新娘整理衣裾,一个穿淡紫,一个穿珠灰。
  振川问如瑛:“此情此景,你已经知悉?”
  如瑛点点头,“似看旧报纸。”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黯然神情,却十分鲜明。
  振川自言自语:“奇怪,刚才天气还是好好的,一下子乌云聚集。”
  话还没说完,新娘子一声惊呼,头纱连花冠被一阵无名风掀起,按都按不住,直吹上半空,伴娘与伴郎奔去追,哪里追得着。
  只见白色轻纱如一只大纸鹞似的,的溜溜翻过教堂尖,坠向那一边去了。
  众人不由得一阵骚动。
  振川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转头,却看见如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
  如瑛却说:“好大的风。”
  振川拉起她的手,“快走,你再不走,新郎新娘怕还要出洋相。”
  如瑛挣脱振川的手。
  如瑛抬起头,神情楚楚可怜。
  振川拖她匆匆离开教堂范围。终于还是下雨了,振川嘀咕:“叫它停一停吧。”
  如瑛没好气地问:“你以为我是龙宫三公主?”
  “我不相信这不关你事。”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以后孙竟成阖家大小有什么伤风鼻塞,都是我害的,全是我恶作剧。”
  振川看她一眼,暗暗好笑,女人就是女人,不堪一击。
  “你一直鬼鬼祟祟笑什么?”
  “你不知道?”振川反问,“掐指算一算不就行了。”
  如瑛不出声。
  “反正已经出来了,到我家来谈天如何?”
  如瑛点点头。
  车驶到一半,太阳冲破云层而出,金光处处,振川看如瑛一眼,难道她真有控制天体运行之大能力量?看样子又不像,她连孙竟成的心都抓不住。
  唉呀呀,别再提孙竟成这个人了,一切已经过去。
  振川说:“老区今天放假,我来服侍你。”
  “谢谢你,我什么都不需要。”
  “音乐呢?古典爵士流行曲都有。”
  “振川,说实话,你这样哄着我,累不累?”
  振川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吞一口涎沫,小心翼翼地答:“这话是歌星罗文说的:喜欢,就不觉累。”
  “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少了这间避难所。”
  振川笑,“届时你可以来喜欢我,哄着我。”
  “你知道我对你另眼相看,振川。”
  振川凝视她,“两只眼睛不够。”
  “什么?”
  “要加上心眼。”
  如瑛不得不言他,“王约瑟答应你了吧?”
  “他没有选择余地。”
  如瑛说:“我不会亏待他。”
  “如瑛,你答应跟我说那次交通意外。”
  “你想知道什么?”
  “每一个细节。”
  “不晓得我还记不记得。”
  “请尽量回忆。”
  “我从家里出来,车子开得很快,”如瑛说,“我一向喜欢快车。驶到第七号干线,在倒后镜中忽然出现一大团强烈的白光,照得我双眼都睁不开来,车子失去控制便向山边铲去,醒来,已在医院里。”
  这么简单。
  “那团强光,是什么?”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大型货车的车头灯?”
  “我不认为如此,如瑛,车头灯不会这样厉害。”
  如瑛也说:“你很对,当时我非常惊怖,没有看清楚,事后也怀疑那究竟是什么强光。”
  “强光持续多久?”
  “我不清楚。”
  “几秒钟,抑或几分钟?”
  “让我想,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当时我不住问自己:我可是要死了,可是要回家乡了。”
  “那么说来,约有两三分钟时间。如瑛,再想一想,强光是渐渐逼近,抑或突然出现?”
  “我很肯定是突然,并不是由一点变为一片。”
  “你在倒后镜中先发觉光芒?”
  “对,然后强光就包围我及整辆车子。”
  振川沉吟。
  “这有什么重要?”
  “柏小姐,该次意外转变了汝之一生,还说不重要?”
  “你指事后我得到了一些不应有的力量。”
  “正是,因而吓跑了孙竟成。”
  “他不是被我吓跑的。”
  “啊。”
  “他早已不爱我。那晚我找上孙家,正撞见他与别人约会。”
  振川早已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你的车子,变成怎么样?”
  “似一客三文治,也可以说它像一只手风琴,或是更传神一点儿:一具现代雕塑。”
  “但是你没有受伤?”
  “没有。”
  “一条骨头都没有折断,一块皮肤都没有擦损。奇迹。”振川喃喃说。
  “在医院病房中,我学会了用脑力开灯关灯,”如瑛笑,“方便得很。”
  “如瑛,在你昏迷之后到被发现之前的一段时间当中,一定有事情发生。”
  如瑛叹口气,“或许是,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假设一辆大卡车把你撞晕,司机下车,把你拖出来,置放安全的草坡上,然后畏罪离去。”
  “把我自那样的烂铁中拖出?不可能!”
  “或许跑车在事后才被毁烂。”
  如瑛瞪着振川,“太异想天开,为什么那么做?”
  振川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推理。”
  “除非车子里有秘密。”
  轮到振川问:“什么秘密?”
  如瑛打了一个呵欠,“我们职业女性永远渴睡。”
  振川耸耸肩,“这是件找不到答案的怪事,可以列入超自然探奇录之中。”
  “振川,我有限的力量忽隐忽现,纯靠心血来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此不劳担心。”
  振川温柔地说:“把它当魔术好了,娱己娱人。”
  如瑛喝着振川做的咖啡,“你加了樱桃白兰地?真香。”
  “如瑛,你身体有无异状?”
  “眼睛瞳孔,我想你也已经注意到,在激动的时候会变成强光下的猫眼一般。”
  振川深感困惑,是什么遭遇,使得如瑛异常?
  “黑夜中能够视物?”
  “不行,我自己也很好奇,早已试过。”如瑛说,“振川,跑车的残骸还在我家后园,你如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振川刚想说他非常感兴趣,就听见一辆汽车的引擎咆哮而来,转上他家的私家路。
  如瑛笑,“谁的车子?开得像飞机一样。”
  如瑛这个说法,触动振川思维,好像是一条线索,但一时又不清楚是什么。
  振川认得这部车子,他走到窗口去,“这是本市独一无二,一百零一部翩宁弗连那设计的跑车,属于王约瑟先生所有。”
  如瑛笑问:“亚细亚的王老板?”
  “正是。”
  “但愿人跟车一样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