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煌锳    更新:2021-12-07 16:57
  皇帝又一连几天召群臣商议镇守西陲之事。
  国事正焦头烂额,后宫又出意外:这年冰河开封之后,地泉翻涌异常,宫中水井十之六七受到影响,水质不及从前清净。起先宫人们并未在意,按着规矩以药石净化井水之后就照常使用。谁知不出几日,宫中妃嫔、宫人骤然病倒一大片,连皇后、贞妃及众多选女也未能幸免。太医们被这奇症弄得措手不及,唯有硬着头皮全力救护皇后及贞妃。选女们患病的太多,一时难以全数得到诊断,竟在七八日内暴毙十余人。
  星官夜测天象,禀报说星象不吉,主后宫乱。此时皇后身体稍有起色,见后宫一片愁云惨雾,便向皇帝进言,恳请放那些年长的宫女出宫择配,连那些选女们,若是想要归家休养,也一并允许,待星乱过去再迎入宫。皇帝此刻无心放在这事上,便让她作主。
  宫女出宫一事没有人不愿意,然而选女们各有心思,谁也不愿在这当口离宫归家。哪知不出十日,选女又有十人暴毙,竟像是有人怕她们不走,强行来撵似的。选女们见死者容色情状都与先前中了水毒的不尽相同,只得纷纷求去。唯有那些家人竭力不准回去的,不得已留在宫中小心度日。这一番折腾,淑文殿受教的选女只剩下二十来人。
  素贞妃与她姐姐文妃十余年来不参与宫中是非,日日紧闭宫门吃斋颂佛,仿佛看破红尘似的。这次贞妃染病,也不急于康复,反倒像看透天命,早将此性命置之度外,只等抛下皮囊西登极乐。太医用的药她并不拒绝,然而皇后日渐有起色,她却渐渐衰弱,终于悄无声息地晏驾。她姐姐文妃见状也不悲伤,把一头长发一刀斩断,求皇帝送她到京城皇极寺出家,为皇家祈福去了。
  后宫中一时萧条惨淡,气氛与从前大为迥异。
  素盈早已不把心思放在后宫,可她家亲戚来来往往,多少都与皇家沾亲带故,各种消息不请自到,她耳中纷纷扰扰,还是那些与宫廷有关的话题。
  这日她在姨娘们那里听她们闲聊,听得索然无味,独自走到花园中透气。
  杨柳正待发芽,院中无花无雪,乏善可陈。素盈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株梅树上犹存疏疏朗朗的五六朵白梅,清爽可爱,摇摇欲坠。她看了喜欢,想把这株梅花送给凤烨公主看看,于是走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攀折。
  凤烨公主难得在年初诊出喜脉,素沉大喜过望,比往常更加小心呵护,几乎连只茶碗也不让她去端。谁知未出正月,公主好端端坐在家中,那胎不知怎么伤到,竟流了去,连带着凤烨公主的身子也大伤元气。她自那之后又伤心又伤身,整日恹恹地卧床谢客。素沉也难过,但更怕她闷出三长两短,便每天陪着她哄着她,又请素盈偶尔来与她作伴。
  素盈在梅枝下深深呼吸——那一缕浅香令人神清气爽,她不禁微笑着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那枝梅,又不敢太过用力,怕震落了花。正在费劲,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梅枝轻松折下。
  素盈惊得一回身,正撞入那人怀里。
  她慌忙退开半步,怔怔看着那人的脸,半晌才低低地叫了声:“白……大人……”
  信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将那枝梅花送到她手上,也低声问候:“你近来可好?”仿佛这几句简单的话也怕别人听去似的。
  素盈点点头,轻声问:“这是后宅,白大人怎么……”问到一半,她便打住——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想到此处,她就止不住想起上一次与他在园中相遇,他向她求婚……素盈忙用话把自己的思绪岔开:“白大人探望七姨娘么?”
  信默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目光还是定定地望着素盈,可又什么也不说。素盈垂下头叹了口气:“大人从小径往回走,在第一处岔口左拐,就能折回七姨娘的住处。”
  “我知道路。”信默的声音还是那么低迷。
  素盈略略欠身,又道:“那么,小女尚且有事,先行一步。”
  她捧着梅枝刚转身,信默就一步跨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素盈本能地抽手挣扎,信默却抓着她不放。那枝梅花原本就单薄,被他们一折腾,花瓣跌得七零八落,纷纷散在地上。
  素盈见花已毁,无奈地把梅枝撇到一边。信默已摸到她腕上仍挂着一块硬硬的方形石头,这才松开手。
  “我听庆源侯的公子提起你……好像是与亲事有关。又好像,事情已有眉目,大约你们的父亲就要确定。”信默黯然道,“……你要嫁他?阿盈,他……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可靠人选……”
  素盈摇头:“白大人不必听那些空穴来风的消息,也不必为我担心。”
  信默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他伸手,似乎想再握一握她的手腕,可还未触及,便被人一声咆哮喝止。
  “你是什么人?!”素震虎视眈眈地瞪着信默,“到后院做什么?”
  素盈忙道:“二哥,这位……这位是驸马……白大人……”她见素震神色不善,越说声音越低,又向信默道:“这是我二哥。”
  信默认真看了看素震,和气地说:“原来是即将上任的虎贲郎——失礼了。”
  素盈知道素震此次在地方上任满,回来之后为调任之事颇费了一番功夫,却不曾想他居然谋到虎贲郎的职位,比原先还升了一级。况且禁中武官多由虎贲郎转升,而且升得极快,谋得这个职位,羽林郎便指日可待。素盈心中为他高兴,虽然尚未见到正式公文,但信默都这样说,一定是确凿无疑了。
  素震并不多理信默,向素盈柔声道:“阿盈,你跟我出一趟门吧。”
  素盈不太情愿与他一起出入,小声说:“我要去陪凤烨公主。”
  素震直接道:“荣安公主要去探望她,你要去凑热闹?”
  素盈“哦”一声,向信默笑笑:“原来大人是先公主一步来的。”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管不着他家的事,他为什么不与公主同行,与她根本无关。于是她向信默略施一礼,走到素震身边道:“二哥,我们边走边说吧。”
  她只想借机离开信默身边,可是走出很远,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身后徘徊,她总也走不出他的视线。
  与素震绕出后园,素盈松了口气,就想溜走。谁知素震将她牢牢抓住,道:“就因为与宰相闹脾气,你妹妹生了孩子,你也不去看么?”
  ——这是今年唯一一件喜事:素澜在月初生了一对孪生子,琚府上下喜气冲天,素府也陪着高兴。素盈为素澜庆幸,可无论谁来劝说,她就是不登相府的门。
  听素震忽然说起,素盈立刻沉下脸,甩开他的手道:“二哥要是想拉我去相府,就省省力气吧!”
  素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见识过你的倔强——那天,桂花树下,你见我挨打时就是这样拗着。难道要我像当时的素飒那样对你,你才走?”
  素盈吓得向旁边一躲,怕他真学素飒把她扛在肩上。
  素震见她慌张失措,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愿别人看见我们一起——我先过去,为你准备的车在西门外。”那口气竟是不容她拒绝。
  素盈仍有些不情愿,实在因为自从素澜临产,姐妹俩前前后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确实有些挂念。如今素家活着的姐妹,除了宫里的素湄和难得回家一趟的素蕙,就只剩素澜与素盈还时常来往。思及此处,素盈叫了素震一声,道:“二哥等等——我去找几件礼物再走。去探望阿澜,总不能空着手……”
  “已经帮你准备了。”素震跨上骏马,用马鞭挑开马车的帘,车内堆了不少锦盒缎匣,仅容素盈坐的一小块地方。
  素盈再无话可说,侧身坐入车中,放下帘,这才仔细端详,觉得这些礼物过于华丽,很不像素震平常的风格,不过确实是素澜喜欢的那种。
  她并不十分明白素震为何一定要拉上她一起去看妹妹,反正已经上路,就不再多想。
  素澜自从产子,在相府便像金珠宝玉似的被供起来。她自己也得意,不免有颐指气使的架势。见素盈来了,素澜一高兴便令下人把收到的种种贺礼拿出来给姐姐赏玩。下人手脚慢了重了,都要被她数落。素盈看在眼中觉得不好,便劝她几句:“现在要紧的是养着心性,否则老来要心烦多病!小事就别计较那么多。”
  素澜撇撇嘴:“我心情好着呢!哎,刚巧你两个外甥被他们奶奶抱去给吏部尚书和羽林中郎将的夫人看,不然让你见见。”
  素盈笑道:“我还怕以后见不到他们么?倒是你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吓得我都不敢把礼物拿出手了。”
  素澜抿嘴嗔怪她:“姐姐的心意与旁人不同,好坏我都要!”
  见素盈叫人拿过礼物,素澜“咦”一声,看着素盈,微笑摇头道:“这不是姐姐准备的。”说着打开一只石竹色绫盒,眼睛登时亮了——盒中是一对像镶金错银的翠玉镯,说不上多名贵,难得的是花纹华贵精细。素澜马上将镯子戴上,又说:“挑礼物这人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姐姐说实话吧——到底谁送的?”
  素盈只得如实奉告。
  素澜又翻开几个礼盒,咂舌道:“看不出二哥还有这眼光。还以为他在外面这些年,没什么见识呢!”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素盈见时候不早,不想在她这里用饭,就起身告辞。
  素澜留不住她,忙让人取了一只银盒,说:“这是宰相大人赐的好东西,在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才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