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3
  上官说:“皇恩浩荡。”
  “你的同事都那样可爱吗?”
  “上官的确特别一点。”
  “我告辞了。”
  “对不起,原本可以去看电影。”
  “改天好了,机会多多。”
  他送她返家。
  母亲看着她,“这样高兴,去什么地方来着?”
  “同某君约会。”
  做母亲的感叹:“异性相吸,无可抗拒,人类天性如此。”
  “是,”苏西承认:“人类命运如此。”
  “现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样大的时候,我妈对我说:‘遥香,何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会岂非十分圣洁’。”
  苏西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不禁奇道:“外婆真的那样说?她不结婚,何来女儿?”
  黄女士答:“用诸别人身上的才叫规矩,她成为我的终身反面教材,至少,这一段母女关系,可以由我控制。”
  苏西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雷律师找她。
  “苏进要求开紧急会议。”
  “有必要敷衍他吗广
  “将来,你也可以召他出席开会。”
  苏西当然知道苏进想说些什么。
  她抵达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到齐。
  苏进一见苏西进来便指着她厉声说:“你与朱立生之子朱启东来往甚密,究竟居心如何?”
  苏西不语,静静在一角落坐下。
  苏进怒不可遏,“企图私通公证人,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雷律师开口了:“你稍安毋躁。”
  苏进转过头来,“雷女士,你一直偏帮苏西。”
  雷律师也提高声音:“一个人有权结交朋友,即使这人是朱立生之子。”
  苏进气白了脸,“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
  雷律师不怒反笑:“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样做,可是如果你以为你有机会影响朱立生的判断,你就错得很厉害。”
  苏进道:“苏西已经左右了你的看法。”
  雷律师凝视他,“你也大小觑我这个长辈了。”
  苏进拍桌子:“要在这里寻公道是不可能的事。”
  “你少在我办公室大呼小叫。”
  苏进叫妹妹,“我们走。”
  然后他指着苏西,“我一定会证实你堕落。”
  苏西既好气又好笑。
  苏近与苏周两姐妹仰一仰头就跟着走了。
  雷律师没好气,“早知不接这份古怪透顶的遗嘱来办。”
  苏西问:“一妻一妾可算堕落?”
  “站在女性立场来说,是天下最荒唐的堕落行为。”
  苏西微笑,“可是,他却不准我们胡调。”
  规矩,是用来加诸别人的一件事。
  别人犯错,罪不可恕,自己的闪失,则永远情有可原。
  “苏进怎会知道你约会朱启东。”
  “他用私家侦探。”
  “卑鄙。”
  “我也用私家侦探盯他。”
  “苏西,怨怨相报何时了。”
  “我想多了解这一个大哥。”
  “你看,金钱万恶。”
  苏西笑,“可不是。”
  郭氏侦探社有人在家门口等她。
  “苏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一定有重要消息。
  “请到舍下。”
  把那位郭先生请进书房,轻轻关上门。
  苏西接过一只大信封。
  打开,是一叠照片,拍得玲珑清晰。
  苏西一看,震惊,呆住,掩着嘴。
  真没想到!
  照片里两个男人,一个是苏进,另一个是----一张非常英俊熟悉的面孔,苏西认识他,她定期见这个人,他是苏西的心理医生司徒伟文。
  苏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天下竟会有这样怪异的事。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足无措。
  只听得郭侦探说:“他俩每星期一及五定期见面,来往超过一年。”
  苏西吞下一口涎沫。
  “两人感情很好。”
  苏西用右手不住抚摸左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抚下去的样子。
  “你没料到会发现这样的秘密吧。”
  苏西颔首。
  “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所有邪魔古怪都飞逸出来,叫人永无宁日。”他说的是希腊神话故事。
  过片刻,苏西试探着问:“这……算是堕落吗?”
  小郭有一丝讶异,却十分平和地答:“成年人有权选择密友。”
  小郭说得对。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大哥,另一个是我的医生。”
  小郭意外,“不是你的男友?”
  苏西吁出一口气,“不不,谢谢天,幸亏不是。”
  小郭如释重负,“那,我比较容易说话了。”
  什么,难道还有下文?
  “事情有点复杂,你看。”
  小郭再掏出一只信封。
  案中有案,这侦探查案好手段。
  信壳里仍然是照片,一位资深记者说过,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果然。
  苏西一看,耸然动容:“啊。”她低呼出来。
  可不是值得惊叫,这次,照片中一人是司徒医生,另一人是美貌少女,两人态度热昵,司徒的手正在抚摸少女的长发。
  苏西说:“这女孩是司徒医务所的接待员殷小姐。”
  “呵,你全认识,这三角关系对你不陌生。”
  “如此复杂!”
  “苏小姐,我正担心你也是其中一个主角。”
  苏西忍不住,“啐。”
  “既然是个旁观者,再好没有,”小郭停一停,“他们的关系日趋紧张,苏进已经起了疑心,在星期一与五以外的日子里,都出现在医务所附近。”
  “嗯。”
  “苏进是一个浮躁骄做的人----”
  “你怎么知道?”
  小郭微笑,“我藉故向他问路,得到非常不礼貌的待遇,从此得到的结论。”
  “是,”苏西点头,“他母亲宠坏他,他为人自私、自大。”
  小郭这才明白到,兄妹同父异母。
  他说下去:“我预料纸包不住火,苏进不会妥善地处理这件事。”
  苏西十分担心,“都是成年人,不会闹事吧。”
  小郭想一想,“我们走着瞧。”
  他站起来告辞。
  苏西趁母亲尚未回家,匆匆收起照片。
  一向厌恶苏进的她忽然起了怜悯之心。
  这人原来愚昧至此,他自己住在玻璃屋里,却向别人扔石头。
  这是报复的好机会。
  只要把两份照片送到大宅,苏西一看,必定面如死灰,如果想更彻底地叫他们丢脸,更可叫苏太太也收一份。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不算过分。
  但是,苏西却不打算那样做。
  她所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报复只有使她变得像苏进一般阴险,她一向看不起他,如果变得同他一样,苏西无法向自己的良知交待。
  那才是真正的堕落。
  苏西决定把这个秘密放在心中,不去揭发,说也奇怪,心内重压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也许这便是宽恕,可是,更可能是自爱。
  那家人一直踩低她,那不要紧,她可不能轻贱自己。
  苏西决定维持缄默。
  她忽然听到门外有声音。
  啊,是母亲忘记带锁匙?
  她走到大门前。
  这时,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
  抱怨地:“你从来不请我进屋喝杯咖啡。”
  母亲的声音:“这是我女儿的家。”
  “也是你的家。”
  母亲沉默一会儿,“希望你多多包涵。”
  “我都包涵了五年了。”
  苏西吓一跳,没想到门外的先生如此好耐心,顿时恻然。
  她是忽然下的决心,迅雷般拉开大门。
  门外两个中年人呆住了。
  苏西满面笑容,“妈妈,请朋友进来喝杯咖啡呀。”
  那位先生虽然已经白了半边头,可是精神奕奕,修饰整齐,使苏西觉得宽慰。
  更宽心的是苏西的母亲,泪盈于睫,转过头去,“进来吧。”
  苏西顺手抄起外套手袋,“失陪,我约了人看电影。”
  黄女士同女儿介绍:“这位是郑计祥。”
  苏西笑说:“郑先生,你们多谈谈。”
  她避出门去。
  母亲也是人,也需要异性的慰藉。
  为着女儿,已经回避那么久,现在苏西已经成年,她知道该怎么做。
  在苏西眼中,母亲最高贵最圣洁,她从来不会当着男友对女儿说:“叫陈叔叔”“叫林伯怕”……男友是男友,同女儿不相干。
  最讨厌是一种把男人带到家来还要命女儿出来叫爸爸的母亲。
  苏西无事可做,独自看了一套文艺片,散场后,忽然心血来潮。
  她到医院去找朱启东。
  在接待处说出这个名字,就得到礼貌待遇,由此可知,他相当受到尊重。
  不过又问了好几回,他们才告诉她,他在医生休息室。
  “小朱连续两日一夜当更,也许在休息室小睡。”
  苏西犹疑一刻才推门进去。
  朱启东躺在长沙发上,一条腿搭地上,累极人睡。
  嘴巴微微张着,有轻微鼻鼾,脖子上诊症听筒尚未除下,胡髭早已长出来。
  苏西有点意外,真未想到做西医如此吃苦。
  她不忍吵醒他,正想退出,朱启东转一个身。
  他问:“谁。”
  苏西轻轻答:“我。”
  朱启东睁开双目,微笑说:“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