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2
  你逐只荷包去偷?真好笑,师傅与金瓶一去,你我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进一步逼视玉露,「抑或,你根本就是一个小窃贼,贼性难改,哈哈哈哈哈。」
  玉露握紧拳头。
  秦聪笑着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
  这时,愤怒的玉露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冷冷看她。
  「谁?」
  她霍地转过头去。
  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是有一双眼睛,秦聪说得对,是金瓶的眼,玉露背脊顿生寒意。
  佣人闻声出来,「太太,你叫我?」
  「没有事。」玉露精神恍惚。
  「太太,你可要看医生?」
  玉露坐下来。
  不可能,她已彻底除掉金瓶,从此,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秦聪属于她,师傅的遗产也属于她。
  第二天,她到另一家银行去提款。
  银行经理走出来「王太太,王先生在上周结束户口,你不知道吗?」
  「存款呢?」
  「他已嘱我汇到香港的汇丰银行。」
  玉露呆木的站在大堂。
  「王太太,你不舒适﹖请过来这边坐下。」
  玉露忽然觉得一片浑沌,前边有一个穿白衬衫三个骨牛仔裤的妙龄女经过,她奋力冲上前拉住人家手臂,「是你!」
  那女郎转过头来,一脸讶异。
  不,不是金瓶。
  经理过来,「王太太,可是有问题?是否要报警?」
  玉露站起来,红了双眼,她冲出银行大堂,赶回家去。
  途人看到一个孕妇像蛮牛般横冲直撞,只得敬畏地让路,玉露立刻驾车回家。
  佣人都聚在厨房喝下午茶看新闻。
  看见她站起来,「太太可有觉得地震﹖刚才天摇地动,震央在新泽西。」
  立刻斟一杯热可可给她。
  玉露强自镇定,「王先生呢?」
  「他在书房。」
  玉露走进书房,看见秦聪躺在长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奇*书*电&子^书:「六级地震震撼东岸,幸而损毁不重……」
  听见脚步声,他说:「原来震动之前,地皮会发出巨响,像一列火车经过,接着,屋子开始摇晃,床不住颤抖,将我拋在地上。」
  玉露过去揪住他,「钱呢?」
  他讶异地看着她,「你沿途没有看到意外事件?你怎么口口声声就是说钱?」
  「你五鬼运财,你把钱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推开她,「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银行说你已把钱全部提走?」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斟一杯酒,「也难怪你在师傅眼中没有地位,请看看你尊容,心急慌忙,唇焦舌燥的满口钱钱钱,换了是金瓶,第一:会验明提款单上签名真伪,第二:设法查看银行录像片段,看提款人到底是谁。」
  玉露怔住,冷汗自背脊淌下。
  「第三,她会知道,秦聪若果提走所有现款,他不会呆坐家里看电视。」
  玉露这时也看出了破绽。
  「还有,金瓶不会头一个就怀疑秦聪。」他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他想到金瓶种种好处来。
  玉露将脸埋在手中。
  「那一点点钱,不过够付佣人薪水,水电煤费,我要来有什么作为?我认识金瓶那么久,她从来没提过一个钱字,你应该学习。」
  玉露呆呆坐在一角。
  他一声不响出去了。
  把吉甫车驶到路口,看见一辆小轿车前轮陷进路沟,驶不出来,司机是一中年太太,束手无策。
  他下车来,「需要帮忙吗?」
  她急急说:「所有紧急电话都打不通,我站在这里足足二十分钟。」
  「不怕,我有办法。」
  他自车尾取出尼龙绳,一头绑在轿车头,另一头绑吉甫车尾,轻轻一拖,中年太太的车子重新回到路上。
  「谢谢你。」
  秦聪把绳子收起来,「你可感到地震?」
  「就是有,心一慌,车子失控,滑落沟中。」
  秦聪想一想,「这位太太是我家对邻吧。」
  「是,」她微笑,「我姓张。」
  「张太太,你小心,如无急事,还是立刻回家的好。」
  张太太忽然问:「那你呢?」
  「我?」秦聪耸耸肩,「我四处看看。」
  他回到车上,把车驶走。
  再次面对面,这次更近,他都没把她认出来。
  金瓶悲哀地想,他的心中若果没有她,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知道她的样子变了,康复途中,丢弃许多旧时习性,容貌也随矫型改变。
  但是至少他该认识她的眼睛。
  他一向最喜欢轻轻抚摸她的眉与眼。
  她呆了一会,把车回头驶。
  是,提走所有款项的人正是金瓶。
  对她来说,查到他俩的银行户口号码,扮秦聪,冒签名,都轻而易举。
  她深知玉露小心眼,发现存款消失,一定心慌意乱,换了是她,也会阵脚大乱:就快生养,全无生计,家里男人又有不良嗜好。
  玉露根本没有持家经验,这半年来只看见一叠叠账单以及一个魂不附体的男人,不由她不心怯。
  钱不见了,钱去了何处?
  玉露团团转。
  金瓶在对面可以清晰看见她在客厅里摔东西。
  金瓶摇摇头,师傅宠坏了她,玉露早已忘记孤儿院里的艰难岁月。
  金瓶静坐下来看书,她手中拿着咆吼山庄。
  有人按铃。
  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玉露,面肿眼红,她哭过了。
  奇怪,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一个买凶杀害同门师姐的坏人。
  但是,师傅时时告诫他们:人不可以貌相,行走江湖,最需要提防三种人:美貌女子、小孩,以及老人,看上去越无辜越是厉害。
  她问:「王太太,有什么事?」
  「上次多谢你的参茶。」
  玉露手上提着一篮水果。
  「还有呢,请进来坐。」
  她果然找上门来了,以为是陌生人,多说几句没有关系,话憋在心里太久,不吐不快。
  金瓶斟出一杯参茶,玉露一口气喝下。
  金瓶看住师妹微微笑。
  也许,师妹从头到尾没有好好看清楚过她,玉露只知金瓶是她假想敌,打倒金瓶,她就可以做第一号,其它一概不理。
  玉露忽然说:「这屋里有一股辛辣的香气。」
  「呵,是我点燃的檀香。」
  「从前,我一个亲戚也点这种香。」她说的是师傅吧。
  金瓶心中叹息,粗心呵玉露,檀香平和哪有这样迷惑。
  玉露说:「张太太,你家居真简洁。」
  金瓶又笑笑。
  「我就快生养了,有点害怕。」玉露说出心事。
  「今日医学进步,生育是平常事。」
  「没有长辈照顾,我又无经验。」
  「王太太,你有丈夫在身边,又有好几个佣人,比起我是好多了。」
  玉露却仍然问:「万一有什么事,我可否到你家按铃?」
  金瓶微微笑,「当然可以,邻居应当守望相助。」
  这时,胎儿忽然蠕动一下,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
  「是女婴吗﹖」
  「你怎么知道﹖有经验到底不一样。」
  金瓶取出糕点招待。
  玉露说:「张太太,与你聊几句舒服多了。」
  「有空常常过来。」
  她送她到门口。
  玉露犹疑一下说:「你这里真亲切。」
  金瓶看到师妹眼睛里去,「是吗,那多好。」
  关上门,金瓶把客人喝剩的茶倒掉,洗净杯子。
  茶里有什么?呵,不过是一种令人精神略为恍惚的药粉。
  金瓶重新拾起书细阅。
  那天晚上,秦聪满身酒气回到屋里。
  他真怕有人通宵在等他回来算账。
  到睡房一看,只见玉露脸色苍白,一身是汗,躲在墙角颤抖。
  秦聪讶异地说:「钱不见了,也不需怕得这样。」
  「不,我看见了她。」
  「谁﹖」
  「金瓶,金瓶在这间屋里,我听见她呼吸,看见她身影。」
  秦聪忽然对金瓶无限依恋,他说:「那么,请她出来说话。」
  玉露惊问:「那可是她的精魂?」
  「她还是同从前一般清丽幽静吗,是否不说一句话,有无轻轻握住你的手?」
  声音中无限缱绻,终于,变成呜咽。
  这时,有辆黑色房车在他们对邻停住。
  一个黑衣人下了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大门打开,他走进去,门又开上。
  屋主人说:「真高兴见到你。」
  客人轻轻拥抱她,「不是亲眼见到你,真不放心。」
  他走到窗前,看到对街去。
  对面的小洋房地势比较高,晚上,开了灯,室内大致可以看得清楚。
  这时,屋里只开着几盏小灯,不见有人。
  「他们就住对面?」
  「是,就这么近。」
  「听你说,你见过他们?」
  「仍然金童玉女模样,玉露越来越会妆扮。」
  「看上去也愈发似你,很明显,她一直想做你。」
  「为什么要做我?同门只得三人,大可相亲相爱,世上多的是资源,取之不尽,大把异性,可供挑选,她的世界何其狭窄。」
  「今日我在飞机场,看到一个美貌洋女穿一件T恤,上边写着『太多男人,太少时间』,态度轻佻但是正确。」
  他俩一直站在窗前。
  不久,二楼寝室出现了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