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2
  那张画市价只值十多万美元。」
  金瓶轻轻把大卫之星的事告诉他。
  沈镜华蹬足:「真笨,一张画或一千张画,失去拉倒,一个人一个民族只要争气做得更好,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哪怕给人看不起。」
  金瓶说:「没有过去,哪有将来。」
  沈镜华说:「这种时候,我不与你争。」
  「请把画送到大卫之星去。」
  「你肯定不是犹太人设计害你?」
  「不,不是他。」金瓶没有怀疑。
  「也不是他背后的人?」
  「我有第六感。」
  沈镜华重重叹口气,「那么,你精灵的触觉可能告诉我,是谁削去你半边脑袋?」
  金瓶闭上眼睛不出声,一次失手,就遭人耻笑。
  「我立刻叫人替你把画送去。」
  他出去了,开门之际,金瓶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英语。
  第7章
  看护的脚步声进来。
  金瓶睁开双眼。
  「你的未婚夫对你真好,」看护声音怪艳羡,「衣不解带那般服侍你。」
  未婚夫?他以那样的身份自居?
  金瓶低声问:「我在什么地方?」
  「小姐,你在伦敦圣保禄医院。」
  金瓶大为讶异,「我如何来到这里?」
  「乘私人救伤飞机赶到。」
  原来沈镜华真确是她救命恩人。
  「你是一位幸运的女人。」
  金瓶轻轻说:「我想我是,我可否照镜子?」
  金瓶只觉得头像有铁桶罩住一般重,她看到镜子里去,满头里着纱布,左脸颊狰狞地歪到一边,她看上去像个怪人。
  金瓶没有尖叫痛哭,她轻轻走回床边,有点不知所措,终于默默坐在安乐椅上。
  「你静待康复,一个人的相貌其实不重要,不过,如果真的令你不安,我们有极高明的矫型医生。」
  金瓶不出声。
  师傅一去,她整个世界瓦解,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师傅大能的力量。
  自小到大,金瓶虽然一无所有,但她有美貌,这是极珍贵的天赋,她的面孔体态令人产生极大好感,因此生活上增加许多利便。
  如今连这一点本钱也失去了。
  一张黑色的雾网把她罩住,她混身战栗,四肢蜷缩起来。
  她见过衰老的丐妇,一辈子上不了岸,既丑又脏,在人潮中拉拉扯扯,希望摸到一只半只钱包。
  这会是她吗?
  那枪手应该瞄得准一点,子弹最好穿过她的太阳穴。
  医生进来,帮她注射。
  他告诉她:「尚有液体积聚,需要再做手术疏通。」
  她轻轻问:「我会否完全康复?」
  「你身受重伤,能够生还已是奇迹,且头脑清醒,四肢又没有麻痹,实属万幸,小姐,请你振作起来。」
  「我右边关节有不能形容的痛楚。」
  沈镜华一直站在门角静静聆听。
  医生说:「我们会帮你诊治。」
  他与沈镜华轻轻说了几句话离去。
  沈镜华说:「起来了﹖我们玩廿一点。」
  金瓶笑笑,「谁敢同你赌。」
  「你。」他取出牌来。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神乎其技那样洗起牌来,那副纸牌像是粘在手里似的。
  然后,他这样回答:「我爱的人,爱足一世。」
  金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有意思。
  半晌,她问:「不必去看牢生意吗?」
  他笑笑,「那是晚上的事。」
  他每人发了两张牌。
  「我先掀开。」一翻,果然是廿一点。
  金瓶打开牌,也是廿一点,两人手法都像玩魔术一般。
  一连好几次,不分胜负,都是廿一点,棋逢敌手。
  沈镜华十分欣喜,「你的手腕如昔,值得高兴。」
  金瓶谦说:「哪里哪里,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他把纸牌推到一旁。
  他这样恳求:「请振作起来。」
  金瓶轻轻说:「求生是我强项。」
  「那我就放心了。」
  「我想与师弟妹联络。」
  「现在不是时候,容许我暂时孤立你,康复后才与亲友接头。」
  金瓶点点头。
  「我会做两件事:一、把凶手揪出来,二、待你恢复健康。」
  金瓶点点头。
  他取出小小录音机放桌上。
  海费兹焦急声音,「我想知道金瓶的下落。」
  「她安全无恙,你请放心。」
  他好似略为心安,「那么,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适当时刻,她会同你联络,请验货签收。」
  过了一会,他说:「是,是这张画,啊,这是酬劳。」
  录音停止。
  沈镜华问:「这位海费兹,同小提琴大师海费兹有亲属关系吗?」
  金瓶答:「我没有问。」
  他握住她的手,「这是我唯一可以完全拥有你的日子,真需好好珍惜。」
  他把一张银行本票及一只小小透明胶袋放在她面前。
  金瓶说:「这笔款子请分三份。」
  「为什么是三份,我只见你一人出生入死。」
  「你也有兄弟手足。」
  沈镜华点点头。
  金瓶取起胶袋,「这是什么,好象是头发。」
  「正是齐础教授的头发样版,金瓶,你随时可以拿到任何一间实验所去检验校对基因,证实你与他的血缘关系。」
  金瓶震惊。
  「不要怕烦,推倒的砖块可以逐块捡起,重组、巩固,一定比从前更加牢靠。」
  金瓶忽然微笑称赞:「作为一个赌场老板,你真正不差。」
  他一声不响,伏在她腿上。
  金瓶在医院里耽多了一个月。
  他悉心照顾她,她的容貌体力都恢复到七成以上,只是关节痛得不能忍受,仍需特殊药物压抑。
  金瓶随时可以出院了。
  一日,他们照旧在房间玩廿一点。
  护士看得呆了,「一副牌总共只得四张爱司,怎么我看到了十张,还有,葵花皇牌出现了三次。」
  沈镜华笑说:「你眼花。」
  护士摇着头出去。
  「好出院了。」
  金瓶问:「去何处﹖」
  「我替你准备了一间小小公寓。」
  「我想与秦聪见面。」
  「可否先接受我的安排?」
  「镜华,你若治好了一只隼,它双翼可以活动了,你就该放它飞回沙漠。」
  他急忙说:「请相信我,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先待我追查到凶手及主谋。」
  金瓶看着他,「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他陪她出院。
  沈氏用保镖,保护严密,公寓在他的地头,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好几个月,她足不出户,耽在公寓内读报看书,静寂的黄昏,可以听到楼下赌场准备营业打扫梯间的声音。
  经过多次修整,左面颊已恢复旧观,假耳壳几可乱真,头发也已长回,但最难受的是右边身体因脑部受创引起的剧痛,往往叫她寸步难移。
  一日,镜华轻轻坐在她身边,燃点一支线香,味道甜且辣,片到,她痛不欲生的肢体忽然能够松弛。
  金瓶吁出一口气,镜华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把她扶起来。
  他轻轻说:「药物无灵,只得用这个了。」
  金瓶点点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明白了。
  她知道一直以来,师傅用的,正是这个。
  既然可以帮她挽回一点点尊严,也只得这样选择。
  线香烧完,她已可以站起来。
  「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点点头。
  「想去哪里?这样吧,我们到街市逛逛,那里充满生机,民以食为天嘛。」
  傍晚正是街市最忙碌的时刻,人来人往,抢购新鲜食物,为家人煮一顿可口食物。
  镜华说:「你真要很爱一个人才会天天为他做菜煮饭。」
  金瓶最喜欢水果及蔬菜摊子,最讨厌肉食档。
  然后,他们在附近的小茶室喝下午茶。
  「我想与师弟妹接触,这一段日子,我生死未卜,他们一定很焦虑。」
  镜华点点头,「也是时候了。」
  金瓶看看他,「什么时候?」
  他脸色忽然转为肃杀,「来,我们去探访一位朋友。」
  金瓶微笑,「朋友,什么朋友?」
  他的保镖迎上来,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没多久,司机把车子驶过来。
  「趁你精神好,我们去见他。」
  金瓶不再问问题,她跟着车子出发。
  车子往郊外驶去,渐渐没有人迹,终于,他们停在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前。
  金瓶一看,呆住,「这是一座监狱!」
  「不错。」
  铁灰色高耸围墙,大门深锁,看上去阴森可怖。
  「你的朋友住在这里?」
  「是,他因串同劫狱被捕。」
  「劫谁的狱?」金瓶极端好奇。
  隐约问她觉得这个人与她有关。
  「他做了一件案,得到一笔酬劳,用来部署劫狱,他成功地使他爱人恢复自由,但是就在同一个晚上,那女子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啊。」
  「他愤而报案,现在,她回到狱中,他也是。」
  金瓶纳罕,「竟有这样大情大性的人。」
  这时,保镖下车敲门。
  金瓶轻轻说:「无情的女子,碰见一个有情男子。」
  「但,如果他真的爱她,也应该成全她,到了最后他还是替自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