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6:52
  」
  「想必是章阿姨关照。」
  金瓶打一个阿欠,回房去小息。
  秦聪取过外套。
  玉露问:「你去哪里?」
  他回过头来,「需向你交待吗?」
  「你不会撇下金瓶。」
  「金瓶从来不会缠着任何人。」
  他开了门走出去。
  玉露取过桌子上的茶向他泼过去,茶只淋在门上。
  她含怒走到露台,在那里一直站到天黑。
  渐渐她生了邪恶的念头。
  有一把声音在她耳边,「不不,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根本就是不法之徒。」
  身后传来金瓶的声音:「你自言自语说什么?」
  玉露转过身子:「没事。」
  金瓶叹口气:「师傅不在了,大家不好过。」
  「师姐心想事成。」
  「咦?」
  「才嫌师傅,师傅就走。」
  「我正在后悔。」金瓶垂头。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实际上,如释重负,可是这样?」
  「玉露,我并无此意。」
  「如今,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
  「你不服气?」
  「啊哈,哪里轮到我有异议。」
  「小露,心境欠佳,少说话。」
  「是是是。」玉露扬起双手走开。
  秦聪推开门进来。
  他说:「中华会馆门口不远有座牌楼,你们见了面,可约他到双喜茶楼,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那地方还干净。」
  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号称中华门,结果也扬名四海,外国人就叫PAILAU,也懒得翻译。
  金瓶问:「双喜可有后门?」
  「有,在厨房里。」
  秦聪说:「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
  金瓶点点头,「小露心情欠佳,你陪她出去逛逛。」
  「谁理她,都是你们把她宠坏。」
  第二天,金瓶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十分考究,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外套还有大垫膊,白鞋,深棕丝袜,百分百过时。
  她准时到中华会馆,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
  三时正,有人走近问:「可是金瓶小姐?」
  金瓶抬起头,「海先生,请到双喜喝杯茶。」
  那年轻人欠欠身,「好。」
  她们走进茶楼,靠边坐下,伙计来招呼,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
  金瓶笑了。
  他凝视她,「你原来这么年轻,始料未及。」
  金瓶收敛笑容回答:「足够做你母亲了。」
  这时,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
  「这件事,你太年轻了,怕没有兴趣。」他有点迟疑。
  金瓶轻轻问:「你们做事,习惯这样噜苏?」
  他脸红,咳嗽一声,喝一杯寿眉茶,定定神。
  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也像在笑,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
  她能胜任这件任务吗?
  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十乘八照片,交给金瓶看,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
  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风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认。
  这是一幅精美的风景画,却并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显著签名,画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
  另一张照片是画的背面,贴着柏林美术馆的卷标与编号,画的名字叫春雾小城。
  金瓶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幅画此刻在什么地方?」
  「直布罗陀。」
  「什么?」
  「画像人一样,」海费兹感慨地说:「有它自己的命运。」
  「它的命运十分奇突。」
  「是,史洛域斯基是波兰犹太裔画家,这幅画,二次大战时落在纳粹手中,收集到柏林美术馆。」
  「啊。」
  「它的原主人,是我舅公。」
  金瓶可以猜到,画里有一篇血泪史。
  「这幅画并非珍品,至今拍卖行估价不过十万美元左右,纳粹全盛时期,美术馆借出这画给德国大使馆作装饰用,这幅画,最后挂在北非坦畿亚使馆。」
  金瓶嗯一声,「当然,坦畿亚与直布罗陀只隔着一个海峡。」
  「你说得对,稍后,盟军步步进攻,德军败退,大使撤退,忽然有人将使馆内值钱之物盗出出售,这幅画,被直布罗陀一个商人买去。」
  「呵,我们中国的文物,也有着许多这样叫人唏嘘的故事。」
  「所以我说,只有华人才能了解犹太人的辛酸。」
  「你要取回这幅画。」
  「是,大卫之星正设法寻回所有二次大战前属于我们的财产。」
  金瓶轻轻说:「你们永志不忘。」
  「是,」海费兹斩钉截铁般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也绝不宽恕。」
  金瓶不出声。
  「这是我们愿付的酬劳。」
  他写了一个数字。
  是画价的好几倍,这件事,已变成原则问题,他们务必要讨回公道。
  「请速下手,画主已将画售予柏林一商人,该人打算将画赠送柏林美术馆。」
  「你可出更高价。」
  「画主是纳粹同情者。」
  啊,水火不容。
  「请尽快行动。」
  「没问题。」
  海费兹的国仇家恨忽然涌上心头,双眼发红,「谢谢你。」
  他站起来离开双喜茶楼,秦聪与玉露尾随他出去。
  金瓶回到酒店,立刻找直布罗陀的资料。
  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垩峭壁,海鸥哑哑,盘旋不去,景色壮观肃杀。
  她错了。
  互联网上资枓图片叫她惊讶,她一看不禁叫出来:「像香港!」
  不错,高楼大厦顺着山势一层层建造,已经发展得一点空间也没有了,一看就知道这半个世纪来,直布罗陀已进化成一个商业都会,是观光热点。
  这时,秦聪与玉露回来了。
  他取过那两张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
  「整件事,是意气之争。」
  金瓶笑,「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
  玉露说:「我一直想到地中海游览。」
  金瓶说:「这张画真实面积是三乘五呎,自画框割下,卷起,放进筒内,挂在背上,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离去。」
  「一分钟内可以解决。」
  「从进屋到离去,四十秒够了。」
  「直布罗陀讲什么语言?」
  「英语,它是一个不愿奇www書qisuu網com独立的殖民地。」
  「我同你一起出发。」
  金瓶忽然说:「第一次没有师傅独立行动,感觉凄凉。」
  她垂下了头。
  玉露牵牵嘴角,不出声。
  「这次行动,我无事可做。」
  「不,玉露,你也一起去观光。」
  稍后,海费兹与他们接头,他拨电话到他们房间。
  「我有资料放在接待处。」
  金瓶说:「玉露,你去拿。」
  玉露到大堂取件,海费兹就在一角看报纸,见一少女活泼地取过包裹,他不禁一怔,这就是金瓶的真面目?抑或,只是她的同伴?
  他对那声音温婉动人的东方女子有极大好感,即使她真是一个中年女子,他也不介意时时听她说话。
  玉露拿了一卷录映带上来。
  金瓶播放观看。
  摄影机把他们带到山上,私家路两边有枣树及橄榄树,一片地中海风情,接着,小型摄影机停留在一间平房门外,门牌上写着奥登堡。
  是德裔。
  接着,有人打开门,摄影机跟进去。
  秦聪问:「有没有发觉镜头位置很低?」
  玉露答:「偷拍的摄影机配在一个孩子身上。」
  说得不错。
  接着,小孩走进书房,他们看到了那幅画,完全不设防地挂在墙上。
  书房一角,是落地长窗。
  秦聪说:「好象任何人走进去都可以轻易把画取走。」
  「也许,他们志在必得。」
  秦聪微笑,「现在,只有你与我商量了。」
  金瓶看着他,内心恻然。
  这时,玉露把双肩挂在师兄肩上,「我呢?」
  秦聪忽然推开她。
  这时,有人敲酒店房门。
  秦聪打开门,是一个侍者送飞机票上来。
  秦聪笑,「只得一张飞机票。」
  「不要紧,」金瓶说:「我请客,明早一起走。」
  玉露说:「真累。」
  她取过外套,说要出去逛街。
  她一出门,金瓶说:「玉露还小,你对她好些。」
  秦聪却这样答:「一个人若钟爱另一人,就老是觉得他小,长不大,八十岁的母亲还会对五十岁的女儿说:『下雨了,记得带伞』,或是『多穿一件衣服』。」
  金瓶不出声。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呢,她十七岁你也把她当老妖精。」
  「小露是小。」
  「你这样的人,人家卖了你,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金瓶掏出一把钻石头界刀,握在手中。
  她拉出行李箱,敏捷地在箱子侧面边缘划过去。
  整个箱子侧面应声脱出来。
  秦聪说:「十三秒。」
  「你负责破防盗钤密码,玉露驾车。」
  「也许犹太人另有安排。」
  「这名大卫的后裔长得十分英俊。」
  「羡煞旁人,你在考虑做赌场老板娘抑或咖啡园女主人之余,还可以选择当犹太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