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21-12-07 15:29
  “脚下就是一张垫满了厚厚皮草的大床,软软的……柔柔的……暖暖的……真舒服啊……累了……睡吧……睡吧……你会做个好梦……好梦……好梦……好……好……梦……”
  在林强云的眼睛无力闭上的前片刻,刑室外无声无息的冲进四个用布包住头脸的人,他们一扫室内的景况,有两人急急地用手掩住口鼻部位。
  看到刑室内一昏一睡的两个人,四个入侵者不由一愣。
  圆圆脸在林强云的喃喃话语中,毫不犹豫地向满是污水泥浆、凹凸不平的地上躺下,脸上还带着十分舒服满足的笑意,一点也不理会高低不平的泥石地板会把身体硌得不好受。
  “人呢?”一个穿道袍的人轻声发问,一同冲入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俱都摇头不语。四个人面面相觑,惊异的互相打着眼色询问,为什么圆圆脸和绑在刑凳上的那个人,对他们的到来全都视若无睹。
  在圆圆脸沉睡响起香甜的鼾声之后,道袍人走近行刑的条凳,仔细看了一下头脑青乌肿涨、不成形的脸面,呆了一呆后小声惊呼:“天呐!是‘上人’!一个时辰不到就成了这副模样……”
  手忙脚乱的动手解捆绑的绳索,慌乱中却是怎么也难把绳索解开。
  另一人挥了一下手中长剑,顺条凳底板将绳索割断,小声喝了句:“立即救人,马上回去。”
  不到半刻时辰,十个人影悄悄从钱塘县后衙的一处偏院越墙而出,星丸跳跃般地向北面的景灵宫方向逸去。
  钱塘县署后衙那个偏院里住的十三个差役,迷迷糊糊的一觉睡到天大亮,好多个人发现自己昨晚不知怎么的太过劳累了,竟然在院中的走廊上躺下就睡着。
  另有四个暗刑室的哑奴,平日人们从没见他们在夜间睡过觉的,昨晚也在刑室门外睡做一堆。用脚都踢不醒。
  大宋绍定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夜晚戌、亥之间,行在临安城内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大惨案。临安中轴大街从左藏库开始到以南的下瓦子、大瓦子一线四里多近五里长的街面上,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由繁华胜境变成了人间地狱、修罗屠场,死伤的官民人等不计其数。
  据临安府左厢都巡检(南宋军职差遣,分左、右厢都巡检,由主管侍卫亲军马、步军司公事兼领,下辖军巡一百五十铺[坊巷每隔二百余步设一铺]。提举各地段军巡人员及约束望火人兵等。)自事发后至二十五日上午收拾清点完呈报,当夜被混乱的人群踩踏致死的共计三百七十六人之众,其中男女孩童一百九十三人,占了一半以上;妇人女子一百三十七人,约占将近四成。另外死于非命的四十六个成年男丁中,有九人是有功名在身、上了品秩的朝庭命官。死者中最高品级为从八品的有两人,一个是宣教郎徐愿,时任秘书省著作佐郎;另一人为儒林郎安大从,系放衙(放假)进京游玩的德清团练判官。其他七人为正九品四人,从九品三人。
  呈报的公文中说,现场被踩踏、碰撞、跌倒或其他各种原因而折断手脚、伤及内腑不能行动的伤者更是多达一千一百多。用呈文中所写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五里长街之上,死伤狼籍,三步一伤,五步一尸,实为行在百三十年来除历次大火外,死伤最多最重的第一惨剧。”
  辰时正,史弥远在公事房呆坐于书桌前一动不动,根本无心处理桌上堆成山的公文,他现在对其他公务想都懒得去想,拿着报奏折子的双手不住发抖。他没有料到,薛极所说的在生意买卖上给林强云一个小小的教训,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小”法,小到会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林强云现在如何还没有得报,但只要看看在晚夜的骚乱中,平白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想得到这位便宜侄儿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希望这位能救自己性命的宝贝侄儿不要伤得太重才好,更别因为薛极派去的人一时失手而丧了他的性命。否则,此人死了倒不打紧,就怕自己少了救命的仙丹而赔上老命,那才是冤枉得紧呐。
  “死三百七十六,伤一千一百五十二,其中还有九位身具品秩的朝庭命官。这可怎么得了?!”史弥远心里反复思量,不知是否要立即进宫,向当今圣上赵昀这个傀儡皇帝奏报。
  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是怎么也无法隐瞒的,纸无论如何也难包住火。史弥远知道即使自己没去向今上奏报,别人也会向皇上奏本。一旦彻查的诏命落到对头的手里……不,别说是对头,就算是落到外人手中,让他们把事实真相查明……就算有杨太后眷念老情人,今上关顾寻圣觅迹和拥立之功,也绝对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史弥远自己心里明白得很,老谋深算的自己被最为亲信的副手薛极钻了个空子。利用理学大师都是闽人这一点上,说动自己对同样是闽人但并非属理学派的林强云下手。虽然说是只给这位宝贝侄儿一个小小的教训,自己也早料到了所谓的小教训不会那么简单,最少也要让有些银钱的侄儿破一笔财来消灾。所没料到的是,薛极的手下这么糊涂,会弄出想要遮掩都无法可想的天大难题出来。
  头痛啊,闽人,又是闽人惹的麻烦!这次出事的主因,左厢都巡检公事中没说,估计是一时没法查清还不知道。但,万一被人查出其中的内情流传了出去,说不定理学派还留于行在的诸人会借此向自己发难。
  公事房原本虚掩的门被推开,相府食客袁劲纲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正想板脸发作的史弥远一见是他,立时把脸变回笑容可掬的样子,向头面上布满汗珠,并一脸惶急神色的袁劲纲问道:“袁先生,何事如此匆忙?不急,不急。先坐下喘口气后再慢慢告诉老夫。”
  史弥远所以会对袁劲纲如此客气,主要是此人为自己出了许多极具杀伤力的好主意,还为自己收罗了相当多得力的党羽以为爪牙。在袁劲纲的鼓动游说下,他的堂兄——知临安府近十年,颇有政绩、民望极高的袁韶也投入了自己一党。
  袁劲纲这时可没功夫和史弥远客气,走到史相公侧边在其耳旁快速说了几句话。
  “此事当真?”史弥远一惊之下脸面了不禁变了色。
  “千真万确。”袁劲纲斩钉截铁的口气不容置疑:“门下在得报逻卒(皇城司探事司所属亲事官,专管行在侦探流言蜚语与图谋不轨者)插手介入此事后,心中还不是很相信,便即赶到和宁门外四方馆一处小角内隐身探察,亲眼看到原干办探事司,现任勾当皇城司公事卢清入宫的。”
  卷六 第十二章(二)
  “探事司也参与进来搅和,这事就更有些麻烦了。我必须在事发前就把主动权牢牢的抓在手里,以免大意失荆州。老夫得立即进宫与杨太后商量,以免此事进一步扩大,到时不好收拾。”史弥远摸了摸荷包里的小瓷瓶,暗自庆幸道:“好在带了六粒‘起阳丹’,以前些时服用完三粒后可以干得最骚、最浪又最贪的七娘满足的样子看,省着点把两次的量分为三次使用,应该刚好能让老帮子过足瘾头。没想到让我能重振雄风再娶第八房侍妾的,竟然会是这么个不起眼、不足一分大的黑色丸子。唉,这就起身走罢,迟恐生变。”
  他立即和声向袁劲纲吩咐道:“袁先生辛苦了,请先回府歇息,此事老夫自有决断。”
  袁劲纲走后,史弥远不再怠慢,一改从容不迫而急急取出荷包,从瓷瓶里倒出三粒黑褐色的药丸,丢进嘴里后端了桌上的茶碗狠狠的喝下一口,咬着牙恨恨的说:“且先服多些药,待得解了眼前的危机再与你这老帮子计较。哼!”
  这一声轻哼,让史弥远自己也觉得有点凶狠恶毒的味道,不由得一怔,暗自以口问心道:“我对杨太后真的那么决绝无情,必欲置其死地才甘心吗?好像直到今天为止,我们都还甚是相得,没什么互相干碍之事发生呀?”
  身为皇帝的赵昀其实并没什么事情好做,比还没坐上帝位时清闲多了,除了心情大好时去听听侍讲官员说些他毫无兴趣的古史、圣人语录、治国之术诸般道理外,只有早晨的庭议、奏对还能引起点他的兴头。在养母杨太后还政的第一年,他还能饶有趣味的在殿上听大臣们说些军国大事,听他们讲论争执,还经常能看到那些人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高声吵骂。不过,时间一久,就渐渐没了原先的兴趣。原因无他,仅就丞相史弥远动不动就搬出杨太后来压自己一头,就让人大感吃不消。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自己这个皇帝可以说得上一无根基,二无亲信得能委以大任的能臣,这个皇帝的位子还坐不稳呐。只看前朝时光宗皇帝仅五年就被迫禅位,其后又有史弥远在父皇(养父)宁宗朝诛杀前丞相、平章军国重事韩侂胄,以及他在自己即位之初,为了清除后患而借潘氏兄弟造反起事而逼死济王赵竑诸事上,就可看出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从皇帝位子上推下来,说不定还会性命不保。另外,史弥远此人老奸巨猾,凡事谋定而后动,再加上心黑手辣的手段,也万万不是自己这个位子不稳,年少无知的无权皇帝所能相比的。还是忍着些吧,看在那史老头拥戴自己坐上宝座的份上,看在他已经快七十岁没几年好活的份上,再忍忍就过去了。帝师郑(清之)先生说得好啊,“忍得一时之气,免却百日之忧”,先生所教的真是对极了,他说自己除了忍耐以外,也要学会史丞相的谋定而后动,有什么治国安民的大计应该放在心里仔细想个透彻,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