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念一    更新:2021-12-07 13:52
  “不要说话,小心应敌!”杨昭只说了八个字,身边已经倒下了三四个瓦剌的狙击手。
  “指挥使,这么打下去不成啊!”佟大川挥舞着大刀,拼尽全力地叫道:“弟兄们撑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突围!”杨昭简短的声音里,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巨响,“你闯出去,找萧帅!”
  “还是我送你闯出去吧!”佟大川扯着嗓子大叫,生怕杨昭在混乱里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怎么能撇下杨昭,自己往外突围呢?
  汗水顺着杨昭的额角往下滴,他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不成,虎骑营和精锐营已经被冲散,要集结突围已是不可能;而铜人阵阻住了中军主力的来路,瓦剌的重兵正在全力对付左翼这两营人马,他们已经拼到了失血脱力的地步,实在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们万万不能输,今日麓川战场上若不能取胜,他日中原的土地上就会一样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更何况,一旦战败,瓦剌的大军就直指紫荆关,风烟还在关上啊!
  眼见着伤亡越来越惨重,杨昭已是心如火焚。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破了铜人阵,让萧帅和赵舒统帅的中军能够火速赶到,冲入战圈。
  佟大川还在喊着什么,是在叫他突围,可是杨昭怎么能走?他是左翼的统帅,他一走,陷在苦战里的这两个先锋营怎么办?
  一阵混战里,佟大川又靠近了杨昭,“指挥使,还是你先走!”
  “去见萧帅,告诉他——烧战车,破关节!”杨昭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没有时间跟佟大川详细地解释了,但对于久经沙场的萧铁笠来说,只要这六个字就已经足够。
  铜人阵虽然坚固,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笨重,他们的速度靠的是战车;只要烧了战车,铜人阵的威力立刻就会大减。而且铜人还有个破绽,就在它的关节上——无论铸造得如何精密,它都得在颈、肩、肘、膝各处关节留下缝隙,否则就不可能灵活地转动。萧铁笠是临阵经验丰富的大将,只要能把这六个字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必定是一点就破的。
  “什么?”佟大川没听清,或者是没听懂,“烧战车?破关节?这什么意思——”
  “还不快走!”杨昭就差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不行啊,指挥使,我听不懂啊!”佟大川急得嚷了起来,“还是一起走吧!”
  “闭嘴!”杨昭一刀荡开疾刺过来的长矛,“你若见不着萧帅,这场仗就是败在你手上了!”
  佟大川打了个激灵,他看见杨昭的眼神,仿佛已经被血光映红了,煞气毕现!如果他胆敢再迟疑下去,只怕杨昭那把惊夜斩,就要劈到他的头上了。
  “跟我走!”杨昭一声令下,开始往外突围。刀锋削出的锐响,直刺耳膜,瓦剌的刀斧手立刻倒下了一片!
  佟大川不敢再犹豫,飞身跟上。
  这真是一条血路,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着惨呼和尸体,佟大川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痛,只看见纷飞的血雨里,交错着无数的长枪和刀锋。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闯出来的,刚摆脱刀斧手的纠缠,就听见“啸”的一片急响,如蝗的箭雨,已经黑压压地迎面袭来!
  就在他一惊之际,一道寒冽的刀光凌空而至,密集的箭锋好像突然撞上了一道帘幕,漫天都是四散飞激的箭雨。是杨昭,他已经弃马扑了过来,可惜还是迟了一刹,一枝箭擦着他的刀锋掠过,直透佟大川胸前——“当!”杨昭的惊夜斩脱手而出,迅疾得看不清是刀还是影,就在箭锋刚刚触及佟大川胸前的时候,刀箭相击,一齐凌空飞起!
  “快走!”杨昭只说了两个字,后面潮水般的刀枪,又一次汹涌而来。他的惊夜斩已经脱手,闪躲不及,眼看就要被刀丛淹没——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长鞭,疾扫而至!
  丈余的长鞭,力道之疾,竟将一排刀斧手扫得跌了出去,鞭梢反卷,裹住空中落下的惊夜斩,带回到杨昭的面前。
  杨昭本能地接刀,蓦然回首,却见长鞭的尽头,是一道翩然若惊鸿的身影,正向这刀箭的丛林中掠了进来——残阳如血,红衣流云,一种夺目的美丽,震撼人心!
  这一刹那,就连瓦剌的刀斧手,也有片刻的惊呆。
  杨昭的心却突然沉入了谷底,胸口一闷,仿佛连呼吸也为之停顿——是风烟?!
  是他深深爱着,刻刻惦念的那个女子,正义无反顾地扑进这一片血腥狼藉的刀光箭丛里!
  风烟轻轻落地,望向杨昭,一片肃杀清冷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血染战袍的男人。
  两个人的喉头都已梗住,说不出半个字来,可短短的一瞥间,无尽牵挂,无尽温柔,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深情,都在其中。
  ——你怎么来了?杨昭眼里隐隐有责怪。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风烟眼里是泪光,她来,是为了遵守大雪之夜,他们断箭的盟约。
  风烟这一鞭,解了他的围,而杨昭却宁可希望,她不曾来过。
  四周的瓦剌兵马怔了一刹,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一拥而上。
  从风烟到杨昭,只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可是,转眼间就被如潮的敌军冲散。大批的刀斧手向这边蜂拥而来,一层层围拢,这咫尺之遥,竟成了天涯般的遥远。
  汗湿重衣,浴血苦战!
  杨昭握刀的手已经崩裂,惊夜斩的流光在乱阵中忽隐忽现。“杨昭——”耳边突然听见风烟的声音,仿佛极近,就在他身边,在他肩头,在激荡的刀刃声中却是出奇的清晰,就像从前,她带着微笑的轻唤。
  心里重重的一震,不祥的预感突然袭来。
  杨昭抬头在乱军中搜寻风烟的身影,却正看见,她身后正有一柄瓦剌的长刀疾劈而下!
  “风烟!”
  杨昭这一声呼喊,心胆俱裂。
  身边的刀剑一齐向他砍过来,他却浑然不觉,飞身向风烟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柄尖利的钢爪迎头击下,杨昭却不闪不避,钢爪自他的额头划向耳侧,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这一爪,就毁了他英秀的容颜!
  可是,还是迟了,就在他被这柄钢爪一阻之际,风烟身后的刀光已经落下!鲜艳的红衣在风里飘起,晶莹的血珠,激上天空——这凄艳的一抹红,就是他看见她的最后一眼,映入眼底的颜色。
  他想起在袁小晚的营帐外,风烟匆匆追出来,隔着雪,看着他,猝然印在他脸上的轻轻一吻。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带着一种慌张的羞涩。
  两天后。
  剑门关上,旌旗飘扬。麓川之役大捷的消息,已经飞也似的传遍了朝野。从关内到关外,捷报所到之处,一片欢腾。
  但在这支打了胜仗的军队里,却一片沉静肃穆,不见有人欢庆这次期盼已久的胜利。代价太过惨重,两个先锋营折损了一大半,后面的中军主力也死伤无数;这是他们所经历过最残酷的一战,凶悍嗜血的瓦剌人,几乎拼到了全军覆没,也宁死不降。
  收复剑门关,是踏着如山的尸首,成河的血流,拼出来的一条路。
  这两天,大营里都在清点伤亡的名单,每座营帐门口,都挂着白色的灯笼。
  在虎骑营的主帐里,萧铁笠、赵舒、韩沧正围成一圈,坐在桌前,人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帐帘一掀,一阵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飘了进来,是素衣的袁小晚,手里还捧着一只精致的香炉。
  “袁姑娘。”几个人,连同萧铁笠在内,都一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怎么样了?”
  袁小晚摇了摇头,“还没醒,可是脉象很不安稳。我刚去找了些宁神的香料,或许有用。”
  韩沧攒着拳头击了一下桌子,“你昨天不是说过,没伤着脏腑,应该不碍事的吗?”
  “可他失血太多了,而且激战过久,伤了元气。”袁小晚道,“难道我会不尽力吗?能用的药我都用了,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我心里比谁都着急。”
  萧铁笠长叹了一口气,“唉——只怪我去得太迟了。”
  “萧帅何必太自责,瓦剌的铜人阵那么霸道,你也还是破了阵。”袁小晚安慰他,“最重要的是,仗已经打赢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都是值得的。”
  “破阵?”萧铁笠苦笑道,“若不是杨昭护着佟大川冒死突围,让他送来的那六个字,我怎么想得到这样的破阵之策。”
  “是啊,死伤的兄弟那么多,我连庆功酒也咽不下去。这场仗的头功本来应该归杨督军,可是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赵舒也一叹,“好在咱们赶到得还算及时,要是再迟上一步,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赵舒!”萧铁笠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现在杨昭不还好好的吗,他不会有事的。”
  “我怎么是乱说?萧帅没听见刘进后来说么,当时杨督军整个人就失去了神志一般,刀枪一齐往他身上招呼,他却躲都不躲,直往风烟那边冲。若不是刘进和几个手下拼死护着他,把他拽回来,此刻哪还有命在?”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阵沉默。
  当萧铁笠的大军破阵赶到的时候,风烟已经出了事,杨昭也受了重伤。当时只要再早上那么一步,一切都会不同。
  “风烟……已经安葬了么?”萧铁笠问了一句。
  “是我亲自去办的。”袁小晚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幸好杨督军没看到风烟的样子,否则,他怎么受得了。”赵舒低声道,“都已经那样了……”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谁也没想到——”
  韩沧话没说完,萧铁笠已经打断了他,烦躁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