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念一    更新:2021-12-07 13:51
  “王振当权这几年,党羽爪牙遍布天下,这次西北之战关系重大,除了对付我之外,他的毒计层出不穷,克扣大军的粮草就是其中一项。可这些还不够,在萧铁笠军中,他也布下了棋子,跟瓦剌互通消息。”
  风烟一惊:“这怎么可能?!”当日袁小晚也说,大营里可能有瓦剌的奸细,若当真如此,萧帅的每一个部署、每一个命令,都会传到瓦剌的耳朵里,那这一仗还怎么打?没等开战就已经输了。
  “倘若是我疑心错了,那么又有谁烧了粮草库?起火之后不出三天,瓦剌就派人来偷袭大营,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大营里的混乱情形?”杨昭叹了口气,“自从出了关,我就一直提防着王振这一招,可十几万大军,一时也查不出是谁在给王振卖命。况且,就算我查得出来,萧铁笠也不会相信,到时候难免又要起冲突。
  “那一次,你说要打十里坡,倘若我也赞成,你们必定全营选兵,人尽皆知,只怕消息很快就到了瓦剌那边。我算准了以你和赵舒的脾气,我越是反对,你们就越是非打不可;可是又不能张扬,就只好偷偷带人出营,轻兵急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风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杨昭反对攻打十里坡,还有这许多的用心!可是她却误会他是有意跟萧帅作对,还把他当成了眼中钉。
  “粮草运到大营之后,我本来也没想到他们有胆子烧了粮草库。”杨昭继续说了下去,“但小晚无意间提及,取粮草的时候和大营一个骑兵把总在门口撞了个正着。我这才起了防范之心,大营的伙食都是由伙头兵负责,一个骑兵把总,他去粮草库做什么?”
  “所以,你就怀疑他们在打粮草的主意?”风烟蹙起了眉头。
  杨昭停下了脚步,“他们的用心比你想像的还要歹毒。烧了粮草,一来可以断了大军的后路,二来可以嫁祸给我,挑起大营和虎骑营的矛盾,看我们两边火并;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那怎么办?!”风烟脱口而出。
  “打仗和下棋是一个道理,怕的是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怎么走。既然都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意图,还有什么好怕的?”杨昭一笑,“本来他们在暗我在明,正愁查不出他们的底细来,这倒给了我一个反击的机会。他们要烧粮草库,就让他们烧好了。”
  要烧就让他们烧好了?风烟一怔,这是什么话,他疯了么?
  只听杨昭接着道:“粮草被一把火烧光了,你还大闹了虎骑营,咱们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这消息自然很快传到瓦剌那边;这样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加上大营里还有内应,他们岂肯轻易放过,立刻就会派人趁机来偷袭。”
  风烟想起袁小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灵光一现:“所以你提前安排袁小晚去偷换了粮草,还在营外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不错。”杨昭微微点头,“本来应该被烧掉的粮草好端端地回来了,瓦剌派来偷袭的人马也全数被歼灭,他们恼羞成怒之下,必定责怪那几个内应办事不力,甚至情报有误,出卖了他们。以瓦剌和王振的心狠手辣,怎么还容得下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大营里前些日子失踪的那几个人,跟此事有关?他们就是奸细?”风烟睁大了眼睛。
  “这几个人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被他们的主子解决掉的。”杨昭调侃地道,“所以说,当走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要学会跟对了主子。”
  他说得这样轻松,风烟却听得呆了。杨昭这说笑之间,其实是一条以守为攻的反间计啊,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差。
  “可是我当初还真的以为是你烧了粮草库,差一点就闯祸了……”
  “若不是你那一闹,事情还不见得这么顺利。”杨昭道,“再说我也的确有点疏漏,他们动手比我预计的早了一步,还有一小部分的粮草,没来得及换掉,是真的被烧掉了。”
  “幸好后来川陕总督吴信锋送了一批粮食和药材过来……”风烟刚要安慰他,突然又心念一转:“这个,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那日怒闯虎骑营,杨昭帐中有个外人,宁师哥曾经提及,他是吴信锋身边的亲信,叫做洛千里。这样说来,杨昭也很有可能在吴信锋身上动了手脚。
  “他是被逼着来的。”杨昭一笑,“他有太多的把柄落在我手里了,连铜、盐两道上贡给王振的银子他都敢贪上一笔,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朝廷和王振都饶不了他。”
  “可是,那洛千里是吴信锋身边的红人,怎么又肯把他出卖给你呢?”风烟好奇地问。
  “他是——”杨昭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她,“风烟,你不会是连我的老底都要掀出来看看吧?”
  “你不肯说就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风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他盯着她看什么?突然之间,有点心慌意乱。
  “你会不会喝酒?”杨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会啊。”风烟本能地回答。不止会,她的酒量还不错呢。
  “那么改天来虎骑营喝杯酒吧。”杨昭转过身,往虎骑营的方向走去,“你是第一个让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的人。”
  他什么意思?风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他这算是邀请她?刚才那番谈话,让她到现在还觉得震撼。
  从陌生,到敌视,从敌视,到怀疑,又从怀疑,到信任。她一步一步走近了杨昭,穿过了层层的迷雾,穿过了漫天的谣言和假象,到这一刻,真正看懂了杨昭的心思,她却无端地觉得心酸!
  差一点,她就亲手要了他的命。
  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当面背后给他难堪,只怕她是其中最肆无忌惮的一个吧。
  这么多的敌意,这么沉重的压力,前面是如狼似虎凶残暴戾的瓦剌大军,后面是风雨飘摇的紫荆关,上有杀人不见血、背后放冷箭的王振,下有处处冷嘲热讽为难着他的大小将领,千斤的重担,如山的委屈,他都一肩扛着。
  当她闯到他帐前,痛斥他如何阴险无耻的时候,他还在为了对付瓦剌而殚精竭虑吧?当他被赵舒和叶知秋甩在一边,挥兵黄沙镇的时候,他还在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吧?她偷偷摸进虎骑营去行刺,而他却要若无其事地放了她,那个时候,他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滋味呢?
  第八回 夜深一梦重 2
  袁小晚说得没错,杨昭本来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他可以自在逍遥地当他的都御指挥使,不费一兵一卒,不沾点滴血腥,反正远征西北,挂的是萧铁笠的帅!他那么聪明,难道还会不明白?
  月光平静如水,寒气袭人而来,风烟却觉得心头有如火在烧。
  想起在靶场,他握着她的手,稳稳地拉开弓弦;在铁壁崖,他把她抱到岩石上包扎伤口……他或许只是无心,但她却再也忘不掉。
  也许宁师哥责怪得没有错,她是动了心,她是迷上了杨昭。这种迷恋,就像丝一般,从心里长出来,密密麻麻,时时刻刻把她缠绕。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第一眼看见他,也许是直到刚才这一刻;风烟也想不起来,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她只知道,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震动、悸动、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的生气、憎恨、恼怒,却又这样的牵挂和担心。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心如火烫!
  如果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心酸得想要抱紧他,这种滋味,算不算是爱上了他?
  又下雪了。
  这边关,风雪都是寻常事。天已经黑了,各营都生起了火来,虎骑营也不例外。
  袁小晚的帐子里,火盆远远搁在屋角,除了铜灯之外,又挂了好几只灯笼,格外的明亮。地上铺了红毡,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棉花和布匹,风烟和袁小晚就埋在棉花堆里。
  “棉衣棉被这些军需,不是应该由京里准备好了送来的吗?”风烟正在哀叹,“怎么是些布和棉花?”
  袁小晚笑道:“你都抱怨一个晚上了,还是老实一点,快些动手缝被子吧。”
  “又是户部王骥搞的鬼。”风烟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拿起针线,又叹了一口气。动刀动枪的,她是行家;可是这针线活,从小师父就没教过,哪里比得上袁小晚的一双巧手?
  袁小晚一边低着头飞针走线,一边安慰她:“咱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明天再找些人过来帮忙。”
  “谁分到我缝的被子就糟了,会漏棉花的。”风烟自我解嘲。
  “你呀……”袁小晚摇了摇头,“不然这边就交给我,你去那边煮红姜汤好了。”
  “没问题!”风烟终于可以从棉花堆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棉絮,开始动手在炭火上架起汤镬。“小晚,这红姜汤的方子,是从哪里弄来的?治冻伤很灵验。”
  袁小晚道:“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呀,指挥使为什么要把我从京城里调出来,就因为我熟悉西北的气候,又精通医药。”“你是精通毒药吧?”风烟笑着损了她一句,“那你在这西北一带生活过?”
  “我娘是关外的人,可我爹是汉人。”袁小晚淡淡地道,“我十五岁之前,就一直在宁远。”
  难怪她看上去总有点怪异,原来不是纯粹汉人的血统。
  “那么,你怎么会成了杨昭的属下,还跟他去了京城?”“那是三年前打蒙古兀良哈的时候,他救过我。后来军中有很多人冻伤,我就留下来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