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念一    更新:2021-12-07 13:51
  宁如海看了看赵舒脸上的惊诧之色,苦笑着解释:“但你放心,她还算知道分寸,不至于惹出什么祸来。”
  赵舒释然一笑。但他若是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风烟到底惹了些什么祸,只怕他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刚落暮时分,各营已经掌了灯。白天练了一天兵,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也都闲散下来,只有负责巡逻警卫的队伍在来回穿行。
  宁如海给风烟抱来一个火盆,“这出了边关,还真是觉得冷了。你这帐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晚上要小心灯火;待会儿见了萧帅,再叫他给你安排一个好点的住处。”
  风烟休息了一个下午,脸色十分清爽。“咱们是有任务在身,又不是游山玩水来了,能住就行,管它什么好不好。赵舒不是说,今天晚上要设宴招待咱们么?”
  “是啊,我这就是接你来的。”宁如海一拍脑门,“只顾着安顿你,都差点忘了,他们大概也等急了。”
  帅营在驻地的正中,灯火通明。萧铁笠就在这里设了接风酒。
  时间已经不早,该来的人大概都已经到齐了,远远的就听见里面很热闹。
  一进帐,果真好大的排场,几十支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红毡上摆着十七八张桌子,人都差不多坐满了,一眼看上去,清一色的铁甲银盔。因为都是军伍出身,举止自然不像京里官场上那么讲究,没有几个是端端正正坐着的,不是在拼酒,就是在划拳,还有的正在大嗓门地吹着牛。肉汤的香气在四处弥漫,跟外面的寒冷肃杀比起来,这里的气氛,实在是热闹得有点过火了。
  最上首的虎皮椅子里,就是统帅全军的萧大将军萧铁笠。经历了长年的征战,风霜的侵蚀,他脸上不笑的时候,也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看上去很不容易亲近。相比之下,赵舒可比他亲切多了。
  在他们进门的一刹,帅营里的喧哗有片刻静止。他们毕竟是京里来的陌生人,尤其是风烟。
  但风烟在这一刻,却什么也没顾得上留意。她从外面进来,刚一抬头,就触到一对深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冷冷地、远远地俯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像黑夜一样,让人觉得微寒的迷惘——他是谁?
  风烟秀气的眉梢一挑,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依稀见过,似曾相识动惆怅。
  周围这样嘈吵,他却是点尘不惊。手里懒洋洋地拈着只酒杯,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是堕落,还是高高在上?是清醒还是醉?
  ——他到底是谁?风烟再一次在心里这样问。
  他坐的位置,紧挨着萧帅,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吧。可奇怪的是,不知怎么的,又跟其他人不留痕迹地隔着空隙;确切地说,是一种互相防范的气息。
  风烟突然醒悟过来。
  她知道了,原来是他。他就是,身为禁军都御指挥使,却投靠卖国奸贼王振,摇身一变成了督军的,杨昭。
  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们此行要对付的目标。心底有根丝弦“铮”地一震,风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这小小的一个动作,也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杨昭的眼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掠过他的唇边,又来了一个对付他的人。其实,也早已经是意料中的事。他周围已经到处都是戒备和敌意,再多一个又如何?
  或者她跟其他人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她的眼睛,隔着满室喧哗,她是用眼睛跟他说话的。片刻的对视,就已经壁垒分明。
  “风烟?”宁如海觉得她有点异样,怎么站在帐门口不走了呢?难不成是人多害羞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原来风烟还有怯场的时候。
  被他用手肘一碰,风烟蓦地回过神来,低声道:“当心,杨昭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宁如海一震,这么快,就碰上面了,“在哪里?”
  “来来来,宁兄弟和陆姑娘总算来了。”赵舒见他们还杵在门口,忙站起来招呼:“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怎么来得这么迟?”
  宁如海抱拳笑道:“在下忙着安顿行装,路上又有点累,所以来迟了,希望没扰了大伙儿的酒兴。”
  赵舒把他拉到座位上,“今天除了萧帅和杨督军,你们两个就坐了最上首,这场酒,也是萧帅特别为你们摆的。”
  萧铁笠也起身道:“等这批粮草,等得是望眼欲穿,总算到了。除了咱们帐里,下面各营官兵都在庆贺,难得这么高兴,也不用拘礼了,都是带兵打仗的粗人,只管称兄道弟就是了。”
  “是啊,是啊。”周围的将领们都随声附和。
  风烟虽然出身江湖,这些年也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场面,但在军中,在战场上跟一群武将坐在一起喝酒,这还是头一回。战场上形势险恶,这一刻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死亡和血腥已经一步步迫近,此时此地的纵酒狂欢,似乎是种刻意的放纵,大伙儿都有点忘形了。
  ?
  第二回 塞上孤烟寒 2
  萧铁笠一向治军严格,今夜也难得地宽容起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只能胜、不能败,至关重要的一战,每个人心头的压力都实在太大了。这些天来为了粮草的事忧心忡忡,军中甚至已经开始断粮了,突然得知粮草终于运到,人人松了一口气,一时兴奋,总是难免的。
  “咱们就听萧帅的,在这儿谁也别管什么上下,宁兄弟,陆姑娘,我先敬一碗。”赵舒仰头先喝个一碗酒,一抹嘴,又拉着宁如海道:“都是头一次见面,我给你们引见。萧帅你们都见过了,这边是韩沧韩将军,这边是叶知秋叶将军,都是好兄弟,大家不要见外。”
  韩沧倒一眼看得出来是行伍出身,脸色黝黑,浓眉豹眼,一双手有小蒲扇那么大,就往宁如海肩膀上拍了下来:“宁兄弟,你放心,今后这军营里谁敢不服你,我老韩第一个跟他算账。”
  饶是宁如海功夫了得,也被他这一拍,拍得半边身子都歪了,还得连声道谢:“唔!多谢韩将军关照……”
  叶知秋原是弃文从武,所以举止就温和多了,只是在一边笑着摇摇头,“这韩沧,一喝了酒就没轻没重了。”
  不知道是有心或是无意,在笑语喧哗、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里,唯独杨昭被隔了出去。贵为都御指挥使,又是督军,他算得上是重权在握;可是在这个大营里,就连一个肯过来跟他喝杯酒的人都没有。
  说来也是,在京里他高高在上前呼后拥,又有王公公在他后面只手遮天,谁都不得不避忌他们三分;可是出了关,千里迢遥,杨昭纵有天大的本事,怕也使不出来了。
  “赵将军,咱们都在这里喝酒,万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来得及吗?”风烟有点担心,这主帅、督军、副将,连同大大小小的头领都在这里,这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不用担心,大营的布防很严密,再说瓦剌还没摸着咱们的底细,怎么会贸然来犯?”
  风烟释然道:“原来是这样,那现在他们有什么行动么?”
  赵舒道:“他们打剑门关也耗时不少,损失了些兵将,虽然元气未伤,可总得整饬一下。眼前正隔着铁壁崖严阵以待呢。”
  “这一仗,咱们可是万万输不起。”风烟轻叹道,“关于是战是和,上边一直分歧很大,王公公那边,是主和不主战,若不是于大人、薛大人冒死力谏,现在只怕已经开始迁都了。一旦紫荆关失守,这北方……”
  赵舒也是明白的。朝中形势一日恶劣过一日,他虽在军中,这些朝政之争攸关国家兴亡,多少知道些。“可这仗,实在是难打啊。瓦剌兵强马壮,剽悍善战,咱们带来的却都是刚从西北战场上调回来的疲兵散将。已经连着丢了宁远和剑门关,咱们的守军都是一击而溃,我看,弟兄们的士气也不足。”
  “你怎么还没和瓦剌的兔崽子们照上面,就先吓软了?”旁边的韩沧听得冒火,砰的一声,拍得桌子上的杯盘都一跳,“打就打,怕个球!”
  被他这一吼,大伙儿霎时都一静。
  萧铁笠皱眉道:“你急什么,赵舒也不过是说说眼下的形势,你听见他说过一个怕字了么?都是自家兄弟,还吵吵闹闹的,叫下边看了,成什么话。”
  韩沧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也不是跟他生气,都来了这么些天了,也不见什么动静,都快憋出病来了。萧帅,咱们老是躲在大营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打是迟早的事,总得让大伙儿稍作整顿。你就是个急惊风的性子,多听听赵舒的,还总是不服气。打瓦剌咱们这是头一回,不了解他们的攻防部署,这仗你要怎么打?”
  韩沧嘟哝道:“本来打瓦剌就是硬碰硬,早晚有场恶仗要打,还研究那些做什么。”
  风烟刚想说点什么替他打打圆场,却瞥见杨昭那一抹心不在焉,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这种局面完全不关他的事。心头一时有气,忍不住道:“杨指挥使看起来,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道对这一战,可有什么高见?”
  杨昭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打个瓦剌而已,紧张什么?他们要是打过来,就应战;他们若是不动,那就跟他们继续耗着。”
  风烟瞪着他,几乎气得笑了出来。堂堂一个督军,这就是他的“高见”?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他不是这军中的一员吗,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来敷衍塞责!
  “以前听说过,指挥使打兀良哈、平江西匪患,仗打得如何漂亮,还道是个人物。今天才知道,原来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