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念一    更新:2021-12-07 13:51
  最重要的是,他忠介耿直,疾恶如仇,决不会和王振一党沆瀣一气。”于谦沉吟着道,“宁远一役,定远侯弃城;剑门关一役,武进大将军十六万兵马,连一天都支撑不到,这样的战绩,不是战败,而是不战自败。他们想必都是迫于王振的压力,还没开战,胆先寒了。”
  风烟想起回京路上茶棚里遇见的那个逃兵,“听说,守剑门关的士兵粮饷供给不足,是饿着肚子打仗的。大人知不知道这回事?”
  于谦回过头来,“如海,风烟,这次叫你们飞马回京,就跟粮草之事有关。”
  “是。”宁如海和风烟一同站了起来,“大人请说。”
  “备战是我兵部的事,但粮饷军需,却是户部职辖之内,户部尚书王骥是王振眼前的红人,不惜认了太监当干爹,无耻之至。剑门关守军的粮饷不足,也都是他从中贪污,这一回,兵已经发了,应战的粮饷却迟迟不见踪影。”
  宁如海顿足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没打过仗的人也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如果再拖延几天,萧将军他们还没跟瓦剌大军照上面,就已经先饿倒了。”
  “所以,我不得不想出一条暗度陈仓的下策。”于谦道,“这边催促王骥准备粮草,另外又联同户部左侍郎张应昌暗地里筹备了一笔款子,虽然数目还不足,但暂时解了这眼前的燃眉之急,容后再慢慢想法子。”
  “大人的意思……”风烟有点明白了,“是想瞒着王公公的耳目,把这笔饷银送出京去,带给萧将军?”
  “不错。这笔饷银原是户部收缴的盐税和铜税,张侍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把这么大一笔数目腾出来,十分不易。你们这趟差事,切记小心谨慎,万一有个闪失,后果无法估量。”“大人请放心,咱们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必定保全饷银的安全。”宁如海道,“我们这就准备出发。”
  “等一等。”于谦微笑了一下,把他叫住,“在你们出京之前,还有一件事,我得交代清楚——这趟押运军饷,到了西北大营,你们千万要当心一个人。”
  “谁?”宁如海和风烟不禁一怔,很少听见大人用这种语气,提起某人。
  于谦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字字地道:“都御指挥使,杨昭。”
  杨昭?!风烟和宁如海心里都是一沉。
  对视了片刻,风烟才开口道:“大人,难道连他,也是王振的人?”
  “是啊,我原也没有想到。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本来还打算,推举杨昭担任此次西征的主帅。满朝文臣武将,我一一斟酌了很久,总觉得除了他以外,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三年前他就曾经带兵平定了兀良哈之乱,这一回,兀良哈联合瓦剌出兵,卷土重来,也只有他带兵才最合适。”
  “那大人又为什么改用了萧铁笠将军呢?”宁如海忍不住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我举荐杨昭,王振就已经推举他领兵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杨昭也被王振网罗到了他的旗下。杨昭这个人,一旦被王振所用,唉……后患无穷啊。”
  杨昭贵为都御指挥使,掌管十万禁军,原本一向很少和王振、于谦两派打交道,而眼下这种胜败攸关的时候,他却倒向了王振那边,是一个非常不利的消息。
  “仓促间也只好拆了东墙补西墙,把萧将军从东南战场上紧急调了回来。目前朝中论声望地位,这帅印之争,也只有他才能和杨昭相提并论。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坏,萧将军挂了帅,杨昭出任督军。即使杨昭受了王振的指使,有什么叛国求荣之举,好歹还有萧将军压着。”
  宁如海道:“大人估计杨昭会有作乱之心?”
  “但愿他不会。”于谦沉吟着,“杨昭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而且心机深沉,行事缜密。我只担心,萧铁笠的耿直,不是他的对手。”
  “萧将军心里自然也有数的。”风烟安慰了一句。
  “但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咱们不可掉以轻心。这趟西北之行,你们除了运送粮饷之外,还要替我盯住杨昭,不能给他作乱的机会。”
  “我明白,杨昭既然是王振的人,那就是咱们的头号对手。我会提防他的。”风烟点了点头。
  于谦回到案边,慢慢踱了几步,“风烟虽然聪明,性子却太急了一点;如海沉稳些,可惜不会察言观色,不善变通。你们这次出去,一定要记得互相商量,见机行事,杨昭在都御指挥使的位子上坐得这么稳,绝非易事,你们千万要小心,莫莽撞——一旦失了手,不止是你们两个的脑袋保不住,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咱们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事情的严重性,宁如海和风烟自然都明白,只是,在西北大漠,残酷的战场上,面对瓦剌那样凶悍的敌人,还要提防杨昭这样难缠的对手,谁又敢保证,这次任务能够如往常般地顺利完成呢?
  她从外面进来,刚一抬头,就触到一对深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冷冷地、远远地俯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像黑夜一样,让人觉得微寒的迷惘——他是谁?
  出陕入甘,祈州是最后一处重镇。再往北,两百余里之外,就是拦住瓦剌铁骑的最后一道要塞——紫荆关。
  因为战乱,祈州以北的城镇和村落都荒弃了,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人心惶惶,大批难民从关外涌进来,到处蔓延着血腥屠杀的恐怖传闻,能走能跑的,奇Qīsuu.сom书都收拾了包裹细软往南迁徙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孤寡。
  “风烟,不能再赶路了,前面没有打尖的地方,咱们又带着这么大批的粮食和草料,趁夜赶路,露宿野外,只怕不安全。”宁如海原本在粮车前面押队,此刻也停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而且有点阴沉,看样子这个晚上就得在祈州休息一夜了。
  “还有两百里路就到紫荆关了……”风烟有点犹豫,就快和萧将军的大军会合了,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关山去。
  宁如海擦了擦汗,摘下腰间的水囊,刚要喝,又伸手把水囊递给了风烟,“喝点水,你说话都有点嘶哑了。这一路上,赶得实在太急了,又提心吊胆的。他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只带了现银和一队随从,为了隐藏行迹,一直是改装成木材商,所有人马分散往西,路上沿各州各县少量地分别采购粮食和草料,以免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和朝廷里王振党羽的警觉。
  过了黄河渡口,才在陕西境内会合,备齐车马,上面再覆上木材,一路向北急行。眼看着粮草置办的差不多了,紫荆关也就在眼前,总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祈州,离京城少说也有个六七千里,此时就算王振的党羽有所察觉,要阻拦也应该来不及了。
  “前面就有一家客栈,咱们就在那里歇一晚。”风烟道,“也顺便买些干粮和腊肉,明天一出祈州再往北,只怕找不着吃饭的地方了,大家只好在路上将就一下。”
  这家客栈,是家老字号,楼上住店,楼下吃饭,倒还生意不错。
  “客官,这边坐,要吃些什么?”穿着一件不知道是白还是灰的羊皮袄的跑堂伙计,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过来招呼。一边问,一边提着只硕大的茶壶往桌上的瓷碗里斟茶,茶水溅了出来,他油腻腻的袖子往桌上一抹,就算擦了桌子。
  风烟忍不住向旁边闪了闪,唯恐他那身皮袄蹭到自己身上来。宁如海喝了一口茶,却差一点喷出来,“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
  “客官,听您口音,是打南边过来的吧?咱这偏僻地方,可拿不出什么好茶叶来。这个茶,是用茶砖烧的,不是小的夸口,祈州城里,舍得买茶砖的店也没有几家了。这仗一打起来,就连茶砖,也是买不着啦。”
  宁如海见这伙计口齿伶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不禁问道:“眼下这紫荆关,还出得去吗?”
  “爷,您这是要出关去做什么?我劝您不管是要做什么要紧事,都赶紧打回头吧,您还不知道,过一阵子,这仗又要打起来了。前几天才听说,朝廷派了十几万大军过来,要跟瓦剌在紫荆关开战了。”
  风烟道:“既然要打仗,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待着?”
  那伙计叹口气道:“祖祖辈辈都在这城里,怎么能说走就走?有钱的出去逃难,咱们这些穷光蛋,抛家弃舍地去别处,难道要饭过日子吗?不到逃命的时候,谁舍得走啊。再说,这一仗,也未必就打输了。”
  风烟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战事抱有信心,不禁有点好奇,“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一仗未必会输?”
  “前几日有几个军爷在店里吃饭,我在旁边,也听见几句。这次这个带兵大元帅,跟前几个不同,是打过不少胜仗的。还有一个督军,也是厉害人物,前两年就是他带兵打退了兀良哈这帮蒙古鞑子。他还在京里做着大官,叫什么,都……都什么的指挥使……”
  “啪!”宁如海手里的筷子已经重重拍在桌子上,“你这也叫客栈,咱们都饿着肚子等半天了,还没上菜,当伙计的不懂招呼客人,倒像是懂打仗!”
  那伙计吓了一跳,想分辩两句,又见宁如海一脸怒色,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讪讪然走开一旁。
  “杨昭那种卖国求荣,助纣为虐的阴险小人,居然还被人当成救星似的盼着,这是什么世道。”宁如海气哼哼地道。
  “这里是客栈,说话小心点。”风烟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大为痛快。刚才那伙计胡说八道,要是宁师哥不出声,跳起来的就应该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