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粉红色的猪尾巴(唐韫)    更新:2021-12-07 13:51
  李希沂睁开双眼,黑眸里泛起柔和的光华,低低缓缓地答道:“她像懂江湖的样子吗?”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继续淡淡地说,“恐怕这是她第一次涉足江湖,却被卷进了……朝廷之争。”
  “四爷以前认识施姑娘?”秦缜终于问出心中盘旋良久的疑问。
  李希沂神色有一瞬间的飘忽,复又浅浅笑着,眉目舒展,“如果……那样也算的话,或许是旧识罢。”
  秦缜愈发不解,“四爷与施姑娘并不相熟?”蓦地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四爷为何敢那样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
  李希沂微微侧头,眼角含笑,看着秦缜一字一字地说:“我……若只是在赌呢?”
  秦缜果然面色惊恐,喝道:“爷!”他那个一直理性有加的四爷去哪里了!?
  “骗你的。”
  身前白玉一般的男子还在浅浅浅浅地笑。秦缜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僵掉!爷在玩儿他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禀王爷,六亲王府上林总管有要事求见。”
  秦缜脸色刹那大变,六亲王是爷的胞弟,如今府上林总管亲自登门,意味着事关重大,或者六爷不便亲自前来。
  秦缜回首看着榻上的爷,他刚刚经历一场生死,至今尚未缓过气来,此时见客合适吗?
  榻上的李希沂果然面色刹白,双唇方才淡下去的紫暗,此时又隐隐浮现,胸口正微微起伏。
  秦缜正在犹豫,忽闻一道清脆温和的女声飘入室内,“王爷此时不便见客,若有急事,可否请秦将军代为传达?”
  门扉轻启,一抹俏丽的白色身影倚着门枋,笑靥盈盈。
  秦缜头一次用略带感激的眼神看她,虽不知这女子能不能信,但是此刻却不得不谢她出言献策。
  身后却传来李希沂勉力提气开口的声音,“施姑娘……不妨事……请林总管进来说话……”
  秦缜叹息,他怎么低估了爷的坚持?
  门前的白衣女子衣袂飘飘,侧头望着屋内愉悦地笑着,一双眸子仿若新月弯弯,“王爷信不过秦将军?”
  秦缜好奇地偷瞧一贯优势的爷,他此刻微怔,却在瞬间浅笑出声,“施姑娘……”
  李希沂好笑地看着倚着门枋的白衣女子,她得意地笑着,双手交叠胸前,正是那双手方才自鬼门关拉回了他。“也罢。秦缜……”他侧头笑道,“你先问问林总管……此行所为何事,本王……等你回话。”
  烟络不满地撅起了嘴,嘟囔道:“不要命的死硬派。”
  秦缜与李希沂皆是耳聪目明,怎会听得不真切?秦缜正欲发作,李希沂却笑道:“本王有幸……得姑娘费心,自不会辜负姑娘……一番美意。”
  秦缜见状,躬身施礼,迈步而出。
  烟络闪到一旁,避开他旋风一般气势凌厉的身子,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玩儿命的死忠派。
  榻上温和的男子却轻轻地笑着,只是在只剩下他与她二人的时候,他的笑容淡了许多。
  烟络遥遥看着他一脸不再坚持的笑意,也不言语。有什么好说的?她也不知道啊!
  忽然,听见他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折,他问:“施姑娘为何离开……御史府?”说罢,他侧头静静地看她,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两人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决计不近,那样的距离只够依稀认出他脸上的神情,刚好听清他低微的话语。
  烟络定睛看他,又扭头去看门前璀璨的阳光和地上斑驳的光与影,不自在地双臂微紧,缓缓道:“天上天下,我爱去哪里自然就去哪里。”她怎能告诉他,她是被穆总管扫地出门的?太丢脸了!
  烟络偷偷看他,却见他轻巧地笑,淡淡的神情叫人倒不局促,他并不戳穿她的难堪,含笑温柔地颔首表示了解。
  眼前的他神情是那样的舒服,烟络一直以为,舒服二字是对男人或女人最高的评价。
  那样舒服的男子却非常非常温柔地开了口,话仿佛不是在对她讲,因为他的眼神穿过她看到了迷茫的远方,自顾自低低地吟道:“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
  烟络小心翼翼地在心里重复他温柔的话语——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
  心里有莫名奇妙的悸动,却是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诡异。
  为何她一遇见他,就止不住泛起这样的念头?
  在她看来,诡异这两个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字眼,却被频频用来形容她与他之间的感觉。究竟是她有问题?还是他?烟络微微皱眉,晶莹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谁是青山,亘古伫立原地守候不动,谁又是白云,经年飘忽不定影踪难测?
  谁会若青山一般,任白云眼前飘过?这样的伫立是源于一贯的洒脱,还是源于执着的守候?
  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期待,还是一种诅咒?
  许多年以后,烟络才能真正明白。当时说这话的他,眼神穿过她的身体,望见的不是院子里的春色,而是两人纠缠不清的将来,和他不知何时兴起的这样强烈而执着的守候。
  青山元不动,白云自去来……
  修竹厅。
  精致的乌木几。
  两盏青花菊花茶碗。
  雾气氤氲的茶水里,舒展开来的茶叶外形似瓜子,色泽翠绿,香气清高,绕梁不绝。
  那是六瓜安片,齐云山蝙蝠洞所产,当朝贡茶。
  秦缜神色凛然,正襟危坐。
  青衣总管敛手而立,眉目低垂,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忽见秦缜缓缓问道:“已无旁人,林总管前来所为何事?”
  林姓的青衣总管抬头直视秦缜,语气里略有埋怨,“林正有要事相商,王爷为何避而不见?”
  秦缜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六亲王是否又如以往一般有俗事缠身?否则依王爷的性子,何以此时惦记起四亲王来?”
  四爷的那个胞弟只要找上门来,多半就是在外面闯了不小的祸,求爷暗地帮忙拾掇。爷纵然好性子地帮了一次又一次,受用的人仍旧不知收敛。六王爷可曾知道,那个与他一般年纪,却自幼宿疾缠身的哥哥,这许多年来为了他,费尽了多少心血,得罪了多少皇子权贵?没有人生来就是坚强,就是玲珑八面,就善于玩弄权术运筹帷幄。更何况,明明是最需要人照顾的四爷?
  如意料之中,林姓总管脸色森然,冷冷道:“王爷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我来评论。”
  秦缜淡淡地笑,精锐的双眸渐渐眼神冷冽,“爷今日染了风寒,抱恙在床,因此不便见客。”
  秦缜优雅地持起茶碗,浅浅呷了一小口,果然入口甘美,缓缓道:“林总管的要事就请先屈尊告诉本将军,稍后我自会向王爷禀报。”
  青衣人气得顿足,音量不由拔高了几分,道:“六爷已经身在大理寺啦!”
  秦缜面色微变,稳住双手,沉声道:“什么?”
  青衣人掩饰不住地恼怒,重复喝道:“六爷已叫人送到了大理寺!”
  秦缜勉强镇定下来,稳住心神,平静地问:“所为何事?”
  林正虽不谅解四王爷的漠不关心,却深知天下之大只得四王爷一人愿意救也可以救他的主子,所以尽量平和口气,慢慢地道来:“今日午时,六爷说要出门,不让人跟着,此事很是蹊跷,但也不是没有过,所以也就由爷去了。”林正微微皱眉,六王爷一贯任性自负,他一直以来就对此忐忑不安,今日终是应证了他的担忧。“方才大理寺卿韩迕韩大人府中家丁找过林某,说是六爷在平康里名坊舞罗衣杀了一名女子,皇上大怒,已急召韩大人入宫立案!”
  秦缜一惊,蓦地站起,“六爷何时去的平康里?为何事而去?”
  林正缓缓摇头,“林某只知六爷午时出门,其余的爷未讲,林某惭愧。”
  秦缜一头纷乱的思绪,忽地心头一亮,为何如此巧合?爷与六爷先后去了平康里,先后遇上了麻烦。是谁,布了如此狠毒的局?秦缜死死盯着自碗中渐渐升腾的轻柔雾气,茶香依旧袅袅,却刹那间寒意漫身。此时此刻,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已自空中撒下,躲在暗处的阴冷身影状若鬼魅,悄无声息,犹自冷笑。
  爷,一直澹泊自在,唯一的坚持不过是让身边的人平安无事,你敛尽一身才智,只作必要的谋算,隐忍至此。
  可是。
  他们却要你——死!
  秦缜淡淡道:“林总管请回罢。事关重大,秦缜自会一五一十禀明四王爷。”说罢,大步离去,背影透着坚决。
  疏桐院不远,片刻已至。
  秦缜收势飘落,自门外站定,屋内传来女子清亮的笑声,如珠玉相击。秦缜推门的手蓦地收住,稍沉思,推门而入。
  烟络的笑声嘎然而止,她最先察觉秦缜的神色不对。
  秦缜并不急于入室,在门口立住,一抹绯色英挺的身影站得笔直,气势威严。他根本不看榻上的主子,只紧紧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如死一般寂灭的沉默过后,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尽可能清晰,尽可能平稳,他说,“施姑娘,为何离开……御史府?”
  “嘎?”烟络呆呆地看他,不明就里。他什么时候关心起她来了?
  臻首微偏,她以为可以在李希沂那里得到答案,却看见他脸色灰白,剑眉微锁,竟不做声。
  满屋诡异的寂静,静得连她自己呼吸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秦将军,何出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