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2:45
  可是那一点也不影响他的胃口,他吃得奇多,这两年他明显发福,却不想节制”活看就是活看,必需吃饱。”
  大家都变了很多,年纪越大,越无顾忌。
  那天深夜,杏友醒来,不住饮泣,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她悲伤莫名,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一颗破碎的心。
  天亮之后,她用冰冻茶包敷过眼睛,才敢出门。
  与周元立第一次见面,本想安排在游乐场。
  周夫人忠告:“人太多,又槽杂,不是好地方。”
  “那,你说呢?”
  杏友忽然与她有商有量。
  “真是头痛,去你家呢,陌生环境,会叫他感到突兀,必需两个人都舒服才行。”
  杏友颓然。
  “不如到琴老师那里去吧。”
  “是,是,好,好,”杏友言听计从。
  周夫人笑了。
  如今,这女子已经成名,正受洋人抬捧,而且听说身家不少,他人对她的看法又自不同,一个名利双收的奇女子,怎么会没承担没人格呢。
  第8章
  那天杏友一早就到了,她穿得十分整齐传统,内心志忑。
  彭姑已经在等地,招呼她说:“太太已经吩咐过,琴老师不介意我们借他的地方。”
  杏友的胃襄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居干舌燥,坐立不安。
  彭姑斟杯蜜糖水给他,陪她说话。
  “彭姑,你对我真好。”
  忠仆彭姑却说:“庄小姐,我不过是听差办事,是太太待你周到才是。”
  杏友环顾四周,“琴老师是犹太人?”
  “本是俄裔犹太,早已移民本国。”
  杏友颔首,“流浪的犹太人。”
  “我们也终于都安顿下来。”
  杏友仍然紧张得不得了,“一会儿,我该说什么?”
  “别害怕,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问好,不用急,慢慢来。”
  “他会怪我吗?”
  “他只是个小孩。”
  杏友泪盈于睫。
  “也许会,也许不会,都是以后的事了。”
  杏友的手籁歉地抖,她走到窗前去看风景,这时,琴老师的书房门打开,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抱着小提琴走出来。
  那女孩衣着考究,安琪儿般容貌,随着保姆离去。
  杏友告诉自己,这里真是往来无白丁,没人说过有教无类,交不起学费天才也是枉然。
  小元立若是跟看她,头几年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不不,元立其实不是她的孩子,她不认识他。
  窗下,一辆黑色房车停下来,司机下车开门,小小同元立由保姆陪着走出车子。
  彭姑说:“来了。”
  她转过头去,发觉庄杏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庄小姐,庄小姐。”
  哪里还有人影,经过千辛万苦,她还是做了逃兵。
  彭姑为之侧然。
  这时,周元立已经咚咚咚走了土来,彭姑不得不迎上去招呼少主。
  杏友自楼梯逃一般离去。
  她心底无限凄惶,她有什么资格去与元立相认,当年她原可带着他走天涯,母子楼征一起熬过贫病,或是搪不过去,索性共赴黄泉。
  杏友黯然回到办公室。
  中午时分,职员都去了吃饭,倒处空荡荡。
  她没有开灯,轻轻走回自已房间。
  经过阿利的办公室,忽然听到女子轻浮的笑声。
  “嘻嘻嘻嘻,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接着,是阿利的声音:“代价如何?”
  对方反试探,“你说呢?”
  “你想要钱呢,还是出名?”
  “两样都要。”
  “那,你需要认真讨好我。”
  “我可以保证你满意。”
  无限春光,无限媚态。
  杏友忽然决定把内心郁气出在这两个人的头上。
  她用力拍门,“黄子杨,你给我出来。”
  房间里静默一会儿,然后,门打开了,黄子扬轻轻出现在她面前,头发蓬松,化妆模糊。
  杏友扬声:“安妮,安妮。”
  安妮刚吃完午餐,立刻赶到她面前。
  “安妮,把薪水照劳工法例算给黄小姐,即日解雇。”
  “是,庄小姐。”
  那黄子扬扁一扁嘴,十分不屑,“庄小姐,别装作高人一等,你我不过是一般货色,只是比我早到一步,制衣业还有许多好色的犹太人,我不愁没有出路。”
  她不在乎地离去。
  杏友沉默。
  她回到办公室坐下,独自沉思。
  讲得正确,通行都知道庄杏友是罗夫的支那女,他联合同胞不遗余力、不惜工本地捧红她。
  这是应该分手的时候了。
  她致电熊思颖律师。
  她这样说:“熊律师,上次委托的事告吹,十分抱歉。”
  “没有关系。”
  “又有一件事想劳驾你。”
  “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要与罗夫拆伙,你得帮我争取应得资产。”
  熊律师吓一跳,半晌没作声。
  “怎么样,你愿意吗?”
  “好,我答应你。”
  杏友笑说:“拆伙比离婚略为简单。”
  熊律师没想到她还有心情说笑。
  杏友放下电话。
  这并非她一时冲动,她采思熟虑,计划周详。
  阿利罗夫在她面前出现。
  “我只不过是逢场作兴。”
  杏友不出声。
  “看,杏子,我也是人,我也会寂寞。”
  杏友用手托看头,“我的律师会同你说话。”
  “什么,你说什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简直是你的创造主,我自阴沟里将你抬起,捧你成为女神,你竟这样对我?”
  他心里那样想,全世界也那样想,想证实自己能力,唯有分手。
  不成功的话,至多打回原形,她一向子然一人,又无家累,怕什么。
  这时才知道,把元立双手送给他人,确是唯一的办法。
  阿利忽然问:“你不是吃醋吧。”
  杏友轻轻摇头,心平气和地说:“不。”
  “你曾否爱过我?”
  “不。”
  “你纯粹利用我?”
  “不,罗夫在这几年也有得益。”
  “一点感情也无?”
  “不,阿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仁尽义至,我将终身感激。”
  “杏子,你想清楚了?”
  “你改变许多,我也改变许多,名利使我们狰狞。”
  阿利说:“杏子,让我们各自回家,休息一夜,明朝回来再说话。”
  整晚最有意思的是这句话。
  杏友掷烛回家。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喝酒,看看灿烂的万家灯火,只要能够住在这闲公寓一日,她都不应再有抱怨。
  她在露台上醉倒,昏睡一宵。
  第二天醒来,冷得直打侈噱,额角却滚烫,她病了。
  杏友非常高兴,真好,名正言顺可以躲起来,怪不得那么多人爱装病。
  她蹒珊回到室内做热茶喝。
  这时,门铃响了,那么早,是谁?
  门外站着阿利的叔父约瑟罗夫,杏友连忙开门。
  老犹太人,一进门便说:“阿利在我家哭诉整夜。”
  杏友不禁好笑,“他真幸运,我只得一个人发闷。”
  “真的要分手?”
  “是。”
  “这傻子白做五年工夫,一直没有得到你。”
  杏友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杏子,其实你个子不小,长得比阿利还高,但不知怎地,他老觉得你楚楚可怜,想尽办法要保护你。”
  杏友不出声。
  “我知道这事已经无法挽回。”
  约瑟是智能老人,目光准确。
  杏友间:“对我,你有其么忠告?”
  “学好法文及意大利文,多往欧洲参观展览,注意市场需要。”
  “谢谢你。”
  约瑟站起来。
  杏友意外,“你走了?”
  “你还有话说?”
  杏友奇问:“不准备责备我?”
  “咄,男女之间缘来缘尽,各有对错,旁人如何插嘴?”
  杏友微笑,心中好不感激。
  “杏子,将来有事请你帮忙的话,切勿推搪。”
  庄杏友收敛了笑容,“我一定效力。”
  他走了,心中窃喜,他一直不赞成阿利同异乡女往来。
  杏友突感脱力,她觉得视觉模糊,一跤坐倒在地。
  杏友害怕,她独居,有什么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立刻拨电话叫医生前来。
  医生起到时她喘息地去启门。
  “我看不清事物。”
  “先坐下,让我作初步检查。”
  杏友乖乖平躺。
  医生替她详细检查。
  “什么事,可是脑生肿瘤?”
  医生坐下来,“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
  “先说坏消息。”
  “你双目的视网膜脱落,所以视力不清。”
  杏友耳畔哦地一声,惨叫起来:“我可是变了,盲人?”
  “好消息是,今日医生口可以用激光修补薄膜,你不致失明。”
  杏友松下一口气。
  “视网膜剥落因素众多,你以后要小心用眼,切勿过度劳累,我现在立刻替你办入院手缤。”
  杏友长叹一声,上天似还嫌惩判得她不够。
  当晚,阿利来探望她。
  杏友听得有脚步声走近,睁大双眼,只见到模糊人形。
  阿利探视她,“可是你要离开我的,并非我嫌弃你是失明人士。”
  杏友既好气又好笑。
  “即使你一辈子不能视物,我一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