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作者:飞花    更新:2021-12-07 12:44
  日正当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无双额上已经没有汗,因为她身体里也再没有多余的水份可以被蒸发出来。身体里黏稠的鲜血,每一寸缓慢的流动都成为最可怕的酷刑,眼前的一切皆是银白色的,奇异的是,她不再觉得炎热,反而有一丝微微的寒意。
  她想到遥远的北方,天地之间皆是冰雪的极北之地,她从未到过那里,但她却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想到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寒冷,连迎面而来的热风也似成了刺骨的寒风。
  流火,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发丝轻轻地牵动了一下,头发曾被从中剪断,为了串起那一串菩提珠。她感觉到两人的联系,就算是身隔万里之外,仍然因着她剪断的头发而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心安,她想他是能感觉到她的,如同她能够感觉到他一样。
  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论生死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的灵魂同步地存在于这个世间,就算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天地毁灭之时,也无法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
  第十四章 又见楚衣
  第一节
  拓跋绍背着拓跋嗣在市镇上狂奔,无双在他身后紧紧追赶,她从未见过拓跋绍如此惶急。去年之时,魏国内乱发生,前魏帝死去、太后皇后死去之时,他也一样镇定自若。可是现在他却是真地乱了分寸了。
  她忍不住想,其实在他的心里,一直在悄悄地爱着家里的所有人吧!
  唯一的医馆在小镇的最西面,拓跋绍冲进医馆之时,那个年老的大夫正打着哈欠,因为一天都不曾有人来看病,心中盘算着也许应该早点关门,去和镇东的那个从汉地来的老学究下一盘棋吧!
  他站起身来,正打算把门板装上,一个人忽然从他身边冲过去,几乎把他撞倒。他心里就有些不乐意,来求医问药的,个个都是客客气气,就算是再紧急的病症也都会忍着,把礼数做足了。
  这西凉和东方的那些小国不同,可是汉人建立的,别看远在西域,却是遵守着汉人的礼数。
  他这样想着,便把脸微微沉了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啊?”
  说完这句话,才看见那个冲进来的人已经将背上的人放在医馆之中唯一的床上,满脸的风尘和焦虑,“大夫,救救我哥哥,他要死了。”
  拓跋绍是第一次大声说出“哥哥”这个词,一说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叫过拓跋嗣哥哥,谁想到叫出来的时候,居然会如此顺嘴。
  他一时有些失神,虽然一直恨他,但心里也一直在期望着家人的爱护吧!也许在心底一直叫他哥哥,叫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曾知道。
  大夫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蜡黄,出气多,进气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救不活了。但他到底是多年的老医生,医者父母之心,就算是救不活,也要试一试看。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翻了翻病人的眼皮,又号了会儿脉。病人忽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血是极艳丽的红色,如此鲜红之色,看起来颇为怪异。
  大夫摇了摇头,“你们来错地方了。”
  拓跋绍却听不出大夫的言下之意,“难道镇上还有别的大夫?”
  大夫仍然摇头:“镇上只有我一个大夫,但这位先生已经不需要救了,你们应该去棺材铺挑一口上等的棺材。”
  拓跋绍大怒,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你说什么?你算什么医生,有病人不救,却叫我们去挑棺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夫却镇定自若,多年以来,他早见过许许多多情急之下想要杀人的家眷,他们总认为自己的亲人是一定要活下去的,却不知这个世上之人,有生便有死。一个人的生死不是由大夫决定的,而是由他的命运决定的。
  大夫想要拂开拓跋绍抓着他的手,“我只是一个大夫,却不是掌控人生死的神明,能救的人我当然会救,救不了的人,就算是再逼我,也一样是救不了。”
  但拓跋绍却和一般的病人家眷不同,他抓着大夫的手蓦然收紧,大夫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手如同钢铁所铸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就是无法挣脱。他渐觉呼吸困难,心里便有些害怕。
  拓跋绍反手一掌击在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桌子并没有象预想中那样四分五裂,却发生了更可怕的变化。大夫朦胧的双眼见那桌子象是沙子所制一般,正在慢慢地坍塌。
  他张口结舌,也不知是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的,还是因为吃惊导致的。眼见那桌子慢慢地塌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堆细沙般的碎屑。他真地害怕了,张大嘴,想要说话,却苦于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看见一个美得如同仙子下凡般的女孩子冲进他的医馆,抱住拓跋绍抓着他衣领的那只手。女孩道:“放开他,如果你这样抓着他,过一会儿他就死了,还有谁能救拓跋嗣?”
  女孩子亦是满脸风尘,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虽然如此,他还是看出来她本来穿的衣服应该是上等的丝绸制成的。虽然这是一个偏远的地方,但东来西往的商人将最细嫩的丝绸带去西方,因而他也是见过好的丝绸。他想,这样的丝绸,就算是在波斯最有钱的商人的货囊中也是不多见的。
  拓跋绍到底还是听从无双的话,他放开手,却双腿一弯,跪倒在地,“求求你大夫,请救救我哥哥,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找来,但无论如何,都请你救我哥哥一命。”
  他前倨后恭,转变得如此之快,大夫也不觉得惊讶。病人的家眷无非都是如此,或者要胁,或者恳求,只望能够救病人一命。但这个人却让他觉得可怕,并非所有的病人家眷都能够一掌就将桌子打成齑粉的。
  大夫叹了口气,“我并非不想救他,但真地是无能为力。镇上的苏家有一棵千年的人参,听说是往西方做生意的旅客带来的。如果你能设法弄到那棵人参,也许还会有一线希望。不过即使是如此,希望也是很渺茫的。这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在流血,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大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拓跋绍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苏家在哪里?”
  大夫向着镇东的方向指了指,“是镇东第三户人家,最大的一个宅院,你一去便可以看见了。”
  他话未说完,拓跋绍早已经飞奔出去。无双忙对大夫说:“请您务必照顾好伤者,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前去,我怕他会闹出事情。”
  大夫挥着手道:“去吧!去吧!医者父母心,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尽力照顾他的。”
  无双急匆匆地向着镇东跑去,拓跋绍的脚步很快,她已经无法看见他的身影。她想,若是拓跋嗣可以救活过来,他们兄弟两人之间又会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还有她,她会否继续做拓跋嗣的妻子?那么她该如何面对拓跋绍?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三人是无法并存在这个世上,就算再不情愿,也会有一个人离开,或者是两个吧!
  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预感,拓跋嗣会死吗?只怕找到千年人参,他也一样会死吧!
  镇子不大,很快便看到朱漆的大门。一群人围在门外,做家奴打扮。台阶之上,站着一个身着绸子长袍的中年男人,那人颇具威严,想必便是苏家的主事之人。
  而拓跋绍则站在台阶之下,仰起头看着那个中年人,他并不习惯这个姿势,一向以来,他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只有他俯视别人。
  仰头看一个人,心底难免产生渺小之感,总觉得自己是处于劣势,失去了平等的权利。
  “这真是荒谬的想法,我和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将那么珍贵的人参送给你?”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当然不会白拿你的人参,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中年人笑了,“我是这个镇上最有钱的人,这个镇虽然不大,却是东西方旅客的必经之地。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向我交纳税金,你以为我还需要钱吗?”
  无双听他如此说,心道这个苏家想必是担任镇上主事之类的官职。
  “那你要如何才愿意将人参给我?”
  中年人用手捻着颌下的几缕长须,“钱我是不需要的,但我的女儿自小目盲,我求了祁连山上的神医,他说如果有人愿意把两个眼珠送给小女,就可以医治她的目盲之症。如果你真地想要那个人参,便用你的两个眼珠来换吧!”
  拓跋绍一怔,用他的眼珠来换?这样苛刻的条件。他双眉微竖,心里不由生起一丝怒意。暗道,若是我将他们全部杀死,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人参。
  他这样一想,杀机陡然生了出来。他的手悄然握紧,目光落在那中年人的脸上,只要一拳击出去,中年人就会被他杀死了。
  无双站在他的身后,一见他握拳便已经知道他的想法。她心里迟疑不定,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中年人的条件确实太过苛刻,可是他也是为了他的女儿,这似是无可厚非的。虽然她是佛门弟子,但生性亦正亦邪,做事往往不择手段,此时想到杀了中年人全家,便可以得到千年人参,虽然为了一个人而杀了一家人,似乎是不值,但要杀的人是陌生人,而要救的人却是对自己有情有义的拓跋绍。
  她心中犹疑不决,也不知是否该出声阻拦。
  忽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和尚从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大声诵经,“生死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拓跋绍乍听到这几句经文,只觉得心中的杀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陡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