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英]阿瑟·C.克拉克    更新:2021-12-07 11:53
  它们没有变:拿着文件夹、丁字尺和计算尺的学生们和过去一模一样。想到大约一个世纪前H.G.威尔斯赫?乔?威尔斯:1866—1946,英国小说家、历史学家。也是这群满怀渴望、精力充沛的学生中的一员,他有些奇特的感觉。
  完全是一时冲动,哈塞尔走进了科学博物馆,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来到莱特双翼飞机的复制品前。三十年前飞机的原型曾挂在这里的一个大陈列厅里,不过它很早以前就被运回美国了,现在很少有人会记得导致它被流放到美国的那场奥维尔?莱特和史密森学会之间的持久战。
  七十五年——很长的一段人生,再长也困难了——却经历了从在基蒂霍克基蒂霍克: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东北部一村庄,1903年莱特兄弟的飞机在此飞行。的地面上掠过几码远的不堪一击的木制飞机,到也许就要把他送上月球的巨大火箭之间的跨越。他毫不怀疑,再过一生的时间,“普罗米修斯”号看起来就会像他头顶上悬着的小小的双翼飞机一样古怪和原始。
  哈塞尔走出来进入展览会路,发现外面阳光灿烂。他本来可以在科学博物馆里多待一会儿,但是有些人一直过分专注地盯着他看。他想,他在这座大楼里不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比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低。
  他沿着非常熟悉的小路慢慢走过海德公园,中间停下一两次,欣赏一下他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景致。他做这些时,一点也不感到恐惧:实际上,他可以超越自己渐渐紧张的情绪而去欣赏。像大多数人一样,维克托?哈塞尔也怕死;但若是正义的冒险行动则死不足惧。至少,在他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只想证明现在仍然是这样,可是到目前为止,他都失败了。
  离大理石拱门不远处有一个长椅,他和莫德结婚前常一起坐在那儿。在这里,他多次向她求婚,她同样经常地——但不是很坚决地——拒绝过他。他很高兴看到这时没有人坐,他马上坐进去,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满足是短暂的,不到五分钟,他旁边就坐下一个老先生,他自顾自地埋头在一个大烟斗和《曼彻斯特卫报》后面。(那些想要保卫曼彻斯特的人总是让哈塞尔感到非常不可理解。)他决定再过一会儿就离开。为了避免明显的不礼貌他得再等会儿,就在这期间就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中断了他的设想。两个一直沿着小路上游荡的小男孩突然转向右边,朝长椅走过来。他们以那些小男孩特有的放肆方式死死地盯着他看,然后那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像在审问一样问道:“喂,先生,你是维克?哈塞尔吗?”
  哈塞尔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他们。他们很明显是兄弟,就像每天在路上会碰到的其他孩子一样普通。当他意识到父母身份是多么危险的事儿时,不由轻轻打了个冷战。
  在通常情况下,哈塞尔会小心地承认这种责问,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在学生时代的那些狂热的事情。就是现在,如果他们更礼貌一些他也会这么做。可是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却好像是刚从费金博士的少年犯学校逃学出来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用1920年前后的纯正伦敦上流社会口音说:“现在是三点半,我没有六便士的零钱。”
  听到他巧妙的莫名其妙的回答,那个小一点儿的男孩兴奋地对他哥哥说:“接着说下去,乔治——我告诉过你他不是!”
  哥哥慢慢拧紧他的领结,让他喘不过气来。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你是维克?哈塞尔,火箭上的伙计。”
  “我看起来像哈塞尔先生吗?”哈塞尔先生以愤怒而惊讶的语气说。
  “是的。”
  “这太奇怪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这句话可能会产生误导作用,但它是毫不夸张的事实。两个男孩满腹疑惑地看着他:弟弟现在认识到了呼吸作用的珍贵。突然乔治开始求助于看《曼彻斯特卫报》的人,但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对是否受欢迎一点儿也不敢肯定。
  “他在哄小孩儿,先生,是不是?”
  从报纸后面抬起一副眼镜,严肃地盯着他们。然后目光又聚集在哈塞尔的身上,哈塞尔开始感到不大舒服,似乎陷入一种冥思苦想般的漫长沉默。
  然后那个怪客轻轻敲着他的报纸,严厉地说:“这里有一张哈塞尔先生的照片。鼻子完全不一样。现在请你们走开。”
  报纸屏障又被重新竖了起来。哈塞尔望向远方,不再理睬两个询问者。他们又心存疑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他们开始走开,这让哈塞尔如释重负。但那两个孩子一边儿走,一边儿还在相互争论着。
  ?
  第二章 6
  哈塞尔正在犹豫是不是该感谢他不认识的支援者,这时那个人叠好报纸,摘下眼镜。
  “你应该知道,”他轻咳一声说,“你们的相貌惊人地相似。”
  哈塞尔耸了耸肩。他犹豫着是不是坦白承认,不过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说实话,”他说,“以前我也碰到过这样的烦恼。”
  怪客思虑重重地看着他,目光显得迷离深邃。
  “他们明天就要去澳大利亚了,是吧?”他字斟句酌地说,“我估计他们能从月球返回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
  “我认为会比那好得多。”
  “当然,我只是说可能性。我想这时年轻的哈塞尔正在想是不是应该再看看伦敦一眼。如果他正在做什么将会很有趣——你可以从中了解到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我想你能做到。”哈塞尔说,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想着怎么能离开。可是这个怪客看起来正聊得高兴。
  “这里有一篇社论,”他晃了晃手里揉皱的报纸说,“都是关于航天飞行的深远意义和它将对日常生活产生的影响。这些事都很好,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安稳下来呢?啊?”
  “我不太同意你的想法。”哈塞尔不太诚实地说。
  “只要我们正确地管理,这个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就是走遍整个宇宙也不会找到比它更好的地方了。”
  “也许,”哈塞尔温和地说,“当我们那样做完之后,只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地球。”
  “哼!那就说远了,只会骗我们自己。我们就不能停下来,过安静的生活吗?”
  以前曾遇到过这种争论的哈塞尔微微一笑。
  “贪图安乐者的梦想就是为个人快乐的白日梦——但那将导致整个人类的灭亡。”他说。
  这是罗伯特?德温特爵士曾说过的话,它已经成为哈塞尔最愿意引用的一句话。
  “贪图安乐者?让我想想,丁尼生丁尼生:1809—1892,英国诗人,1850—1892为桂冠诗人。是怎么说他们的,现在没有人读他的东西了。‘这里有悦耳的音乐温柔地奏起……’不,不是这一句。噢,我想起来了!‘在涌起的波浪中再次涌起,那里会有什么平静吗?’哎,年轻人,有吗?”
  “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有的,”哈塞尔说,“也许当航天飞行实现时,他们都会冲向其他星球,把那些贪图安乐者留给他们的白日梦。这就会让所有人满意。”
  “然后那些缺乏胆量的人将成为地球的继承者,是吗?”他的同伴说,看来他非常精通文学。
  “你可以那么说。”哈塞尔微笑着说。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手表,决定不要卷入一场可能只有一个结论的争论里。
  “哎呀,我得走了。谢谢你的这番话。”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那个人朝他古怪地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再见。”等到哈塞尔走出二十英尺后,他在他身后大声地喊道:“祝你好运——尤利西斯!”
  哈塞尔一下子停住了,然后转身向回走——可是那个人已经轻快地走向海德公园角。他看着那个高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对自己说:“我真该死。”
  他耸耸肩,向大理石拱门走去,想再一次去听在他青年时代带给他很多乐趣的街头演说。
  没过多久,德克就意识到对这次巧遇根本用不着那么惊讶。他记得哈塞尔住在伦敦西区。他也想看这个城市最后一眼。这比他想最后看伦敦一眼更加自然不过。很有可能他这种“最后”的感觉要比德克强烈得多。
  他们的眼神穿过人群碰在一起。哈塞尔认出他时稍稍愣了一下,不过德克估计他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他向年轻的飞行员挤过去,有点笨拙地介绍着自己。哈塞尔恐怕更愿意自己独自一人,但他没法不说话就转过头去。而且,他一直想见见这个英国人,现在看起来正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你听到他最后说的话了吗?”德克问道,也借此开始谈话。
  “听到了,”哈塞尔回答,“我正好经过,无意中听到那个老头说的话。我以前常在这里见到他,他属于更为健全的人们。这里真是个装满各种东西的大箩筐,是不是?”他大笑起来,随着人流向前走。
  “真是这样,”德克说,“但我很高兴我亲自到过这个地方。这是个难忘的经历。”
  他说话时认真地审视着哈塞尔。很难判断他的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他身材瘦小,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乱蓬蓬的褐色头发。一个在以前火箭事故中留下的伤疤斜穿他左边的脸颊,不过只有当偶尔皮肤绷紧时才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