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英]阿瑟·C.克拉克    更新:2021-12-07 11:53
  没人注意他,这座大楼里装满了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工业公司来的客座人员,他显然被看作只是又一个访问科学家。
  通过美国大使馆的分支机构,他的学校设法为他弄到了一套小型的提供伙食并有佣工服务的公寓,离格罗夫纳广场只有几百码。每天早晨,他步行到邦德街车站,然后坐地铁去滑铁卢。他很快学会了既避开早晨乘车的高峰期,又很少晚于星际航行中心中的那些高级成员。在南岸,昼夜颠倒的时间表是很普遍的:有时德克就在办公楼熬到午夜,周围还经常会有人做事的声音——通常来自于研究小组。为了清醒一下头脑,也为了做做运动,他常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散步,脑子中记下那些他可能会在某一天正式拜访的有趣的部门。通过这种方式,他对这个地方有了充分的了解,这种方式远比马修斯借给他那份精心设计却做了许多修订的组织结构图知道得多,即使是这份图还经常被马修斯借回去用。
  德克时常会无意中通过虚掩的门看见里面凌乱的实验室,还有金工车间里沮丧的技师坐在那看着显然拒绝工作的设备。如果很晚了,这场景会因香烟缭绕的烟雾而变得柔和。这时一个电水壶和一个扁平茶壶而不是那些象征着荣誉的工具就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偶尔,德克会正好赶上攻克了技术难题的时候,一不小心,他就很可能被请过去分享工程师们一直在酿的不知什么液体。就这样他和很多人有了点头之交,可是他熟悉到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十几个人。
  三十三岁的时候,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对周围真实的世界感到有些紧张。只有面对流逝的时光和在他的书籍中间,他才会感到更加快乐些。尽管他去过美国大部分地方,但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术圈里。他的同事认为他是一个稳健完美的工作者,能够几乎凭直觉解开复杂的局面。没人能知道他能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不过他对梅第奇家族的研究被公认是杰出的。他的朋友永远也不能理解,像德克这样有着温和性情的人,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分析在如此火暴家庭里的人的行为和动机呢。
  看起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他从芝加哥带到了伦敦,他自己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几个月以前,沃尔特?佩特沃尔特?佩特:1839—1894,英国批评家、散文家、小说家。对他的影响开始减弱:小小的拥挤不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舞台也正在失去魅力——如果这么温和的词,能够被用在那个简直是阴谋与暗杀的缩影的时代上的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兴趣的转变,他也并不希望这是他的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德克?亚力克森仍然在寻找他能够为之献身的研究课题。他感到一阵沮丧,他曾对他的校长说过,也许只有未来掌握着能够真正吸引他的课题。这随便说说、半开玩笑的抱怨却与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一封信不谋而合,而就在德克知道此事之前,他已经踏上了去伦敦的行程。
  一开始的几天,他总是出于对自己能力不足的忧虑而心神不定。现在他知道了,他开始做一项新的工作时总是这样,不过在情况变得糟糕以前就结束了。大约一周后,他就感觉心中有了一幅非常清楚的这个机构的地图,这使他无意间找回了自己。他又开始有了自信心,能够放松一点了。
  在大学期间,他就一直不定期地记日记——经常因为偶然的事情而疏于保管——他现在再一次开始记录他的感想和每天的生活琐事。这些为满足个人兴趣而做的笔记,能够帮助他整理他的想法,甚至还可能为他以后要写的正史提供基本的素材。
  “今天,1978年5月3日,我到伦敦正好一周——除了邦德大街和滑铁卢周围的区域,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天气好时,我和马修斯经常在午饭后沿着河边散步。我们从“新”桥(才建成大约四十年!)上走到对岸,然后或者向上游,或者向下游走,这完全取决于当时的兴致,走到查灵克罗斯或者布莱克弗莱尔再过河回来。路线有很多变化,可能顺时针走也可能逆时针走。
  “阿尔弗雷德?马修斯大约四十岁。我发现他非常乐于助人。他有一种超常的幽默感,但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绝对是没有表情的。他看起来对他的工作非常了解,我认为比麦克安德鲁斯,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好得多。麦克大概比他大十岁:像阿尔弗雷德一样,他逐渐从新闻学转到了公共关系学。他是一个瘦削而面有饥色的人,说话时带一点苏格兰口音——当他激动时就完全没有了。这应该说明了点什么,但我想不出是什么。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我想他不是特别聪明。阿尔弗雷德把所有的工作都包下了,他们之间的友爱所剩无几。有时候同时和他们俩搞好关系有点困难。
  “下周我希望能开始和人会面,走得更远一些。我特别想见全体成员,但是在我对原子推动力和星际轨道有更多的了解之前,我无法进入科学家的圈子。阿尔弗雷德将会在下周教我所有这些东西——他是这么说的。我还想知道像星际中心这样人员特别复杂的机构,开始是怎么组建起来的。这看起来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式的折中的产物,关于它的组成和由来的记载几乎没有。整个机构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庞大群落。它处于正在走向破产的漫长过程,却负责每年花掉一笔钱,比如一年一千万(英镑,不是美元)。政府很少谈到它的经营情况,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和英国广播公司一样独断专行。但当政府在议会上遭到质疑的时候(每隔一月就发生一次),一些内阁成员总会出来为它辩护。也许,麦克终究是一个比我想象的要好的组织者。
  “我叫它‘英国式的’,但它显然不是。大约五分之一的职员是美国人,我在餐厅里已经听到了每一种能想得到的口音。这里就像联合国秘书处一样国际化,虽然英国必定会提供绝大部分的推动力和行政人员。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也许马修斯能解释。
  “又一个问题:除了他们的口音,在这里很难看出不同国度的人之间有什么真正的区别。是不是由于——委婉地说——他们的工作本质超越国界?如果我在这里待得久一点,我想我也会被同化的。”
  “我在想,”麦克安德鲁斯说,“你什么时候会问那个问题。答案相当复杂。”
  “我会非常惊讶,”德克干巴巴地回答,“如果这个问题像梅第奇家族的阴谋那么复杂的话。”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还从来没用过暗杀,虽然我们经常感觉到就像暗杀一样复杂。雷诺兹小姐,我和亚力克森博士谈话的时候麻烦你接一下电话。谢谢。
  “好吧,你也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太空航行学,一门关于空间航行的科学,被精心地筹划建立起来。V-2和原子能使绝大多数人确信,只要有人去做,太空是可以跨越的。在英国和美国,有几个社会团体积极地宣传人类会登上月球和其他行星的想法。他们取得了稳定而缓慢的进展,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切开始真正地运行起来了。
  “在1959年,你可能——哦——还记得,美**队的装有二十五磅闪光炸药的制导导弹‘奥芬?安妮’击中了月球。从那一刻起,公众开始意识到空间旅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不过可能要用一代人的时间实现。天文学开始取代原子物理学成为最重要的科学,火箭家族的成员名单也开始慢慢变长。但这只是一件用无人驾驶的导弹撞击月球的事情——与全尺寸飞船在月球着陆并再次返回相距甚远。一些悲观主义者认为完成这项计划可能还得花上一百年。
  “在这个国家,有很多人不想等那么久。他们相信,跨越太空和四百年前发现新大陆的进步本质是一样的。它将会开拓一个新的疆界,为人类的前进设定一个富有挑战性的目标,从而可以遮盖国家间的差异,使二十世纪早期的族群矛盾放在真正值得的地方。可能会被用于战争的能源将被全部运用于到行星上开辟殖民地——这会让我们忙上好多个世纪。无论如何,这就是宇航学的理论。”
  ?
  第一章 3
  麦克安德鲁斯微微笑了一下。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动机。你也知道,五十年代早期那动荡不安的时期是什么样的。愤世者关于航天飞行的争论可以归结为一条著名的格言:‘原子能使星际旅行不只是可能的而且是势在必行的。’只要还被禁锢在地球上,人类就像把太多的鸡蛋放在一个易碎的篮子中一样。
  “所有这些是一个由科学家、作家、天文学家、编辑和商人等各界人士组成的奇怪的老式团体所认识到的。他们用很少的资金开始出版《飞向太空》,这完全是受到了美国国家地理协会的那份杂志的成功的鼓舞。国家地理杂志宣称可以为地球所做的,就能够为太阳系而做。《飞向太空》可以说是一个让公众共同成为征服太空行动的红利分享者的尝试。它迎合了天文学上新的利益,那些认购了它的人,感觉自己正在帮第一次航天飞行筹集资金。
  “这个项目在前几年是不会成功的,但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几年内,全世界就有了大约二十五万认购者,1962年‘星际航行中心’成立,开始专职研究航天飞行的问题。起初,中心付不起同庞大的政府所资助的火箭研究机构人员一样的薪水,但这个项目逐渐吸引了这个领域里最优秀的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