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蔡智恒(痞子蔡)    更新:2021-12-07 10:34
  」他伸長了手,「拿回去!」
  我心裡幹聲連連,緩緩伸出右手接下。
  高中生活果然是地獄。
  雖然只差一千字,但所謂的「重寫」,還是得再寫一萬字。
  電腦不發達的年代,沒辦法任意在文章內插進文字。
  我只能以這九千字為草稿,然後想盡辦法絞盡腦汁生出一千字,
  最後再重新寫出一萬字稿子。
  「喂,稿子寫得如何?」
  『寫完了,但被老師退稿。因為只有九千字。』
  「你的老師太小氣了吧,九千已經很接近一萬了。」
  『妳的第一句我同意,第二句和我的想法一樣。』
  「那你怎麼辦?難道再重寫一萬字?」
  『是啊。我正煩惱該怎麼生出額外的一千字。』
  「何不以自己為例?這樣也許能寫更多。」
  『基本上我是個低調的人,難道我割腎醫父、賣血養母、常常牽著
  奶奶的手過馬路的事也要寫出來讓大家都知道嗎?』
  「你很無聊耶!」
  她這次寫的「無聊」倒是給了我靈感。
  因為無聊的人,廢話一定多。
  我腦中靈光乍現,想出一套直接將文章變胖的方法。
  「很」用「非常」代替,死都不省略形容詞的「的」和副詞的「地」;
  還有要善用一些虛無縹緲的字,如「了」、「就」等。
  而且多加標點符號,因為標點符號也佔稿紙的一格。
  我已經落魄到為了能多寫一個字而不擇手段的地步了。
  例如:
  今天飯很好吃,吃完飯我到街上悠閒逛街,在地上撿到一塊錢。
  可以改為:
  今天(的)飯(非常)好吃,吃完(了)飯(,)我(就)到街上
  悠閒(地)逛街,在地上撿到(了)一塊錢。
  原本包含標點符號只有28字,瞬間增加為35字。
  我精神抖擻,逐字閱讀稿子,用紅筆把增加的字直接加註在稿紙上。
  整份稿子在這個增胖計畫中,粗略估計約多了一千一百個字。
  增加最多的是「的」字,果然只要用心,文章到處都可加「的」。
  多年後電影《食神》的經典對白:「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
  也呼應了這點。
  『嘿嘿,我已經找到那額外的一千字了。』
  離開學校時,我在紙條上這麼留言。
  我把加註了很多紅字的稿子帶回家,今晚就把這件事做個了結。
  抄一萬字雖然也是不小的工程,但起碼不用動腦,會輕鬆許多。
  我在書桌前一鼓作氣,花了六個多小時抄寫完一萬字的稿。
  「真的嗎?你怎麼辦到的?」
  隔天看到紙條後我很得意,嘿嘿笑了起來,鄰座的同學瞄了我一眼。
  今天終於可以徹底解脫了,待會把稿子交給國文老師後,
  我就要告別地藏王菩薩了。
  因為我即將離開地獄。
  把稿子交給國文老師,他又仔細點了點,這回我寫了20張半。
  他仍然沒看稿子內文一眼,只是點個頭,揮揮手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輕鬆愉快,放學時將充斥紅字的舊稿放進抽屜,
  然後在紙條寫下:
  『稿子讓妳瞻仰一下。妳將見證一個天才寫作者誕生。
  ps.妳將(會)見證(到)一個天才寫作者(的)誕生。』
  「原來如此。你太dirty了。」
  『那妳會thirsty嗎?抽屜內的飲料請妳喝。』
  「謝謝。幹嘛請我喝飲料?」
  『因為妳的一句“無聊”,促成一篇偉大鉅作的誕生。』
  「跟我無關,我可沒叫你到處加『的』。」
  『施恩不望報。妳真是偉大、偉大啊!』
  「你還是一樣無聊。對了,新的稿子寫完了嗎?」
  『早就寫完了。反正只是重抄一遍而已。』
  「那這份舊稿借我回家看。最近睡不好,看這種稿子容易想睡覺。」
  『最好是這樣。』
  我把借來的三本書還給圖書館,沾了鼻屎的書送給撿破爛的人。
  而我一收到她還我的舊稿時,立刻揉成18個紙團丟進垃圾桶。
  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我完全不想保有這篇文章的記憶。
  回復正常念書的日子值得慶幸,更何況還多了一個可以通紙條的她。
  我發覺她應該是個細心的女孩,而且似乎很愛乾淨。
  她總會準備一張乾淨的白紙,再把字寫在上面,排成筆直一列。
  我會在那列字下面寫字,但我的字排起來卻有些歪斜,偶爾還彎曲。
  然後她會再寫出一列筆直的字。
  白紙差不多寫滿後,她又會換一張全新的白紙。
  心血來潮時,她會寫出一段字,我也會跟著寫一段。
  有時她還會畫畫,當然我也得跟著畫。
  如果她的畫風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白雪公主,
  那我的畫風就像在廉價賓館裡被抓到的嫖客。
  坦白說,要不是因為有這段跟她通紙條的經歷,
  我的高中生活回憶恐怕只有書桌、黑板、參考書和考試卷。
  在紙條一來一回之間,我大致知道了一些她的資料。
  她和我同年,不過她卻是她們班上年紀最小的學生。
  補校學生彼此的背景差異懸殊,她們班上年紀最大的已經30歲。
  她白天在安平工業區上班,下班後立刻趕來學校上課。
  『哇!這樣很累呢。』
  「習慣了就好,不怎麼覺得累。」
  『假日呢?妳會不會跑去捐血或是到少林寺打工之類的?』
  「你少無聊。假日我會睡一整天。」
  『哇!睡一整天也很累呢。』
  「聽你說話最累!」
  文章有起承轉合,現實生活中也有。
  大約在國文老師收下我的稿子後三個禮拜,現實中的「轉」出現了。
  那天國文老師突然叫我下課後去辦公室找他。
  「離期限還有一個多禮拜,你再寫一篇吧。」他說。
  『再寫一篇?』我不禁叫了出來。
  「小聲點,這裡是辦公室。」他瞪了我一眼,「你的稿子不見了。」
  『啊?』我張大嘴巴,『怎麼會不見?』
  「這要怪你。你如果寫得好,我一定會小心收好。」他又瞪我一眼,
  「只怪你寫得不好,我才會順手擺著。現在卻找不到了。」
  『稿子是老師弄丟的,為什麼卻要我負責呢?』我氣急敗壞。
  「你懂不懂尊師重道?竟然敢這樣跟老師說話!」他火了,
  「你再寫一篇就對了!」
  走出辦公室,只覺得陽光好刺眼。
  Whydoesthesungoonshining?
  Whydoesthesearushtoshore?
  Don'ttheyknowit'stheendoftheworld?
  我的心聲就像《Theendoftheworld》的歌詞。
  舊稿丟了、沾了鼻屎的書也給人了,即使還可以去圖書館借書,
  但要我再從頭寫一萬字作文?
  這已經不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而是我完全不想再寫啊!
  我好像被一腳踹到太平洋裡,只能在深深太平洋底深深傷心。
  這天她的紙條我沒回,因為我的世界已經一片黑暗。
  隔天她在紙條上寫:
  「咦?你生病了嗎?所以沒來上課?」
  我還是沒回。
  「喂,為什麼又沒有回我話?」
  我提起筆想在紙條上寫些字,但心情仍然很糟,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連續三天沒回,你最好是病得很重。」
  我嘆口氣,只好在紙條上寫下:
  『我心情不好,不想說話。』
  「那我說個笑話給你聽。
  上禮拜到興達港買海產,有個小販面前擺了四盤明蝦,分別標價:
  一百、兩百、三百、四百。我看那四盤明蝦都差不多,好奇便問:
  『為什麼價錢不同?』小販的右手由四百往一百比,邊比邊回答:
  『這盤是活的、這盤正在死、這盤剛死不久、這盤是死很久的。』
  ps.這個小販夠酷吧?」
  唉,頭好痛。
  這是個會讓心情雪上加霜的冷笑話。
  所以我又沒回。
  「那麼再來個更厲害的笑話。
  鄰居在家門口種了一棵小樹,說來奇怪,那棵小樹常常搖來搖去,
  即使沒風時也是如此。
  我很好奇,便問:『為什麼這棵樹總是搖搖晃晃?』鄰居回答:
  『我常常給它澆啤酒,它大概醉了,所以老是搖搖晃晃的。』
  ps.我的鄰居更酷吧?